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儿回到毕节，满田野的鸟叫，狗在街上到处跑。她心情也大好。远远儿地看到二哥在逗猫，二哥总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杨花儿嘴里喊：“二哥……”脚上飞奔起来。
二哥也起身，抱着猫，看到了她。这猫叫灰机，原来是给叔续命用的，叔不在了，灰机乖巧，也就留了下来。
“怎么在外面？妈呢？”
“和一个先生谈啥事儿。”
过了一会儿，夏先生出来了。夏先生看相算卦选坟看病都会，是村里挺有威望的人。今天过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妈对夏先生千恩万谢：“就靠您了。”夏先生说：“留步，找个好猫我再过来。”出门看到二哥抱着灰机，哈哈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猫是哪里的？谁家的？”二哥说：“我们的。”“就祂了。”
妈也挺开心，又对夏先生千恩万谢的。
夏先生给妈拿了一个布袋，上面画着符，说：“朱砂写上生辰八字，带到脖子上，一屋里睡觉，就能化解。保平安，长命百岁。”
母亲从衣服里掏出一沓钱，双手给夏先生，夏先生接过来，抽了五张，剩下的又给母亲：“够了。我买点香火去上。”
母亲极为欢喜。
二哥有点不解，他因为工作的事情经常心情郁郁，又不好让母亲不开心，就说：“妈，我饿了。有饭没？”
他妈看着他，瞪了眼睛：“这么大了，还再喊妈要饭，自己不知道去做！妈不做饭一家人就饿死吗！”
又开心地把手里布袋小心翼翼收好，转身去厨房忙活。
晚上，母亲把杨花儿叫过来：“我说，你写。你个大学生，写字肯定没问题。”
杨花儿看母亲已经准备好朱砂笔，菜碟子里盛着朱砂，甚至还点了香。说着就把二哥生日说出来，让杨花儿写。杨花儿不知为何，仍是照做了。母亲说：“孩子，谢谢你。你二哥出生的时候，医生说活不过今年，我请夏先生做了个法，给你哥续命。”
说着把灰机抱过来，一根红绳带着生辰八字套在了脖子上。
灰机大眼睛溜溜的，等着套，套完了就跳下来到处跑，这里闻那里闻，不久就逮一老鼠，“吱吱吱”地叫。
一宿无话，杨花儿等天亮了，一大早就到夏先生家门口等着。她有点好奇，不知道为啥猫带了二哥的生辰八字二哥就能活了。那灰机呢？灰机会怎样？
夏先生开门，打算去河里放生。他是乡里有名的善人，每天都去放生。一个老娘快一百了，村里人都说他好心有好报。
杨花儿跟着夏先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路上的露水挺浓，小野花开着，偶尔一阵风，身子就随着摆。“灰机昨天套上了，我妈让套的。”
“哦。”夏先生答应着。
“我二哥会死吗？”
“不会的，不会的。”夏先生掏出几张钱，“你妈昨天给的，我拿去买鱼放了，给你二哥积点德。上天有好生之德哪！”
灰机昨天还杀了老鼠。杨花儿心里感觉不妙，就拦住夏先生，严肃起来：“夏爷，我二哥会死的对不对？”
夏爷不说话。
村里把夏先生当活神仙，认为他能未卜先知，其实夏爷自己清楚，不过是文化知识多一点，多存份好心，想帮助乡里乡亲。“神仙可当不起，当不起，就是一个凡人。”
夏爷看杨花儿严肃起来，就停下来问她：“野菊子能结柿子吗？”
“结不了。”
“那不就得了。”
杨花儿听不懂，低头跟着走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二哥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死。”
夏先生说：“错。不光你二哥，天下哪有不死的人？都得死，这一遭谁也躲不过。‘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我，二哥，我们都会死的。哪一天死而已。”
“哪一天？”
“这个谁知道？除了阎王爷，谁也不知道。”
“那要怎么个死法儿？”
“也不知道。”
“你啥都不知道，还怎么当神仙！”
“啥都不知道才对哩。神仙本由凡人做，奈何凡人心不坚。我、你、你二哥，我们都是凡人，不是神仙。落在五行里，早晚都要死哟！”
“那你怕不怕死？”
“怕啊。”
“我妈说你说的，灰机带上红圈子二哥就会平安无事，长命百岁。”
“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就是明天要死，今天也要尽量平安地过，把这快活的一天当一百年来过，那不就天天长命百岁了！”
“你是让二哥和我妈看开点？二哥还是会死？”
“平安无事就是福。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现在不会死？”
“丫头，人心如水，是变的。你懂不懂？品行如山，可保周全。一个人怎么行事儿，命运就在他干得事儿里面。行善虽无人知，天晓得，造恶虽无人见，天也晓得！祸福无门，帷人自召啊！”
这些大道理杨花儿只在语文课本上、历史课本上、书上读过。现在夏先生讲出来，杨花儿仍然似懂非懂，但是觉得，这是对的。祖宗说的嘛！
不过二哥到底会怎样，还是不知道。
妈倒是挺开心。灰机晚上吃饱了老鼠，剩个鼠脑袋抱着玩儿，杨花儿对着灰机喊：“祸福无门，帷人自召！灰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吃饭菜就完了，干嘛伤生！”从灰机爪子下拿出老鼠头，找个地方埋了。又刨了几块带花的土，围着老鼠的坟。立了个牌子“灰机爪下爱鼠之墓主人立”。
二哥看着好笑，用脚碰了碰牌子，说：“这个牌子有点轻，换个重点的木头吧。”
两人和灰机，在阁楼里给老鼠做了一下午墓碑。
阳光照进来，二哥看起来认真而祥和，灰机看累了，就眯着眼睛睡觉。桌子的影子在阁楼拉长，山间的风呼啸着淌进来。
“这就是一日作一百年想，平安无事的长命百岁吧。”
杨花儿心里想。
若无无常催人老，行人哪知青春好？刚怪韭菜叶子黄，又嫌树上鸟儿吵。若能识得一份心，平安无事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