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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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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和张孝嵩白话了半夜塞外,才各自睡下。洛北临睡前还在想张孝嵩说的话:

“世人都喜欢京城喧闹,其实塞外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我一直想去那里建功立业,可惜没有机会。”

这声音与郭元振临行嘱咐他的话倒是相似:“……凭借你的身份才情,边关才应该是你的翱翔之地……”

他思绪乱飞,入眠之时竟又做了那个梦,落雨的驿站,刀刃碰撞的声音,还有冷血的杀手。

等到他再惊醒之时,天光已经大亮。

褚沅已经起身,她重整过仪容,看上去依旧是平日那位优雅从容的紫袍女官。洛北躬身向她道礼:“褚女史。”

褚沅也起身道礼:“洛公子,还未谢过你昨夜救命之恩。”

“倘若褚女史当真要谢,可否回答我两个问题?”洛北说。

褚沅点头,示意他但讲无妨。

“第一个问题是,昨夜去张府之前,你把金鱼袋给了曹珍娘,可见你已知此行凶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洛北问。

褚沅无奈地笑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啊,洛公子……我把金鱼袋给珍娘,便是寄希望她能逃出去。留下一个人,便为日后重查此案留下一丝线索。”

“一个杯子,当真有这么重要吗?”洛北忍不住问。

“杯子只是个死物。女皇看重的是底下人为她做事的心。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可不能丢掉女皇陛下的信任。否则和等死没有区别。”

褚沅说到此处,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昨晚马车中他的那番辩白:“我的前任便是因为未能及时揭发李重润、武延基和李仙蕙的谋反案被女皇处死的。”

“当时,女皇已不再信任那些老成持重的女官,转而让最年轻的我前去监刑。我把毒酒端给她的时候,她一饮而尽,只留给我一句话:‘早晚,咱们都是一个下场。’”

“可那明明是场冤案,天下人皆知的冤案。”

“就是天下人皆知,只要女皇不这么认为,便不是冤案。”褚沅摇了摇头,“我猜公子还想问我,当时祆寺之外,为何要对你说关于二张兄弟的那番话。”

洛北点了点头:“我想以女史对女皇的了解,定能猜到今日的审讯会不了了之。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因为天下人对女皇犹有期望。”褚沅很轻很轻地说,“可惜的是,那位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已经随着时间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对宫中女史来说是大逆不道,洛北神色微动:“褚女史想说什么?”

“没什么,接我的车驾来了,我要走了,多谢洛公子,我们有缘再会。”

洛北送别她和犹在梦中的曹珍娘,心中还在回响褚沅的话。他相信以褚沅的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这么说,她的身后一定有更强大而有力量的人物在支持她。

那是谁呢?

他来不及多想,便同刚起的张孝嵩一道来到了肃政台。

肃政台,原名御史台,是弹劾纠察,风闻奏事的御史们办公之地,素来以端正肃穆著称,今日却人头攒动,议论不休。

洛北略扫过一眼,甚至在人群里找到了几位归附已久的突厥贵胄,看来二张的案子天下皆知,在京的大小官员、王公贵胄之中多的是想看热闹的人。

宋璟头戴官帽,身着官服,自幕后到了台前,一拍惊堂木,台下顿时寂静下来。

他高喊:“升堂!带张昌宗!”

张昌宗被两个差役押了上来。他身上虽然没有绳索,但在肃政台的一晚确实也不太好过,清新淡雅的脸上也有了皱纹和眼圈,显出几分萎靡不振:“犯官张昌宗见过宋相公。”

“张昌宗!许州平民柴明参你寻妖道相面,有谋反不臣之心,你可认罪?”宋璟喝问道。

张昌宗高喊:“宋相公!我冤枉呐!我召人相面是不假,但只是图一乐而已。当时那道士说我有天子相,我也吓了一跳,赶忙将他驱逐走,又将此事报于女皇陛下。这……这哪里称得上谋反不臣啊?”

宋璟早已知道刺杀自己的杀手是二张兄弟派来,听张昌宗这样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拍了一下惊堂木:“大胆张昌宗,当着本官还敢狡辩!给我重打他十大板!”

两边衙役正要去抓张昌宗,远处忽而传来一道女子声线:“圣上有旨,张昌宗之罪一概赦免!”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那手捧女皇手敕而来的女子身披绯袍,额点梅花,风华绝代,正是权倾一时的内相上官婉儿。

宋璟哪肯这样罢休:“上官内相,我是在照圣上旨意审讯人犯!”

“圣上旨意在此。”上官婉儿将手敕交到宋璟手上,笑吟吟地道:“难道宋相公想要抗旨不成?”

宋璟无奈,只得跪下双手接过手敕:“臣宋璟接旨。”

他接过旨意,犹自愤恨不平:确实,皇帝口含天宪高于一切,哪怕有天大之罪只要皇帝下诏赦免,有司定罪也不能执行。

可是这招有悖法理,若不是特别重要之人不会轻易用,然而女皇还是迈出这一步——谋反罪都可特赦,天下还有公理吗?

张昌宗谢过圣恩,忙躲到上官婉儿身后,随她一起走了。

宋璟气得拍案大骂:“早知如此何必推鞠,不如将他乱棍打死!”

