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回到山上,将山下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阿父。
田耕在旁补充:“桑大叔,我们忙着逃命和救人,没管那些尸体,会不会有麻烦?”
“不怕,有桑大叔呢。”桑朱当即收拾了准备下山:“我去料理后续,顺便打听昨晚有关消息。”叮嘱雪霁:“照你们所说,这血葫芦天生神力,阿父走了无人辖制,你在伤药中加些麻药,让他动弹不得,既有助伤势恢复,也可保山上安全。”
雪霁应了。
桑朱又对田耕道:“田家小子,人是你们两个救的,桑大叔不在,你时常上山看看,照顾血葫芦有你一份。”
“是!”田耕精神抖擞,大声道:“桑大叔放心,我一定常常上山,照顾好桑姑娘!”
有血葫芦这样一个伤者,雪霁正好践行所学医术,极认真地诊脉配药,重温盲老所留医书。
田耕日日往山上跑,总想与雪霁多说说话。
雪霁一心医治血葫芦,不是煮药喂药就是翻看医书,好不容易闲下来与田耕说话,一开口准是:“田阿兄,你觉得血葫芦气色有没有好一些?”“我觉得该给血葫芦换一种药,他好得太慢了。”“新药不功不过,血葫芦不好不坏,还得再换换。”
血葫芦、血葫芦、血葫芦……
田耕有点郁闷,找话题吸引雪霁注意:“桑姑娘,你知道西戎祭天大典吗?”
“风物杂记里看到过,西戎人笃信神明,祭天大典是西戎最大盛事。”雪霁道:“大典持续月余,期间有放奴、比武、跳月种种,热闹非凡。”
“西戎要在祖地举办祭天大典了。”田耕告诉雪霁最近要发生的大事:“西戎神师一边监造祭天台,一边到处挑选美貌少女奉神——那日咱们去雪原镇修琴,遇到的就是西戎士兵在抓奉神少女。”
这话成功吸引雪霁注意力:“为何祭天大典要挑选少女奉神?我在书中从未见过这样的记载。”
“此事说来话长,”田耕精神一振:“要从十余年前说起。”
雪霁虚心求教:“请田阿兄赐教。”
有模有样咳嗽一声,田耕道:“这位看官,要知西戎不比中原,乃是草原上各个部族的合称。西戎诸部中最强大的部族乃是耆善部,可知最弱小的部族是哪个?”
雪霁极配合:“是则喀部。西戎各部不要的老弱病残和不知来历的流浪汉聚在一起,成为则喀部。”
“对,最弱小的是则喀部。”田耕道:“因血统混杂,则喀部的人常被讽刺为‘则喀杂种’。”
“则喀出美女,最美的一个叫歌玛。”
“歌玛血统混杂,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灰蓝色眼睛,传说只要被‘灰蓝色眼睛的妖精’看上一眼,男人就会疯狂爱上她。”
“十余年前,北齐准备灭掉南朝萧氏,一统天下。西戎都在传,北齐储君会是未来大皇帝。”
“歌玛自认天下第一美女,要嫁天下第一英雄,看中北齐储君,想凭绝世美貌嫁给他。”
“那时候耆善与北齐结盟,老单于已将妹妹央珍大居次嫁给了北齐储君。”
“居次相当于汉人的公主,大居次比汉人公主厉害多了,辖下有无数土地牛羊,年年享受丰厚贡奉。央珍大居次生长于西戎最强大的耆善部,是老单于唯一的妹妹,极得北齐储君宠爱。”
“得知歌玛所愿后,央珍嘲笑道:‘自吹自擂的则喀杂种,难道‘天下第一美女’是自封的吗?”
“话传到西戎,歌玛气得当场晕厥,立誓报复。”
“祭天大典上,她使尽手段迷惑住耆善老单于,老单于竟然不顾众人反对娶了歌玛。”
“出身则喀部的杂种,一举成了耆善大阏氏,号称‘西戎第一美女’。”
雪霁听到此处,不由道:“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美女’?”
