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越英在太后打趣武学何博士的当口出列,众人都很吃惊。
陈学正瞪了她好几眼,这可没有排练过,要整什么幺蛾子?
施越英虽不愿当出头鸟,然事已至此,总不能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告状说,老师,方秉文她推我!
于是她一咬牙,便道:“学生施越英,会几下功夫,非常乐意选何博士的课。”
何博士正尴尬着,见有人给他解围,当下如释重负,感激地对施越英点头道:“好!好!”
太后也来了兴致,笑道:“原来还有位小女侠,你师承何处?”
施越英如实道:“无门无派,只是家母出身镖局,会些拳脚功夫,学生也只学了点皮毛而已,遇上几个悍匪,或许能逃一逃,打是打不过的。”
太后被施越英的实在逗乐了,底下有学生憋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黄明也笑道:“方少卿果然眼光独到。”
太后问道:“太府寺的方昱?”
黄明道:“正是。”
接着黄明又把方昱让亲生女儿应试,却大力举荐门生一事禀告了太后。
太后好奇道:“那结果如何?方昱的女儿中选了吗?”
施越英幸灾乐祸地看着方秉文,遭报应了吧,怂恿别人翻车,自己也拖下水了。
方秉文无奈地出列:“方昱之女方秉文见过娘娘。”
方秉文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她只不过看不惯黄玉盈得意,想让她心目中最优秀的闺蜜也露个脸。因为她知道施越英胆子很大,不怵这种场面,可轮到她自己出面了,她才知道被所有人注目,特别是被至高权力者盯着,既紧张又不自在。
好在太后简单称赞了几句方昱教女有方,方秉文宽容大度之后,仍然把目光转向施越英,方秉文大松一口气。
太后问施越英:“既然会点功夫,能否露两手让我们瞧瞧?”
施越英自被推出来那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一节,只不过她以前喜欢有来回的过招,常跟她母亲和外祖母套招,这种表演性质的展示虽说不擅长,随便比划几下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向在场的禁卫借了刀,耍了一套外祖家传的刀法。此刀法特点是招式大开大合,勇猛彪悍,女子耍来却是另一番味道,显得气势非凡,英气十足。
太后等外行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施越英身姿矫健,动作有力,比宫廷杂戏里的花架子武戏要真实好看多了,便偏头问何治:“如何?”
何博士点评道:“刀法朴素却严谨,刚猛有力,确实是镖局的路子。”
施越英觉得自己招式摆得应该还算漂亮,但实际功夫稀松平常,在现场这么多专业练家子面前肯定是漏洞百出,何博士多少是感念她刚才捧场解围,给她面子罢了。
太后很满意,这批学生不仅相貌出色,还能文能武,非常优质。
初入学的学生如此优秀,自然是人才选拔工作做得很到位。太后大力夸奖了一番主持女学招生的黄明,又特意嘱咐内官回宫后选一样女子适用的兵器嘉奖施越英。
直到整个典礼结束,施越英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本来自己只是典礼的一枚螺丝钉,最后一不小心搞成了重头戏,平白惹了一堆羡慕嫉妒恨。
事后施越英埋怨方秉文,遭到方秉文一番鄙视。翻译成大白话是,虽然过程有点小波折,结果是完美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施越英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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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常上课,不到卯时,施越英便醒来穿衣洗漱,顺便推醒还在呼呼大睡的方秉文。
穿越以来十几年,她早就习惯了没有闹铃的生活,生物钟能自动调节,准确控制起床时间。况且她在县衙一年半,天天早起点卯,雷打不动,自然也很能适应女学的作息时间。
施越英端着脸盆去院子里的水井汲水,发现外面已经有人在井边排队了,于是她又折回去拿方秉文的脸盆帮她打水,免得她一会儿还要排队。
走回屋内,发现方秉文正对着两套衣服犹豫不决。
施越英嗤笑道:“那么多学生,差不多的青春靓丽,你往里头一站,不管你穿哪套衣服都泯然众人。”
方秉文嘴硬道:“我就不能穿给自己看吗,自己高兴了,别人自然看着也舒适。”
“能,当然能,不过你自己高兴的同时也别忘了时辰。”施越英边催她边往外走,碰上余兰奕和许如意也起来打水,三人便一道去排队。
排队的时候,施越英发现所有人都注意她,或善意或不屑,她开始体会到当名人的不易了。
洗漱整理完,四人便去吃早饭。
膳厅此时已经热气腾腾,人来人往。施越英一进去,照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还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哟,你也来吃饭啊。”
施越英无奈对人笑笑,转头跟室友三人吐槽:“太后的嘉奖难道能当饭吃不成?”
