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奕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特地找了家洗衣店。
老板骂骂咧咧,嘴里还叼着牙刷,泡沫糊在嘴边,声音含混不清“洗不了,这料子我这儿洗不了,你得到市中心的高档洗衣店去,不过那就贵了。”
许澄奕嗫嚅着“得大概多少钱。”
他即便心里有准备但听到那个数字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想想,也对。
能去凯悦的自然是不差钱的。
许澄奕将衬衣重新折好,赶着去了老城区的一家医院。
病房的墙壁涂了半截绿漆,上面还有着道道划痕和陈年污垢,气氛有些压抑。
董旭的母亲松散着头发,眼窝下是深深的凹陷和阴影,想来也是很久没有合眼。
她看见许澄奕,冲他点点头,弯腰提起床边的铁皮暖壶,颤颤巍巍出了病房。
许澄奕坐在床边,将多余的东西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从塑料袋里挑了颗红里带青的苹果,用小刀慢慢削皮。
董旭还是老样子,眼睛盯着天花板,死死地盯着,仿佛要盯穿,不说一句话,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某种程度上像死了一样。
许澄奕用小刀削了一小块苹果下来,递到他嘴边,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张嘴。
许澄奕见状也没有多说,将削好的苹果搁在柜子上,沉默着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个厚信封,牛皮纸包裹四四方方的实物,沉甸甸的,像一块儿砖。
他抓在手上,良久终于开口
“这是领班让我带过来的,除了赔偿还有额外两个月的工资。”
董旭的眼珠也不带转一下,一声嗤笑从鼻腔后侧发出,声音像是裹了沙砾。
许澄奕抬手将躺在床上的人脸上的泪痕擦掉,却也无可奈何。
此前他和董旭也不算太熟,勉强约个夜宵。
那天董旭神神秘秘叫他一起去凯悦的顶层送酒,许澄奕不想去,领班很早前就说过,人员安排是有规定的,顶层的包间不在他们服务的范围。
倒是董旭不以为然“你傻呀,知道为啥不让我们上去吗,那一层的客人身份都不一般,阿东前天就倒了个酒,你知道他拿了多少小费吗?”
董旭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冲许澄奕比了个手势。
顶得上他们将近一年的工资。
许澄奕惊讶但也不愿意同他上去,董旭恨铁不成刚,自己找了个空挡跟人溜上去。
后来,许澄奕快下班的时候才听到更衣间有人窃窃私语,说是顶层出事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董旭。
那天除了领班,经理也来了,甚至还有从不曾露面的老板听说也来了。领班把人召集起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说是一句都不让往外传。
剩下的消息就暗地里在他们之间悄悄扩散,和董旭一道儿去的那个员工也吓得不轻......
护士照旧巡房给董旭的伤口进行了清洗,更换纱布。皮肉伤快好了,但别的地方怕是难了。
许澄奕也做不了什么,把钱搁在柜子上,又自己掏了一百块添进去,与之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余下的几天,他连着逛了海城大半个商城,想看看能不能找个和那衬衣类似的。许澄奕想着至少得买件新的还回去。
老板把衣服拿到许澄奕跟前比划。肉眼上他看不出差别。
下意识想上手摸摸却被呵斥住“这衬衣可不便宜,也不好清洗,你要是没决定要可别摸。”
许澄奕犹豫着又问了一遍“是一摸一样的吗?”
老板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心道这是个不识货的人,随即放下心来,信口开河
“肯定啊,这衣服可是限量款,我店里就进了那么几件儿,你不要有的是别人要。”
“我要,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个折?”
