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等会嘴也裂掉。我走不出去,你就更走不出去了,看你腿咋办。”
我起身拍拍沙,呸呸呸,吐吐沫,不服地回道。
“你刚刚不是不治吗?”
他的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暗哑,像是一种被岁月或心事磨砺出的质感(虽然本来就是石头),藏着对某事的一丝怨怼,却又不想轻易展露于人前。所以声线又上挑了起来。
“?那是我治不了阿,这不得找人给你安上吗?”
“找谁?”
“不知道,孙悟空吧。”
“你跟他很熟吗?”
“。。。不熟。”
“那你找他?”
“死马当活马医呗。不能给你赖上了吧。石美美。”
“你早说嘛,我就放你走啦。”
“放?什么放?你真的是这里的主机?”
“主鸡?主子?”
“你会发电吗?”
“电什么电,我只会发颠。”
“??发癫?”
“喏,就是这样。”
他开始演示了。
我默默退避三舍,还没见过发癫的技能,什么鬼。这个世界每次都很让我开眼。
啪叽。滑。起来。啪叽。滑。
“?你发你的颠,为什么摔得是我?“
“对阿,用路障颠你阿。”
“。。。所以刚刚一路都是你,你看着我还搞东搞西,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还在拜土地爷。熬夜也要拜,熬拜拜。”他模仿我,四处磕头许愿,放声嘲笑道。
“那你还不解开!”
怒气值积攒飙升ing。摔跤这件事情,我的腿可是没有龟甲的,阿喂!痛死了。
“你帮我就解开。”
“想得美。之前想帮的,现在不了。爷不伺候了。”
“帮我。”
“不帮!”
“帮我。”
“不帮!”
“那你走吧。”
?
有点爽快。
就当我还在复读机气愤地继续回应不帮的时候,决定放我走了?
有没有诈的?
但是不走白不走。
算了,缩着头滚出去也不是不行,龟龟永远有办法。
瞄准花果山,正当我滚得优雅,滚得顺畅,滚出水平,滚出速度的时候,突然听到咕噜咕噜的异动。
紧接着平坦沙滩像是波涛海浪,棉花风暴,沙虫来袭,一阵此起彼伏。
像在坐过山车,颠得我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停停停!”终于偃旗息鼓了。
“石美美,你个死骗子,有这本事,你怎么不移山缩地?你这么厉害,怎么腿还断着阿?”
“我也想阿,但是好像只能控制你。”
“???”这是什么鬼福气。
“你到底想干嘛!”
“帮我。”
“不帮。”
“帮我。”
“不帮。”
沙滩开裂。
OKKKK,懂了,是个只能破坏无法修复的技能是吧。
怕他像个灭霸打个手指,等会把我这个上辈子是石台的龟壳也给菜啰。
确认是个疯狂的石头。
他是石头做的,我可还是肉做的,再耗下去,我可以被这个沙滩的太阳晒成饿扁扁的龟干。
“帮帮帮!”
现在就是非常希望孙悟空出世,好好整顿花果山的妖风妖气!
“事先说好,不一定有用。我只知道花果山有个孙悟空,他能不能看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跟你一样是石头,不过他聪明点。”
“你怎么知道他比我聪明。”
“他成形了,你没成形阿。你七窍少一窍,五官少几官呢!”
“。。。”他摸摸脸,确实还没完全化形,还是个小小娃子,只不过惹人生气得一点都不可爱!
“你带我去。”
“?怎么带?背着吗?孙悟空愿意帮忙的话翻个跟斗云就下来了,你等着就是。”
“你怎么知道他愿意帮忙?你要骗我直接走了怎么办?你到现在都没说你的大名。”
“柳快快。”
“真的?”
“假的。爱信不信。我走了。”
“不行,你得带我走。”
“带不动。再小的石头也是石头啊,你看我的小身板,大哥,你都跟我差不多大。”
“我驾着你就好。我不累。”
“。。。是。。。你不累,我累。你以为是骑驴呢?”
不背,死也不背,本来就穿越成一只龟了,再背个石头,背背佳是吧。
那岂不是成了全东西南北海的笑话!
而且上辈子斩妖台下不去嘴的惨痛经历让我深刻反思了背锅的重大风险。
不背,打死不背!
我转过身去,大有跟他耗到海枯石烂的毅力。
跟乌龟赛跑,不是,跟乌龟打坐,即使你是个石头,也是输赢未定呢!
“要是,我等不到你回来怎么办…”
“拜托,你是石头欸,神龟虽寿犹有尽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大家累死累活修炼的尽头还不如你。”
“我半路崩殂,你都不会挂的。再说你刚刚神气的样子,可没有会猝死的迹象阿。”
“还有,话不能乱说,很容易实现的。”
我转头,乌龟不相信眼泪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个苦情戏不够格诶。
却只看见,他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手下那本应光滑的石面已经开始像花瓣般片片掉落。
像是残缺的雕像。
被击打出伤痕。
又像是烤焦的蛇皮。
蜕落下鳞片。
“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快接着。”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片片捡起来,塞进他另一手里。
“我的法力不多了…”
他愣愣地说道。没有眼泪,看起来却格外悲伤,仿佛在感受着陌生的生命流逝的过程。
尽管他是个一言不合就欺负人的臭屁石头怪,但此刻我却能感受到它内心的柔软与脆弱。
他尚未化形就要消散,期待永久却走向虚无。
这样残忍的绽放,石头也会痛阿。
期待过他是系统,现在看来更像一个运作失败被抛弃的显示器。
在这个看似熟悉却与故事中有些不同的西游世界里,我理所当然地假设孙悟空就是第一主角、我就是上帝视角,却没想到遇到的每个小角色都是下一秒不一定再出现的唯一。
我对他能力的好奇,对他幼稚的善意,对他淘气的回应,寄托在他能帮我通关的潜力、阻止我离开的威力之上,却没有真正地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平等的人去理解、看待和交流。
我知道他是石头,却把他当成会说话的玩具。
我知道他还是小孩,却希望他八面玲珑听从规训。
这样的我,不也是另一种玩弄、挑逗、霸凌的心思吗?
他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不是为我服务的系统NPC。
他有自己的个人意志,虽然每次发癫都让我吃瘪。
他一直致力于给我添堵,但攻击性能其实好像为0。
他的赖皮有几分期盼的求助、几分孤独的害怕呢?
如果我是沉睡千年的石头,望着来来往往路过的每一个行人,会不会希望有人能为我停留,甚至贪恋地想,把我带走呢?
他的法力已无法再禁锢我,但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绑架了。
可能是唤醒了我上辈子被石身困住的记忆。
抑或是受够了末日等待,看着很多人走了就没再回来的无名恐惧。
“虽然我可能也是自身难保,但在天庭追兵没来之前就共渡一程吧。”
“什么?”
“快上来。送你去花果山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