粗穗子村比路翊和鲁弗斯想象的还要小，它的主干道可能只有北境小镇的两条商业街那么大，零零散散地有一些公共筒仓、大食堂以及仓库马棚，尽头则是村长的家和杂货店。
路翊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相比之下自己的地上城已经远远不止于一个村子的程度了。
有几个包着头巾放置汗水滴落的中年女性村民在那一边大声笑着闲聊，一边用编织斗笠筛着什么谷物，还有一个在旁边剥豆子，看到陌生的货物马车，她们顿时停止了聊天，用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目光盯着驾车的两个高大陌生男人。
“嘿，就是这里吧？”哈维尔探出一个头来，从后面的车厢里张望。
“这就是广场中心……广场？”莫妮卡困惑地看着泥土路尽头大概有一个厨房大小的石砖区域，上面放置着石桌和长凳，看来这就是村民们所谓的广场了。
随着马车缓慢滚动，最终停在一个大告示牌前，坐在石桌后的妇女们看清了车厢里露出好奇脸庞的一对姐弟。看见年轻姑娘和小孩子，她们本能地感到亲切并松了口气。
“几位，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有个热情的宽肩膀女人高声询问。
“女士您好。我是名旅行商人，我来找老桑尼。”路翊笑着挥了挥手。
得到了附和猜想的印证，不远处的妇女们炸开了锅。
“哦，这小伙子笑起来可真俊。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我一定要问问他愿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别这么说，你玉米地里的丈夫听了可要哭泣了。这种漂亮的男人看看还行，但是干不了活儿啊！”
“是啊，你们看他的衣服和首饰，一看就是那种很贵的商人，估计卖的都是一些香槟、雪茄和珠宝。老桑尼在想什么？这样的家伙只会带来一些华而不实的玩意，我可不需要……”
路翊无比希望自己的听力不要这么好，把妇女们的八卦闲聊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停住了？”鲁弗斯看向坐姿僵硬的路翊。
路翊摇摇头，对鲁弗斯半开玩笑地说：“你从我这边下车快速进去吧。不然我怕当地人看到你这样又俊又能干活的家伙，不放你跑了。”
看来在当地，年轻的劳动力越来越少了啊。
鲁弗斯一知半解地跳下了马车。在路翊的指挥下搬运了一箱货物进入杂货店。
虽然他们并不是来做生意的，但路翊认为这不失为一个打开话题的机会，如果能顺便卖点东西就更好了。
姐弟俩被留下看马车。一看到两位高大的男性闪身进了杂货屋的大门，妇女们就凑过来攀谈搭话，把无措的他们呼啦一下围在了中间。
路翊推开杂货店的门时听到了脑袋上清脆的风铃声，抬头就看到了用彩色棉麻编织绳悬挂着的银色小铃铛。在推销东西打听消息之前他自己就先产生了想要消费的欲望。
“欢迎……咦？外乡人？”
柜台里满脸褶子的老爷爷大概就是桑尼先生。路翊看了一圈也没在杂货店见到第二个员工。
“您好您好，我是旅行商人路翊。”
他热情地走到柜台外和老桑尼握手，并大致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从北大陆来的旅行商人一听就很高端，老桑尼虽然很高兴见识到这样一位外国商人的货，但也不免担忧狐疑，他们这个小村庄真的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吗？
鲁弗斯哐当一下将正常来说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搬动的大箱子往地上一放，徒手拔掉了嵌在表面的布钉，将各种货物展示给老桑尼看。
那里面大部分都是从地下城弄来的货，有矮人出品的餐具，还有瓶装的葡萄酒，以及史莱姆冻罐一类的新奇玩意。
路翊一件件讲解着顺便提供了售价，马不停蹄地说了一圈后才突然想起在村口碰到的那个自来熟男人：“哦，对了，我在门口碰见一个村民，他说他侄女要出生了……”
老桑尼明显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请求，连着摆手不耐烦起来：“又是他！每次总要的那么急，我已经写信给镇子的大杂货店了。但他又不是不知道，上个月我和那老骨头吵了一架，谁让他做了我们村这么多年生意不给优惠，却给隔壁村子打折？就因为他们老板请他喝了几杯便宜酒……！”
老桑尼说起来就生气，胡子被愤怒的爆破音吹得飘起。
“呃，消消气。我这里恰好就有一卷漂亮的丝料。是北大陆特产的蜘蛛丝制成的，你看看派不派得上用场？”路翊从箱底翻出了一卷五英尺长的米色面料，这足够给一家三代的女性各做一件连衣裙的了。
老桑尼虽然是个卖货的，但一辈子就在小镇和村里做生意，没什么见识，凑到了丝料前仔细查看后只觉得这确实不错，滑溜溜的，给婴儿裹着肯定也很舒服。
“这个多少钱？”老桑尼扯开了半英尺，比划着给婴儿用的长度。
“这卷的颜色在我那不算畅销，一英尺就算你一枚金币吧。”
路翊试探着开价。这价格要是放在斯佩都市，那些贵族们一定会疯抢囤料。红蜘蛛的特制丝料目前可是都市里最抢手的高级货之一。
