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放开蹂躏的手,耐心解释起来:“是啊,就是嫉妒!她和我爸差了20几岁,小时候我爸很疼她的,外公外婆忙生意的时候都是我爸带着她,我妈出现后我爸一门心思都在老婆身上,因为家里不同意最后更是直接跟着老婆跑了,她心理落差很大。”
“再后来我爸妈意外走了,她知道还有我这个外甥女后一直视如己出,但是内心又担心我会和爸爸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开,所以对我一直很严厉,虽然知道她本质是出于对我的疼爱,但是我很不习惯的,一直被人紧盯着,吃饭穿衣都要管,交个朋友还要背调谁受得了。”
艾藜了然,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对方没有针对方舟就好,大不了她以后躲着点方筱阾。
“所以后来我就干脆住校了,再后来就是出专辑啊各种忙,索性直接搬出来自己住。”
“反正,我肯定是要她们给你道歉的,管她什么小姑表姐的,就算是爷爷也不能欺负我老婆!”方舟误以为艾藜的沉默是怕她为难,忙不迭地表态。
“我没事,真的。”艾藜赶忙给又要炸毛的狮子顺毛:“安安,我和你说些事。”
方舟从她怀里抬起头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什么事?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艾藜没有说话,对上方舟清澈的眼眸她突然没了方才的勇气,半撑着坐起身后,艾藜将一脸茫然的方舟圈入怀中,让她背对着自己,像抱毛绒娃娃一样将人贴在身前。
看不到对方的脸后艾藜才稍微松了口气,将头搁在方舟肩上,方舟挣扎着想要转身,艾藜收紧了圈住对方腰的力道,语气带着些乞求:“就这样让我抱会儿,如果面对面我可能没有勇气说完。”
察觉到她流露出的脆弱,方舟当下不再动作了,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我遇见倪扬是在大一下学期,那年是鹭大80周年校庆,她作为优秀企业家代表被邀请出席,而我作为学生会的成员被安排协助接待,我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忆起往事,艾藜眼前闪过一个个画面……
有她引导倪扬上台的,少女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身后是穿着一身名家剪裁的黑色套装的成熟女人。
有女人邀请她共进晚餐的,那时的倪扬对她总是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淡淡,却总能准确的猜中艾藜的想法,被委婉地拒绝后也不恼,只是之后几天艾藜总能在各种场合“偶遇”到她。
“一切都太巧合了对吧?”艾藜鼻尖轻刮过方舟颈侧,嗅着熟悉的冷香躁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被她盯上了,她步步为营,先是取得我的信任,制造各种独处的机会,1个月后她正式提出了交往,我答应了。”
“之后……她就变了。”
圈在腰间的手微微颤抖,方舟抬手覆上,将微凉的手指包裹住轻轻揉捏着。
“她今晚跟我说自己有人格缺陷,确实是,所以我给你说她有病是真的。”
“一起后我才发现她有严重的控制欲,不是限制我人身自由的那种,其实她对我的私生活基本不关注,我学业如何、和哪些人关系密切、参加了什么竞赛、获得了哪些荣誉她从未过问,但是只要我们见面,她就会从我身上挑出各种毛病。”
艾藜反握住方舟的手十指紧扣,左手圈住她的肩膀将人抱紧了些,继续道:“她不满意我的声音,给我报了培训课,你能想象吗?她声控到什么程度呢?只要我的声线没有达到她的喜好要求她就不允许我说话,每次见面我只能像个哑巴一样,我们之间的沟通全靠文字。”
“后来声音符合要求了,她又想掌握绝对的控制权,见面的时候我要像个机器人一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许反抗……起初只是日常生活中会这样,后来……后来做亲密的事情时也会,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
说到这里艾藜停下了,她将头撇开,眼尾隐约有些泛红。
这些记忆对她而言太过沉重,每次想起都像一座山压在心口,逼得她喘不过气。
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方舟转过身,跪坐在艾藜身侧将人拥进怀中,她的心被酸胀的情绪占据,她不想再听下去了:“阿藜,别说了,我们不提过去了好吗?”
艾藜轻轻摇了摇头,惨淡的扯出一抹笑,语气坚定:“我想说,安安,让我说完。”
看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方舟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悬眶的泪珠就这么滴落下来。
“傻瓜。”艾藜把人重新拉回怀里,指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反过来安慰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会有不光彩的过去……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那么优秀,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我、包容我的一切,即使知道我隐瞒了很多事、对这段感情始终犹豫不决,你还是那么坚定地走向我,占据我的生活……安安,我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谁说的!”方舟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我的小狐狸是全世界最好的,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见她动了气,像被惹怒了的小河豚似的鼓起腮帮子,偏偏那双刚哭过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惹人怜爱,艾藜赶紧妥协道。
“哼~”方舟软软地躺回艾藜怀里,想想还是不解气,看着艾藜微敞的领口她毫无征兆地张嘴咬在对方锁骨上,留下一个略深的牙印。
被咬疼了的艾藜蹙了下眉,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将人更加抱紧了些。
“安安。”艾藜语气弱弱地唤人。
“干嘛!”