三人皆乐不可支。
早饭是赤豆粥加炊饼,也就是馒头。四人坐下刚吃了几口,方秉文突然道:“最好不要吃太多赤豆。”
其余三人不解地看着她,施越英道:“为何?”
“医书上说,豆吃多了容易胀气。”方秉文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会排失气。”
许如意感激道:“多谢提醒,幸亏昨日吃的不是豆粥,不然御前失仪便罪过了。”
余兰奕点头如捣蒜:“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施越英觉得好笑,这么点赤豆都不够塞牙缝的,哪会胀气。况且,屁乃腹中之气,岂有不放之理?
于是她道:“五谷之气,浑然天成,哪怕真不小心放了,也不至于定罪吧?”
余兰奕摇头道:“非也,我听我爷爷说过,仁宗时期就有名京中高官,因在面圣时失气被贬到外地。”
方秉文连忙道:“对对,我也听我爹讲过,那人姓邵,长着狮子一般的上卷胡子,还得了个泄气狮子的绰号①。”
许如意也道:“我也听过,还有人在作对联讽刺前宰执徐仲良时用过这个典故。”
方秉文一听是跟徐牧父亲有关,瞪大眼睛好奇道:“什么对联?”
许如意压低嗓音道: “说法马留②为察访,凑氛狮子做知州③。”
凑氛!还是古人用词巧妙,将放屁形容得既文雅又精准!
施越英笑得被一口粥呛到,咳嗽个不停。
方秉文翻眼白她:“有那么好笑吗?”
施越英缓过一口气道:“徐学谕和徐寺丞如此相貌,很难想象他们的父亲长得像马留。”
许如意瞪大眼睛道:“你见过徐牧?听说品貌及其出众。”
施越英见许如意一脸艳羡的样子,不禁莞尔,徐牧果然是众多汴京少女的梦,哪都有他的迷妹啊。
她道:“说起来是颇有渊源。”
于是施越英把自己与徐牧共过事,且徐牧曾救过方秉文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许如意惊呼连连,似是对徐牧的崇拜更进一步。
余兰奕却风轻云淡地说:“我也见过他几面,此人虽颇有风姿,但为人有些傲慢。”
不愧是公爵世家出来见过世面的,施越英竖起拇指赞道:“识货。”
余兰奕和许如意都被施越英逗笑了。
方秉文不以为然地总结:“哪个惊才绝艳的人没点个性。”
许如意又若有所思地点头。
短短一顿早饭的功夫,四人从放屁聊到美男,施越英觉得小伙伴们侃大山的本事越越来越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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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志堂养正厅内,博士东嘉和讲授经义第一堂课。
东博士首先讲了讲经义的历史。
本朝开国之初,以经学为考试内容的有墨义和贴经。墨义是对经义的问答,主要考学生对各经学注疏的熟悉程度,而贴经则像填空题,考察学生对经文本身的记忆力。因此科考以及与之相应的应试教育基本遵循“守训诂而不凿”,不鼓励考生发表个人意见。
后来很多名士大儒反对这种僵化的学风,认为治经的本质在于自得。因而自先帝以来,科举废除专于死记硬背的墨义和贴经,代之以经世致用的经义,要求学生用自己的见解对儒学经典加以阐释。
凡是应试,必有标准用来评判,因而经义在科举考试中还是有一定的阐释标准。但东博士认为女学办学目的不是贡举,重在培养学生立身行己,明体达用,所以要求学生从今往后多看多思考,切忌空谈。
施越英心中窃喜,理论联系实际,发散思考什么的自己最擅长了,只要不是诗词歌赋形式的都好说。
介绍完经义背景,东博士翻开了书本道:“今日主要讲讲《周礼》,想必在坐各位定有人读过,此书乃周代的官制介绍,表达先代儒士对理想社会的构想。所谓‘惟王建国,辨方证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此乃先贤们提出的总领建国大纲……”
初听下来,施越英对东博士的讲课印象不错,口齿清晰,提纲挈领的同时又鼓励学生发问,能积极调动学生参与度,活跃课堂氛围。只是他人到中年,身体发福得厉害,已入深秋,天气转凉,可他随便在课堂内踱几步都要擦汗。
施越英盯着东博士白胖的手笨拙地擦汗的样子有些出神,东博士冷不丁地说:“下面请谈谈你们对‘以八统诏王驭万民’、‘以九职任万民’的理解。”
这是要点名的节奏啊!施越英赶紧低头假装看书。
东博士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后排,道:“施越英,你来说说看。”
施越英心里轻叹一口气,出名的副作用除了供众同学或瞻仰或鄙视或平视,还给老师点名制造了便利,真是麻烦绵绵无绝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