许澄奕攥着手里的银行卡,里面是他上一个月打工攒的学费。
“打不了一点,一分钱一分货,少了我连成本都拿不回来。”
最终,许澄奕一咬牙,刷掉四位数,买下那件衬衣。
他将衣服小心包好,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
第二次见面隔了很久,久到姚昕都已经要忘记这件事。
家里从商,版图很大,但姚昕偏偏喜欢挑他们没涉猎的地方。
因为好玩,况且她是个倔驴。
别人觉得拿不下的,姚昕非得吃干抹净,东西是,人也是。
桑卓说许澄奕在前台时,姚昕差点没想起来,还是桑卓提醒了才记起。
“是上次在凯悦的那个侍应生。”
“哦。”姚昕找人把少年带了上来,让他先去会客室坐一坐。
又把心思投入到接下来要开的会上,公司要拿下当红女星下个季度的合约,她根本无暇抽身。
许澄奕就坐在里面,看着办公室外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人影,从上午一直等到傍晚。
姚昕开完会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等她到会客室时,发现少年睡着了。
双手环着袋子抱在在胸前,坐在沙发上,脑袋一下一下点着,倒是睡得安稳。
但实际上许澄奕睡觉很轻,姚昕刚刚坐下,他已经感知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
“姚小姐。”
“我叫姚昕。”
许澄奕愣了一下,又想起此行的目的,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这是衣服。”
姚昕笑着接过那袋子,揪起那衬衣摸了下,微微蹙了下眉。
许澄奕没有看到姚昕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开口道“原本那件洗不干净了,我买了一件新的。”
“有心了。”姚昕笑着回应。
实则她第一下摸着那衣服就知道不是原本那件,料子极其粗糙,走线也比不上,是件仿品。
最主要那件衣服是国外某个小众设计师的私人定制,国内并没有货源。
不过无所谓,姚昕也懒得计较,回头扔掉就成,犯不上不高兴。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你要去凯悦我找人送你?”
许澄奕摇摇头“今天不去,我今天休班。”
闻言,姚昕点头若有所思“那等一下我请你吃饭,算是表达让你等这么久的愧疚。”
“我……”许澄奕下意识要拒绝。
姚昕起身,不等对方反驳说道“我帮了你两次,如今缺一个吃饭的人,这点忙也不愿意帮吗?”
许澄奕自知无法拒绝。
在路上他心底有些害怕姚昕会带他去吃西餐之类从没吃过的店,甚至悄悄趁她没注意时搜了搜西餐礼仪。
但姚昕选了家中餐馆,不大不小,好在环境怡人。
她捧着菜单点了几道,又递给少年。
许澄奕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腼腆
“这几道正好也是我爱吃的。”
“哦”姚昕挑眉“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等菜的间隙,许澄奕忍不住观察四周的环境,再回头就看见姚昕坐在对面,眉眼弯弯看着他。
“你是不是瘦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有些惊喜和无措,抬手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避开女人的目光
“没有,没有吧。”
“瘦了”姚昕斩钉截铁道“看来凯悦挺忙的。”
这纯粹是姚昕的瞎话,那天结束她找人查了查面前人的信息。
知道他大多数时间都需要打工,随口胡诌一句关心,容易让对方卸下防备。
饭菜上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发现你睡觉很轻啊,刚刚再公司我动作明明很轻结果一坐下你就醒了。”
“是,因为之前长时间有起夜的习惯养成了。”
“学习或者工作压力大?”
“不是,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所以需要格外关注下。”
姚昕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看你年纪不大,应该在上大学,说不定我们还可能是校友呢。”
“我还没上,刚被誉大的计算机系录取,你.....姐姐也是誉大的吗?”
姚昕摇摇头“不是,看来在这事上我们不太有缘分。”
许澄奕不知不觉间说了很多,他有些意外,可是发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主动开口说的。
和姚昕聊天并没有任何负担,相反很轻松愉快。
他以为是两人脾性相投。
事实上许澄奕根本没有察觉无形之中他被姚昕引导着说了很多。
姚昕很擅长推心置腹,也许对方还有所防备但是一言一语的来往之中,她很快就能破获对方的防线。
这点就连她外公都自愧不如。
就比如她明明是在国外读的大学,偏偏要借个校友的话题让许澄奕主动说出自己的学校和专业。
又或者她今天点的菜其实都是他爱吃的,借着这样的手段拉近距离而已。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朋友开的互联网公司,最近有招实习生,回头我问问他你感兴趣可以去,也算积累经验。”说着姚昕打开二维码名片推到少年面前。
见对方还犹豫,继续说道“放心,我不做买卖人口的行当。”
如此说了,还要推拒倒显得忸怩。
许澄奕扫了二维码将手机还回去。
看着通讯录弹出的红点,姚昕心里轻笑。
她从不主动扫别人,即便是她想加对方的微信。
通过不通过的权限攥在手里,姚昕最喜欢掌握主动权。
许澄奕将微信备注成姚小姐。
出了店门需要横跨一条马路才能到停车位。
这里人流量大,再加上午饭时间大多行色匆匆。
一辆接着一辆的车驶过,可偏巧红绿灯也坏了,只能勉强瞧准时机从间隙跑过。
姚昕站在距离许澄奕一拳左右的位置,这个距离刚刚好。
不会过分亲昵让人不适,也恰到好处。
许澄奕向左张望着,姚昕余光看到了右边即将开来的汽车。
她没有下提醒对方,反而是少年踏出一步时才做出动作。
“小心。”
姚昕手抚上少年的胳膊,稍用力将人带了回来。
许澄奕侧着身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猝不及防,全部的注意力便掉进女人的眼睛里。
车子几乎贴着许澄奕被风撩起的衣角擦过,车水马龙中许澄奕发觉居然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频率。
比平时要快。
“这里车流量大,得小心些。”
姚昕将人拽回来就很快松开手,没有丝毫停留。
“谢谢。”
两人紧赶慢赶过了马路,并肩而行。
风撩起的香水味往鼻尖窜,但是许澄奕觉得意外的好闻。
姑姑和堂姐也喜欢喷香水。
只是记忆中那味道非常刺鼻,闻多了胃里甚至会翻江倒海。
所以他不喜欢香水的味道,但姚昕身上的太独特,甚至会有让人想凑上去的冲动。
许澄奕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姚昕正温柔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听到了吗?”