“我没有被倪扬包养过,你相信我吗?”问出这句话时艾藜的心是悬着的,她不知道方筱阾的话方舟听了多少。
听到这句问话,原本快要消气的方舟抬手狠狠地捶了下艾藜的肩膀:“还问?”
“我错了~”艾藜乖乖认错,不过她还是想解释清楚:“我没有要过她一分钱,至于那些谣言……我们在一起后有一次学校活动她带着我出席了,很多领导都在场,还有一些学生代表。当时,有几个好事的就旁敲侧击地问了她我们的关系,还有意无意地往那种关系上揣测,倪扬当时没有正面回应,但是说的话模棱两可,间接地给了那些人造谣的依据。”
“后来学校里面就都在传我被包养了,直接影响了学生会的工作,院里找我谈过,其实就是要我主动退出……我当时很无助,原本是想请她出面帮忙澄清的,怎料她直接出国了,我们也就此失联了,那段关系便随之结束……然后我就病了,不得不放弃其他课业以外的工作接受心理治疗。”
方舟紧紧抱着艾藜,她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变态到这种程度,难以想象当时经历了这些的艾藜心理会受到多大的创伤。
难怪,当初那个眼神坚毅、好似有着无限勇气的小女孩会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遇到事情总会思虑那么多,感情上更是被动,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缩回龟壳里。
“你当时……是不是很痛苦?”方舟心疼地捧着艾藜的脸颊,没等她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肯定是了,换做是我被精神控制那么久一定撑不下去,说不定早就自我了结了。”
“……我有想过。”艾藜垂下眼眸,藏起那抹一闪而过的黑暗念头,继续道:“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列了张表格,将所有死亡之后的情形都梳理了一遍,然后发现,好像除了至亲之人的痛苦,我的死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对于这个处理方式方舟很意外:“是不是……太理智了些?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想轻生的人会进行死亡分析的。”
艾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右手习惯性地捏上自己的耳垂,道:“就是太理智了所以没死成。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也是我的老师,你见过的,许盈姐。”
“哦。”提到许盈方舟心里莫名的有些怪异的感觉。
“在她那治疗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我的状态好了很多,直到后来宴会上遇见倪扬,我的PTSD复发了,就是开业典礼晕厥的那次。”
“难怪,当时怎么问你都不肯说。”方舟恍然大悟。
艾藜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道:“那时我知道自己又病了,后来她认出我,借着倪氏的项目有意无意地试探……说实话我很害怕,但是我没办法和你说,我怕说了之后你会厌恶我甚至远离我,因为……连我也厌恶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
意识到她又沉浸在过往的痛苦回忆里,方舟抬手捏住艾藜的脸颊,见她被捏得嘟起双唇,方舟倾身重重吻了上去,半晌才呼吸急促地放开。
“你还需要确认几次?嗯?看姐今天不亲晕你!”方舟表情凶狠地威胁。
艾藜被方舟的模样逗笑了,情绪也一扫刚才的阴郁,她讨好地主动亲了亲方舟的脸颊,语气软软地求饶:“不需要确认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是。”
“花言巧语。”方舟娇嗔地瞪了艾藜一眼,唇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今天跟我道歉,说她当年有人格障碍,所以才会对我做出那些事。”艾藜简要地概况了今晚和倪扬的谈话。
“所以你和我说她有病是真的‘病’哦,我以为你在骂人呢哈哈哈~”方舟想起当时听艾藜说这话时的表情,明明是骂人的话,被她一本正经的说出口莫名有些喜感,不由地发出憨笑。
“我不骂人。”艾藜语气有些委屈。
“咳咳,好的。”方舟轻咳了几声收敛起笑意。
看着怀中人憋笑到颤抖的肩膀,艾藜无奈叹气。
这人真的是……
“那个,你继续……”方舟轻轻捏了下艾藜的手指。
艾藜被打岔一时记不起说到哪了,想了一会儿才继续。
“我跟你说说我家的事吧。”
“嗯。”方舟乖巧地点头,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稍微坐直了身子。
艾藜将小时候差点被送人,后来被外婆带回去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又将6岁后回到那个家的经历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像我这样经历的很多,我一直认为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有限的,人的不幸不能完全归咎于原生家庭,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自身不够坚定的意志力和无法改变现状的自身能力的不足。”
“哇!你这……突然好有哲理啊,你是不是文科生呀?”方舟眼里带着些崇拜地看向艾藜。
“我是理科生。”艾藜很不给面子地纠正,“不过,这番话看似理性克制,甚至带着点站在制高点睥睨的傲慢,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绝对理智,但是真正经历过才会发现,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以前,我很厌恶我妈,觉得她很懦弱,非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后来我姐也重蹈了她的覆辙……我劝过,甚至为了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打成脑震荡,但一切都是徒劳……这么多年,我努力摆脱那个家所带来的影响,想要证明自己和她们是不同的,但是骨子里,我也缺爱,所以当有人对我释放哪怕一丝丝喜欢的信号,温柔地靠近,我便会义无反顾地陷进去,即使最后知道那是个陷阱,还是会找各种理由哄骗自己,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
“没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没有人。”
艾藜从未如此完整地将自己呈现给别人,好的坏的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献祭般地剖析自己,生怕有一丝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