“宋相公慎言!”观审的桓彦范见状忙劝他一句,“宋相公忘了邵王和永泰郡主是怎么死的了吗?”

宋璟听到此话越发怒不可遏,回手指着桓彦范鼻子厉声质问:“你也配和我谈起邵王和永泰郡主!两位贵人死得那么惨,你我同列三法司,得此机会,就应当为国锄奸。你的胆气都哪去啦?!”

桓彦范被他这样一骂,也是满心委屈口不能言。他张了张口,还是道:“宋相公——”

同为观政的崔玄暐已经抢白:“宋相公刚直,我等自愧弗如……惭愧,惭愧。”

“惭愧……惭愧……”桓彦范把话强忍了回去,无奈而退。

张孝嵩也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不了了之,洛公子,你听我一句话,山不倒,花是不会败的!”

洛北只盯着那同跪在堂下的杀手看了半晌,听张孝嵩说话不过点点头:“是啊……”

当天晚上,道士李弘泰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为了这过于拙劣的杀人灭口,朝臣们以宋璟为首,又发起了一轮猛烈的弹劾。

女皇无奈,只得下令将杀手关大凌迟处死,以平息众怒。

行刑前夜,洛北提前和桓彦范打了招呼,特地使了些金银去牢中看望这位旧对手。那杀手死猪一般躺在地上,想是已经知道命运,不再多做挣扎。

“我想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洛北替他倒了半碗酒,“我一开始也没有认出你来。”

那人有些惊讶地坐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眼洛北,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脸上还是一副困惑的神色,只摸索着地上的酒碗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酒中有人参,可以保你神志清明地挨到一千多刀。”

洛北将剩下的酒都浇在地上,声音冰冷:“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有意识,便记住我的这句话——”

“二十年前洛水驿站里的冤魂,来找你索命了!”

那杀手这才认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你……你是褚家的……”

他被割了舌头,一个字也发不清楚,洛北把他丢在地上,大步迈出了牢房。

泛蓝的天际里,一轮圆圆的日头正在悄然上升。裴伷先等在牢房外的马车边:“公子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是,结束了。”

数日之后便是新年,朝中各部都封了笔。王翰、裴伷先和张孝嵩也各自与家人过年。洛北闲居无事,便翻一翻书,或独自去洛河边跑马射箭。雪花飞舞,竟是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松泛日子。

这种悠然之中隐藏着一股不安。国都从长安迁回洛阳已经一年,这一年中朝廷再没有颁布变更制度的法令,世人皆知女皇老迈倦政,却不肯依照惯例让太子监国。

洛阳城中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等待皇位的最终归属。

便是在这样一种气氛中,姚崇带着武延秀和慕容曦光回到了洛阳。

洛北能在张柬之麾下做事,一多半还是姚崇举荐的功劳。他不敢怠慢,当即登门拜访,岂料家人禀报,说姚相公去了白马寺给恩师狄公扫墓。

洛北便去了白马寺。禅房路径幽深,这回是白马寺的方丈亲自把他领到了禅房前:“房中有贵人在,贫僧不便打扰,还请公子自便。”

“大师客气了。”洛北停在门外,正听到房中姚崇和张柬之在激烈地争论什么。

“倘若我知道他是狄公的子侄,就不会让他参与进这个计划!”张柬之声音老迈,带有一股气度,“你和我同为狄公门生,当年他去世之时如何嘱咐我们的你都忘了吗?”

姚崇不甘示弱:“是,狄公是叫我们好好照拂他,但张相公不要忘了,兴复李唐才是狄公一生所愿!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莫说是牺牲他一个人,就是牺牲你我,也在所不辞!”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我绝不同意。”张柬之道,“你怎么能任用狄公子侄行此阴私之事?间谍之道最为凶险,你让他潜入宫中,你……”

“张相公,我任用他,并非因为他是狄公的子侄……你有所不知,阿彧身在凉州之事,做了郭元振的幕僚,凉州突厥的情报,由他独立运作支撑,这些年,关河宁静,多少是有赖他的功劳。”

“他既然有大功于社稷,就应该恢复他的名字和身份,让他入朝协助我等。”张柬之沉吟片刻:“我这便飞书一封给郭元振,说他是狄公的族亲,受你命令在军中历练。如今要回朝为官,你我保举他一个尚书员外郎,还是不成问题。”

“可若是他也入朝,这件事情又有谁能办成?”姚崇叹道,“不是我非要为难狄公的子侄,而是此事非得勇毅智慧之人为之。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任用他去行此手段,便是想着,一旦他阴潜宫中的事情传出去,总不至于牵连你我,是不是?狄公对你我有知遇之恩,你怎么能如此对他?”

“张相公!你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他是狄公的子侄,我看着这孩子长大,难道我不知道心疼?”

张柬之不欲与姚崇争辩,一把拉开禅房大门要走,却看到洛北讪讪立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柬之长叹一声,道:“你都听到了?”

“是……”洛北点了点头,假装自己不知道那番关于狄公子侄的争论:“张相公,姚相公,两位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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