女人的眼睛就像是月色笼罩下的一泓泉水,坦白说,许澄奕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眼睛。
“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事,姐姐是说临时接到公司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弟弟。”
“弟弟?”
“对啊”姚昕一点没避讳自己的年龄“我25,比你大很多,所以叫弟弟没问题啊。”
25吗?许澄奕有些惊讶,她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但是一点都不像。
“没关系,正好我家离得不远,走路就回去了。”
“好。”
两人告了别,姚昕驾车经过少年,打了声喇叭,许澄奕挥手告别。
许澄奕目送着车子拐弯,转身往回走。
姚昕驶入右侧车道找了个位置停下,将遮光板放下。
镜子里露出女人精美的五官和柔和的笑容。
姚昕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不断放大,到最后咧嘴露出最真实的状态。
她将披在肩上柔顺的头发顺手盘起,抽了两张纸巾将唇上的杏粉色口红擦掉。
在包里挑挑拣拣,对着镜子勾出一张红唇。
姚昕抿了抿唇,十分满意这个妆容。
张扬明艳这才是她。
温柔系妆容不过是伪装罢了,许澄奕童年缺爱,对于带有母性光辉的女性角色自然抗拒不了。
姚昕将口红扔回包里,又回想着许澄奕刚刚的表现,心里非常满意。
今天相处的所有细节都是姚昕的刻意为之。
无论是过马路的故意拉扯还是耳根后的香水,不过是让猎物掉入陷阱的步步引诱。
姚昕知道她那个情况下的触碰不会让少年反感,胳膊肘的位置巧妙拉近关系又不至于显得唐突。
包括差点被车撞的下意识回头,姚昕基本可以确定那一瞬间许澄奕满脑子都是她。
吊桥效应会增加对人的好感程度,这是老天也在帮她。
姚昕随手翻了翻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
“不是说喝酒吗?哪儿呢?”
“行,马上到。”
车子重新发动,迅速混迹于车流中不见踪影。
后来,因为姚昕的蓄意接近,时不时的邀约。
许澄奕某种程度上成了姚昕的饭搭子,有时候他会搭乘好久的公车或地铁,到姚昕办公楼底下等着陪她吃饭。
许澄奕很喜欢和姚昕一起坐在餐桌上,她什么都能聊,电影,文学,美食,旅行.......