“一枚金币！？买一尺布？火山神在上，除非那孩子出生时就叼着金子，不然她可用不起。”老桑尼“嗖”地一下收回了手，好像那卷光滑带有光泽的料子上附了毒。
路翊之前听莫妮卡姐弟俩说这些村庄虽然看着偏僻，其实种地赚的也不算少，只是普遍生活习惯比起镇子和城市里的居民更节省。他特意降价了，没想到还是得到了如此夸张的反应。
鲁弗斯一看老桑尼的表情就知道没戏了，于是又埋头苦翻了半天，但愣是没从箱子里翻出一块便宜的布。
“要不，把我的斗篷剪了……”
路翊刚用斯佩语开口就被鲁弗斯制止了：“你忘了吗，那件成衣花了八金币。”
“……”
回想到当初刚到异世界的窘迫，路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可真是越过越奢侈了。
老桑尼见一块简单的布都这么昂贵，顿时有些泄气：“哎，虽然不知道两位先生是怎么旅行到了我们村子的，但粗麦穗村大概不是你们的潜在客人。”
路翊想了想，一咬牙，大方地把布扯了半英寸“哗啦”一下撕下来：“来都来了，能听到有新生儿诞生是件好事。这就当做我送给你们村子的礼物吧。”
老桑尼吓得不轻：“不不，这太贵重了。一金币……”
“那，作为回报，能送我一袋黄油爆米花吃吗？我听说是当地特产。”
一袋爆米花换半米丝绸，怎么听都不是对等的买卖。但老桑尼看布都塞进自己手里了，而且面前这个商人的眼睛里意外地没有那种斤斤计较的算计，反而全是对爆米花的期待，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收下了。
“一袋爆米花还是太少了。我这里还有村民自己泡的玉米茶，在湖水里冰过，非常解暑。哦，还有玉米饲料，给你们的马喂一些再启程吧……抱歉啊，真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老桑尼绕出柜台，在货架里面翻翻选选着。
“真的？那太好了。我还没喝过玉米茶呢。如果有玉米汁我也很感兴趣。可以用葡萄酒和你们换。”路翊兴奋地提出了另一桩完全不对等的交易申请。
老桑尼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位商人大概率背后有着很优越的家庭背景，他与其说是来南大陆做生意的，不如说是来体验平民生活的。
因此老桑尼松了一口气。这样反而是好事，这么一来只要能提供给对方当地特色，差额的那些金币大概都是小问题了。
“真是期待啊，鲁弗斯。上次喝到满意的饮品还是在‘椰子树’剧场点的那杯椰子鸡尾酒。配上维洛尼亚小姐精湛的演技与美妙的歌喉，太令人感动了……”
鲁弗斯愣了一下，没想到路翊突然对着自己说了一串难以理解的南大陆语。不过他很快就从路翊暗示地目光中理解到那是故意说给老桑尼听的。
他立刻点头像复读机一样附和着重复听得懂的单词：“没错。很感动。”
老桑尼果然一下子激动地蹦了起来。他的老腰发出了“嘎吱”的声响，吓得路翊和鲁弗斯忍不住伸手去搀扶，生怕他突然晕厥过去。
“两位是从密西里的港口来的？你们看过小维洛尼亚的表演啊！”
老桑尼兴奋得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的神态看起来骄傲极了，简直就像维洛尼亚是他亲生的孩子一样。
在这种没多少人口的小村子里，每个走出去的年轻人都是长辈们的孩子，而在大都市中创出名堂来、变成知名女演员的维洛尼亚更是村子所有人值得夸耀的勋章。
“哦，老板您也去看过椰子树剧场的表演？我过来可是足足花了十几天的路程。”路翊恰到好处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对，椰子树，是叫椰子树剧场来着……！”
对于没有实话实说，而是故意装作偶然路过了维洛尼亚的老家，路翊有轻微的愧疚。这里的村民看起来都很质朴，骗他们令人感到不好受。
只是想到维洛尼亚说母亲很厌恶被问起当年的事，他觉得要是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奔着打探表演团消息来的，说不定村民们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将他们赶走。
果然，老桑尼忍不住挺起了佝偻的背，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嘿，你猜？小维洛尼亚的家乡是哪里？”
还没等路翊捧哏，他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没错！就是这里。哈哈！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就有一副动人的好嗓子，还经常在我的杂货店门口用板凳搭一个小台子进行公开免费表演——她最高一次得到了村民们足足十个铜币的打赏！”
“没想到那位维洛尼亚女士还有这样的童年。”
原本只是抛了个诱饵的路翊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有趣的故事，顿时觉得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