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知道吗,只有我才是最在乎你的人,我喜欢你。老爹知道了,要我在你和他之间作出选择。要么跟他断绝关系,要么就好好娶个女人。”
俞栎惊讶地望着他,才看清肖裎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背上皮带抽的血印子透出来,触目惊心:
“你背上怎么了?”
“没什么。”
俞栎把羊绒大衣脱下来给他披上:“那女人又打你了?”
肖裎摇头。
“是你老爹?”
肖裎沉默,俞栎五雷轰顶。
父亲肖天赐是肖裎心里的英雄与守护者,他们生死相依,他从来都是一位慈父。
“阿裎,到底怎么回事?”
隔了半天,肖裎才认命地说:“因为你。”
这是19岁的俞栎知道的事,却是33岁的俞栎才理解的事。
儿子对男孩产生了肮脏的感情,悲愤的父亲将他打了个半死。
从那以后,肖裎对俞栎,便再也没表露丝毫。父亲死后,他执着地想圈住的林栎,也不过是得不到俞栎的补偿与替代。越是挣扎,执念越深。他从来都不敢承认,自己的痴心妄想早就打破了与父亲的誓言,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是他用生命捍卫父亲的名誉,使他能在九泉之下,给父亲一个交代。
更是赎罪。
山川草木为证。
14年的时空转瞬消弭,俞栎停在原地,一如他立在斯坦福暴唳的雨中,依然选择了离开。
“有很重要的人在山那边等我,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前面的肖裎突然转身,并无悲喜,而是释然,他大声说道:“栎,我为你报仇了!天上地下,没人能为你做到!”
雪迷了他的眼,彼此间横亘出一条天堑,幽明永隔。
林栎独立在苍茫的天幕下,看着远去的肖裎,踉跄而来的俞栎,腰间匕首森寒。
“你杀了肖裎。”
“不,是他自我了断。”
“那我们也来个了断。”林栎快跑几步,将俞栎飞踹倒地,然后翻身上去将他压住,拳头如密集的鼓点砸下。
双倍的血染红了白茫茫的雪原。
因为俞栎每吐一口血,林栎的身体也在呕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是我意念的产物,当年为保护受侵犯的我而生。我死了,你以为就能独活?笑话。”
“懦夫,骗子!肖裎都鄙视你!我要杀死你!!!”他手上加了力道,死死卡住俞栎脖子,俞栎在垂死中抓了把雪,向他猛然掷去。
对方力道一松,俞栎露出满口的血牙:“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算个人。孤独、可怜、一无是处的分身。”
“但你已经弱得爬不起来,一起困在这具行尸走肉老死,不如你滚出这具身体。”
不知道在雪地里躺了多久,俞栎又睁开眼睛,张开胳膊,虚握了把雪山吹来的风,刚烈、凛冽,一如有个人清爽桀骜的脸。可他想不起那人是谁。
“绝、不。”
月亮出来,给夜幕下的雪原镀上幽蓝的光。林栎拔出匕首,锋芒透寒,直逼俞栎脖颈。
他手指动了动,便再没任何动作。
匕首剁到他心脏的那一刻,突然清泠泠一声脆响,一个圆环从他胸口剖出,蹦到地上,滚进他手心。
他紧握了握,坚硬的轮廓硌在骨头上,犹如烙印。这时,脑海里骤然闪出一个人,他双手合十,捧着戒指不知道许了个什么愿,然后给自己戴了上去。他激动得溢于言表,眼里的光烫得俞栎生疼。
胜利者的狞笑在空荡的冰原上回响,奄奄一息的俞栎提起最后一口气将铂金素圈举起,上面裹着心头血,内里赫然显现出一个字:云。
“‘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什么玩意儿?”
俞栎便笑。
“笑我不懂这个?云雨我可比谁都知道!”那人豪气干云。
“云,惊云,惊云。”他念着久违的名字,一如昨日,却恍若隔世。
“我管他!”
“我不能忍受自己无法爱你!”
“要是咱俩都活着,第一件事就是跟你上床。”
“霍惊云,我反悔了……”
斗转星移,永夜变作白昼——太阳出来,煞白天地骤然镀上一层金光。迎着破云而出的太阳,俞栎就这么站了起来,他死死掐住林栎:“你是个可怜的傀儡、影子、再也拿捏不了我分毫。”
天光重开,冬去春来。犹如清风驱散雾霭,林栎在俞栎的面前云散烟消,只留下一缕记忆没入对方眉心。他闭上眼,任凭呼啸而来的全新记忆滚过身心。
“我要杀了程浩然,杀了他!”犹如受伤的猛兽嘶吼,林栎抄起球棒,跨上肖裎的摩托车,引擎轰隆冲天。
肖裎死死堵在他面前:“栎,我会想到办法,你不要冲动。”
等俞栎再次醒来,程浩然已经“跳楼”死去。
那样一个乖张疯批,居然对肖裎杀人的秘密,守口如瓶14年。
“栎,我为你报仇了!天上地下,没人能为你做到!”