他会咬着筷子听她说话等到对方提醒才反应过来低头扒拉两口饭,脑海里却回想着姚昕刚刚说的话。
她有头脑,有条理,对于任何事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透过她的眼睛,说出口的话,许澄奕能够窥探到别样的风景。
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他不曾了解的东西,姚昕都亲口告诉他。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许澄奕觉得自己每天像行尸走肉,只是按部就班打工吃饭睡觉,别的一切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
和姚昕短暂的饭桌闲谈某种意义上成了他人生中独特的色彩。
董旭和他母亲离开海城那天,许澄奕去送了他们。
44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路上的吃食准备都需要耗费心思。
董旭的母亲特地拿棉被拆开重新打成了软垫子放在靠坐上,这样他坐着伤口不会疼。
董旭和许澄奕站在车站外,他身体好了很多,就是精神头不算太好,整个人像霜冻时节被打坏的麦秆,病怏怏的。
两个人抬头看着海城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老式胶片电影中的场景。
快走的时候,许澄奕目送着年迈的母亲搀着董旭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突然,董旭猛地回过头来,看着许澄奕。
许澄奕以为他是落了什么,疾步上前,就听到这么一句
“别去凯悦了,离那儿的人远一些吧,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许澄奕驻足在车站外,这句话在他耳边回荡了好久好久。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头顶的乌云不断积聚,寒凉的风倒像是上一个冬天刮来的。
许澄奕下车的时候,已经飘起了小雨,他快走了几步跑回去。
咔哒——
门锁转动,许澄奕拉开门的一刻才发现除了他表姐,剩下的人都在。
他冲几人问过好,弯腰撑着墙壁换鞋。
许慧丽同丈夫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开口
“澄奕,你今天早晨有没有去过姑姑的房间?”
这个发问让许澄奕有些云里雾里,轻轻摇头道
“没有。”
许慧丽抿了抿唇,却迟迟问不出下一句。
许澄奕看出她的犹豫,问道“怎么了姑姑?”
“没什么,就是.......”
许慧丽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杜志国打断,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过来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
姑父不喜欢他,连带着对奶奶都颇有怨言,所以许澄奕尽量讨好着对方,非特殊情况也不打照面。
“哎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赵示岚颤颤巍巍走过来想要劝阻,却被男人一把推开。
许慧丽赶紧去扶年迈的老母亲。
“姑父!”
眼见赵示岚差点被推到,许澄奕不自觉抬高了音调。
杜志国牛脾气上来,拽着他的领子,话语里也没有好气
“我问你,我卧室衣柜里的500块钱哪儿去了?”
许澄奕瞬间明白许慧丽为何支支吾吾,开口辩解道
“我不知道,今早我根本没去过那一间,钱也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手欠的小杂种!”
杜志国说话间手就扬起来了,却被许慧丽一把抱住
“行了,拿了就拿了,犯不着因为这个打孩子。”
“我说了我没有拿!为什么不相信我,家里人这么多,况且为什么不问一问表姐!”
许澄奕没忍住反驳出声,凭什么要污蔑他,他都说了没有拿,为什么不相信?
杜志国顿时觉得被人挑衅了面子,随手拿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就扔过去。
“小兔崽子,老子供你吃喝就这么跟我说话!”
少年避之不及,抬手将东西挡掉,手臂上落了淤痕。
嘶——
他吃疼出声,疼痛和委屈的情感一下去占据了全部的大脑,他忽视外面正下着雨,飞跑出去。
他拼了命地想逃离那种窒息的环境,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推到他身上?
直到淋了雨,他才后知后觉没有地方可去。
但他不想那么早回去,可以想象会面临什么样的场景。
像从前一样被暴揍一顿,不允许他吃晚饭,或者各种难听的话........
许澄奕站在公车站,看着雨柱从棚顶滑落,溅起水花。
正发呆时,许澄奕突然感觉有什么绵软的东西蹭在了他的裤腿上,低头是只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
许澄奕摸了摸口袋还是于心不忍掏钱去便利店给它买了一根肠。
小狗在门口欢呼雀跃,隔着玻璃冲里面结账的他叫唤,溅起的水花沾到了路人的身上,对方骂了句“死狗”,还不忘冲小东西踹一脚。
许澄奕将肠衣剥开,掰了几截放到掌心,任由小狗将肠舔掉,尾巴晃悠得欢。
他挠了挠小狗头顶的毛发,湿漉漉的“还真容易满足。”
流浪的狗,习惯了对着路人摇尾乞怜,高兴了别人对它笑一下,有好心的还能换点吃食,但大多数都是踹一脚,咒骂句,谁会关心它的死活。
生在春天,死于寒冬,一年四季,就是流浪狗的一辈子。
最后一截肠被舔食干净,许澄奕给小狗顺着毛,柔声问道
“要不要和我回家?”
小狗挣脱,摇着尾巴绕着他转了几个圈,嘴里吠几声,又摇头晃脑跑开了。
许澄奕蹲在原地,苦笑不得,笑骂一句“没良心的。”
吃了肠就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其实他还不如流浪狗呢,至少被人踹了打了就偷偷躲起来,不必寄人篱下。
雨势渐大,行人神色匆匆,轿车来来往往,大家好像都有需要奔赴的终点。
许澄奕蹲着没动,回过神才发觉黑色的伞遮住他的身子,挡住全部的雨花。
转头看去,姚昕正站在他身后,握着的伞缘向他倾斜,脸上带着一贯的笑。
“怎么又受伤了?”