“不是。”田耕继续道:“‘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没能落到歌玛头上。”
“北齐南下,欲灭南朝萧氏,却在大江之上,被南大将军一箭射瞎北齐皇帝一只眼睛,老皇帝没多久便重伤驾崩。”
“南大将军趁势反攻,连胜数役,逼得北齐向萧氏求亲修好。继位的储君在求婚书里,亲笔写下欲求娶‘天下第一美女’萧氏公主。”
“所以公认的‘天下第一美女’是南朝的萧氏公主,不是歌玛。”
“此后十余年,歌玛痴迷美貌,痛恨汉人,皆由此而起。”
“及至年岁渐长,歌玛越来越怕有人超过她的美貌,神师为讨好大阏氏,开始挑选美貌少女入神殿奉神,只要世人见不到这些美貌少女,就没人能威胁歌玛大阏氏的美貌。”
“这回的祭天大典,传说大阏氏要让自己的独生爱女继承‘西戎第一美女’称号,西戎士兵到处抓捕美貌少女奉神,连白莽山这样偏僻的地方都不放过。”
“桑姑娘,你以后见到西戎士兵可要躲远点。”
奉神少女竟是如此由来,雪霁沉默良久。
“桑姑娘,”见她发呆,田耕在她眼前挥手:“桑姑娘?”
雪霁回神,勉强笑道:“田阿兄懂得真多,这些事书里没有,老师也没讲过。”
田耕见她神色沉重,立刻道:“桑姑娘,不必忧虑,以后我们不去西戎,只去北齐或者南朝闯荡就是。”
“我不是在忧虑。”雪霁轻轻一叹:“只是徒生感慨,大人物的喜怒哀乐,落到平民头上便是灭顶之灾。”
她看向屋外,蓝天高远白云悠悠,积雪皑皑的树枝上,不畏寒的鸟儿披着斑斓羽毛蹦蹦跳跳,努力寻找食物。
“天下动荡多由大人物挑起,苦处却由百姓承受。”雪霁轻声道:“常人所求不过安稳两字,最难也是安稳两字。西戎、北齐和南朝三足鼎立打个不休,不知何时才能一统,免除战乱。”
“这……”田耕挠挠脑袋:“如今还是北齐强大,北齐三殿下率领虎兕军战无不胜,有杀神之名,依我看,北齐能够统一天下。桑姑娘,我想好了,以后我去北齐闯荡,看能不能投在北齐三殿下麾下,加入虎兕军。”
雪霁吓了一跳,急道:“田阿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冲动!”
“不是冲动。”田耕道:“我一直想出去闯荡,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窝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雪霁想劝又不好劝,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次沉默。
“桑姑娘,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捉了只大山鸡回家?”田耕不想雪霁不开心,说起儿时往事:“红肚子绿胸脯头上一大簇金毛,特别漂亮。你在山上见过没?”
雪霁思索片刻,摇头:“不记得了。不过老师喜欢鸡汤,阿父常捉山鸡回来,没有一只像田阿兄说的这么漂亮。”
“看吧,山上都没有,我小时候却捉到过一只。”田耕伸开双臂夸张地比划着:“这么大,光尾巴就这么长,五颜六色的又漂亮又威风。我本想养着它,没想到一不留神让我娘给宰了。”
此事与雪霁不脱干系——那时田大娘一天到晚琢磨该弄点儿什么给桑家闺女吃,见到田耕捉回的大山鸡,夸奖几句扭头就把鸡宰了,气得田耕好几天没和娘说话。
现在回忆起来,田耕的心情大不一样:“大山鸡炖的肉可香了,你吃了整整一碗,把我娘高兴坏了,让我再捉几只回家,可这东西实在太稀罕,以后再没见过。桑姑娘,要是以后在山里见到了,我一定捉它好几只,炖了请你吃肉。”
雪霁日常照顾盲老饮食,对做菜颇有心得,听了田耕的话怦然心动:“好几只的话……除了炖,还可以加菌笋煮汤,先食鸡肉再以鸡汤下馎饦,鲜香滑嫩。也可以往鸡腹里塞满山珍先腌制再烧烤,烤到外皮酥脆滴油,鸡肉与山珍味道相融,鲜美入味。”
“桑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田耕目光炯炯看向雪霁:“我娘只会炖肉烙饼腌咸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讲究的饭。”
被田耕以极度渴望的眼神看着,雪霁有些了悟:“要不,我用普通的山鸡做来请田阿兄尝尝?只是味道……”
不等雪霁把话说完,田耕已经大声宣布:“桑姑娘做的饭全天下最好吃!”
“没有那么好,不过是就地取材图个鲜。”雪霁不停解释,恐怕到时让田耕失望:“田阿兄,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老师喜欢清淡的,阿父喜欢重口的,做饭要不断调整才能适应不同口味,我还不知道田阿兄喜欢什么味道,万一做的不合口味……”
“不会的。”田耕满心欢喜,快乐得想要手舞足蹈,只是想在雪霁面前塑造沉稳形象,强压笑意道:“桑姑娘做的饭就是最好吃的,宫里御厨都比不上。”
说着说着,田耕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桑姑娘,你做什么都好吃,就算烧焦了烧糊了,也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