来处与去路,天地一片白茫茫。
岁月溯洄,过去种种呼啸而来,贯通了俞栎、林栎、Alex的全部时空。
暖融融的灯光下,俞栎握住一个亮晶晶的圆环,怔然良久,望着内里的“云”字沉默。
“云,惊云,惊云。”
“我管他!”
“我不能忍受自己无法爱你!”
“要是咱俩都活着,第一件事就是跟你上床。”
“霍惊云,我反悔了……”
经年的回忆隔着重峦叠嶂,他无数次跋涉未果,在漫天大雾里失声痛哭。而一千个日夜的陪伴,却在日月流逝中如呼吸天成,独一无二的薄荷香、肌肤碰触时粗糙的枪茧、刚硬的毛寸、每天必说的“我上班去了。”
“给你带了好吃的,马上到家。”
注视着它,俞栎颤抖着手想将它套上中指,抬头正撞见开门进来的霍惊云。
“等了我很久吧?”这是三年多来,俞栎第一次主动打招呼。
霍惊云一愣,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俞栎举起戒指,小心翼翼戴在右手中指:“买戒指的时候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能凭这个认出彼此,还作数吗?”
霍惊云粗重地喘息着,不敢想象,更不敢作答。他怀疑这辈子运气透支了个干净,自己大概马上要死了。
“我说过要管你一辈子,我食言了。你愿意怎么样都行,包括,”他哆嗦着吸了口气:“跟我分手。”
手里海鲜粥轰然坠地。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如隔山海,如过三秋。
霍惊云终于崩不住“操”了一声,偏头以抗拒自己的狼狈,又□□了把脸:“还以为,你再也认不出我了。”
老成持重原来都是假象,他眼里明明在笑,却已经泪流满面,他冲上去将俞栎重重抱在心口:“你欠我一辈子,怎么敢……跟我提分手!”
哭包的委屈排山倒海。
俞栎吻干他的眼泪,复又流出,又颤抖着摩挲他瘦削却依然桀骜的脸:“我……想你了。”这下哭包更委屈了,俞栎的头顶像是下了场经年的雨,又湿又粘,自己明明有洁癖,却一点意见不敢提。
俞栎知道,与困于混沌的自己相比,爱人就在身边,却形同陌路的霍惊云着实更惨。所以从今往后,他大概要事事纵容这个大哭包了,包括眼下这双得寸进尺的爪子。
俞栎的一切,霍惊云都迫不及待要狂吻、占有,抓握在手里,以急风骤雨的速度攻城略地。他眼眶和眼球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手上力道可怖极了。
俞栎还没来得及给他解开扣子,就被他一怒之下扛到肩头,冲进浴室“砰”地踢上门,开始疯狂讨要俞栎欠了一辈子的债。
夜深千帐灯。俞栎□□醒的第N次,两个人像刚出水的汤匙一样侧躺着看照片。
“我早晚死你手里。”
“都三年了,你还没适应我?”霍惊云假装生气。
俞栎急了,强支着眼皮反问:“你说的是人话吗?三年来,咱俩干没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吗?”
“行行行,知道,知道,就是让你勤加练习,当然了,我也会勤修苦练。先别睡,跟你报告个情况。”
俞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哼唧着说:“嗯?”
“明天晚上队里要来咱家吃饭。你都认识,blablabla……”
“嗯……”
“原来你不是答应跟我结婚,这事儿得好好办,我先跟家里合计合计,你有什么想法?”
这就是他偷换概念了,自己可连婚都还没求,心里已经从0到了100。
“嗯?”霍惊云的声音低沉磁性,可俞栎三年来,实在没睡几个踏实好觉。
他呼吸轻缓,第N+1次进入了梦乡。身下又憋起邪火的霍惊云磨了磨牙,没忍心继续算账,他给俞栎盖好被子,便蹑手蹑脚起身,收拾起满地狼藉。
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一切就绪,他钻进书房开始写笔记,那是救回俞栎以后形成的习惯,随着电脑光标闪动,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几十万字,有自己的心愿清单,还有每天发生的事,基本就是围绕着俞栎记的。
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敲下四个字:他回来了。
然后就是盘点明天要做的事情,什么洗衣买菜、先送他去学校然后直接出外勤……写着写着,甚至写到了婚礼筹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身后有人,转身时发现俞栎已经站了许久。
“睡醒了?”
“超人先生,”
这一叫可不得了,霍惊云又惊怕起来:“你你你是……Alex?”
“不,我是俞栎,你是我的超人先生。”他浅笑着往他身边走。
惊魂方定的霍惊云这才敢张开臂膀,将俞栎紧紧揽在怀里。俞栎一一记下了霍惊云的心愿,他心里也有个清单,其中一个同霍惊云的一模一样。于是,他看着霍惊云犹自红红的眼睛,抢先一步吻上他的唇实现心愿:
“我爱你,跟我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