这句话听着像责备,语气里倒有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姚昕让司机买了药酒,倒在手心抓着许澄奕的胳膊一下一下轻轻揉搓着。
浓烈的药味嗅在鼻尖发呛,刺激得他想流眼泪。
姚昕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开心?”
“没有。”许澄奕的声音闷闷的“可能是阴雨天影响的。”
姚昕轻笑“这个理由也还行。”
“你来这边办事?还是吃饭?”
“都不是”姚昕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我闲得无聊。”
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许澄奕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儿,附和着说了句“好。”
结果发现姚昕笑得更甚,前排的司机忍不住搭话
“下着雨绕了大半个城,单纯闲逛真真是油费都赔不上。”
许澄奕后知后觉自己又犯傻了。
姚昕虽没再打趣儿,可脸上的表情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许澄奕顿时觉得坐也不是,下车也不合适,活脱脱一副窘样。
见状姚昕也不再逗他,只说去个地方。
许澄奕跟着去了,那是个地下酒吧,从外面瞧着招牌像个咖啡馆,进去了却是另一番景象。
灯光摇曳,DJ乐热烈,仿佛所有的坏情绪在这里都会被驱散。
许澄奕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眼里有压不住的好奇,端上来两杯酒他也看不清,随手拿起一杯却被人拉住。
姚昕凑近将唇贴在他耳侧说道“这杯不行,失身酒不可以。”
灯光昏暗中这一句直接令许澄奕整个燥热,他能想象到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姚昕勾唇笑得暧昧,她将脑袋搁在少年的肩上,冲少年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许澄奕整个人一激灵,却也不敢动弹,他看不到姚昕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洞察到她的一声轻笑。
台上有人在劲歌热舞,高潮之际,姚昕随着众人的声音高声喝彩,许澄奕听着,第一次对“鲜活”有了清晰的感知。
他的思绪沉溺在酒精和周围的热闹中,半梦半醒着被姚昕带上舞池中心的高台。
底下是乌泱泱的人群,许澄奕看着姚昕手中的香槟瓶塞从瓶口迸出,带着酒花喷射而出。
姚昕握着他的手将酒顺着舞台侧边的卡道倒进去,下一秒,火苗蹿起,摇曳生姿,将他们包围。
耳边是众人的欢呼声,火光映照在瞳孔中,姚昕抓着他的胳膊冲台下的人挥舞着。
热烈,明媚,许澄奕感觉从前的十九年都未像如此鲜活。
他垂着脑袋仍由姚昕捧着他的脸,四目相接,有情欲在滋生,蔓延......
唇近在咫尺,许澄奕控制不住缓缓低头,眼神迷离,只能看得到姚昕的唇。
毫厘之间,姚昕嘴角上扬,微微偏头,唇擦到了少年的耳垂。
许澄奕倒在姚昕的怀里,仍由对方揉搓着他头顶的发,周围喧嚣,但一句话清晰可闻
“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在关心着他的情绪,哪怕只有一秒。
深夜,许澄奕躺在床上,听到奶奶不间断的咳嗽声,像是老式风箱,呼哧呼哧。
在黑暗中视觉削弱后,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许澄奕隔着墙听到隔壁翻身的声音,附带着骂骂咧咧,但是听不清楚。
许澄奕起身打开床头的台灯,扶着老人家起来,兑了杯温水。
老人家咳嗽着扶着杯子喝了两口,拍了拍孙子的手
“快睡吧。”
许澄奕帮衬着奶奶躺下,又细心将被角掖好,重新躺回去。
许慧丽家一共三个屋子,夫妻一间,女儿一间,原本的仓储室收拾出一张实木床,勉强让老母亲住了进去。
许澄奕这个侄子就只能用一张折叠床打发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即便屈着腿,脚也只是在空中吊着。
但许澄奕心里很知足,起码这样他还有个地方能住,能照顾奶奶。
他的脑子很乱,里面播放的全是酒吧里与姚昕有关的画面。
她的唇,她的吻,还有他跌落进的怀抱。
许澄奕感觉口干舌燥,辗转难眠,他又想起董旭说过的话,侧着身子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发了个消息。
{姐姐,我不想去凯悦工作了)
那不是好地方,她说过,他记得。
对面很快有了回复,一共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vx名片。
第二条——{我已经和朋友说好了,这是HR的微信,你联系一下,明天可以去报道}
{谢谢姐姐。}
{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还在工作吗?}
许澄奕记得姚昕临时接到了电话需要回公司一趟,所以是司机送他回来的。
对面回复了个{yes.}
又发来一张图片。
许澄奕点开,看角度应该是从商务楼俯拍的。
斑斓的灯光闪烁在街道,和远处的星星遥相呼应。
{给你看看工作狗勉强的心理安慰。}
姚昕还附带着一个表情包——是一只柴犬假哭。
许澄奕轻笑出声,又立马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害怕将奶奶吵醒。
他想了想回了句{注意身体,晚安。}
{晚安。}
许澄奕退出聊天界面又重新点进去,点击姚昕的头像,将备注的姚小姐改成姚昕两个字,改完后熄灭屏幕,合上眼帘。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处酒吧里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声色犬马,放纵高歌,是夜生活的序章。
姚昕换了件红色的绑带上衣,相比见许澄奕穿的那件更加性感。
胸口处有小一片半圆形镂空,带子交叉绕过纤细的脖颈在后端打了个结,两条飘带搭在雪白的背上,界限分明,。
她看着聊天界面少年发来的晚安,轻轻一笑将手机甩到面前的桌子上。
“我说大小姐今天看了这么久的手机,莫不是有新欢了。”
江觅顶着头波浪卷发,一屁股坐到姚昕旁边,勾着女人的背。
“就是发现了只可爱的小狗,想着什么时候买下来。”
江觅长大了嘴巴,脸上都是惊讶“还养狗?你不是狗毛过敏吗?”
“没办法,太可爱。”
姚昕接过江觅递来的酒杯,尝了一口。
确实,许澄奕在她心里还真就和可爱二字沾边,她从小到大,周围的都是人精,像他那么纯像白纸一样的男生,这是头一个。
江觅信以为真“什么品种啊?有没有照片给姐们看一眼。”
说着就要去拿姚昕的手机,结果被对方拽着胳膊挡下
“陨石边牧,过两天给你拍照片。”
“成。”
江觅也没过多纠结,转头在人群里一眼锁定了个男人。
“蒋昇,这儿。”
又凑到姚昕耳边低低说了声“你的风流债来了。”
男人信步而来,身上还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你这干嘛?cos精英?”
江觅用指尖挑起男人胸前同色系的领带,不加掩饰的调侃。
“刚刚结束一个案子。”
话是对着江觅说的,但是眼睛就没离开过姚昕。
江觅招呼着人将蒋昇的外套给扒了,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坐到姚昕旁边。
自从上次一别,两人好久没见过面了。
蒋昇是外公世交的孙子,和姚昕年纪相仿,红圈所合伙人,可以当一句长辈口中的年轻有为。
男人端起一杯酒示意,姚昕笑着回应。
蒋昇长得确实不赖,有头有脸的姑娘喜欢他的不少,但偏偏他就对姚昕死心塌地。
“糖豆儿。”
他叫的是姚昕的小名,姚昕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食指抵着蒋昇的唇,不让对方开口。
偏巧店里的音乐停了,换了首柔和的舞曲。
“去跳舞。”
姚昕扯着蒋昇的领带离开卡座,周围的人见状都在起哄。
两人站在人群中,男人的胳膊环着纤细的腰肢,姚昕胳膊攀在他脖子上,闭着眼睛。
随着乐曲,慢慢挪动步子。
蒋昇还想开口但被姚昕给堵了回去。
“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我现在累了,让我靠一会儿。”
蒋昇见状便噤了声。
两人紧贴着在舞池中摇晃,享受片刻的惬意。
翌日,姚昕从酒店的床上坐起来,□□。
身旁的男人还在好眠,呼吸匀称。
她刚打开手机,vx就疯狂跳了好几条消息。
江觅的,桑卓的,她姐的……
凑在一起少说有几十条。
刚要关机的一瞬,又进了新消息,是许澄奕发来的。
他发了张工牌的照片,下面跟着一句
“已经办好入职了。”
姚昕撩了下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打了几个字。
下一秒就发觉一条手臂揽上她未着寸缕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