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君遥眉头蹙起,警告道:“对方现在是否已知晓她的身份我们还未可知,可即便他按兵不动,这些年圣上的心思仍是捉摸不透,不可冒险。”
男人说到这里,一身力气泄去,颓然的朝身后倒去。
慕十一眼疾手快的向前扶住他,缓缓放平让他休息。
***
东街最大的酒楼二楼包厢内,李子渊负手而立,看着空无一人的内室吼道:“人呢?”
自上次之事后,他派人多次去镇北侯府送礼都被婉拒了回来,就连他亲自去也没有得到什么好语气,更是没见到陶千宁本人一面。
看来镇北侯陆远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只能从关键点陶千宁身上下手。
这上京城的贵女,但凡他用点心没有谁能逃出手掌,上京第一的才女崔秋雅还不是对他唯命是从。
可就是她,几次三番让他感到挫败。
原本是奉命行事,李子渊多少有些不情不愿的。可时间长了,他反而品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生平第一次觉得兴奋与愉悦,竟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派去守在镇北侯府门前的下人今日回禀消息,陶千宁出府了。
他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是没有看到她人,“人呢?”
探子畏畏缩缩回答道:“侯爷您来不久前,陶姑娘被人接走了。”
他也很是委屈,在镇北侯门前日夜看守,好不容易盼到人出府了,便立刻去禀报侯爷。可侯爷他自己来得慢,怨得了他嘛。
李子渊一听,一种不好的预感,厉声道:“何人?”
“是太师的人。”
“台君遥......”李子渊默念道,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撕碎般。
他看向身边的侍从赵卓,疑惑道:“他伤好了?”
赵卓不曾停顿,立刻回话道:“不曾,仍在外府养伤。”
西域来的剧毒,怎会轻易能解的。
李子渊疯了般推开身前的桌子,吼道:“狼子野心,重伤也不能让他安分几日。等着,等下一次便没这么好的运气。”
贱民出身,能爬上太师之位已经是他妄想,竟处处与自己作对,破坏他的好事。
原本风度翩翩的公子此刻仿佛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陶千宁刚一出府便被他的人接走,李子渊感受到一种压力,“吩咐下去,继续监视着。”
男人邪魅一笑,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可以开始行动了。”
赵卓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属下立刻去办。”
***
林嬷嬷去书院送完东西回到酒楼,酒楼房间外被人团团围着,她瞧着那些人不像普通的家丁,于是躲在暗处查看。
少顷,见李子渊领着众人离开,身后并不见陶千宁本人,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姑娘可能是等不到自己,先行回去了。
他虽然对李子渊并不反感,可是姑娘瞧着很是讨厌他,他自然也不会喜欢此人。
林嬷嬷立刻回了侯府,守在院子里的几个丫头都没有看到姑娘回来,他突然有些心慌起来。转身出了府门又去东街一家家店铺寻找,直到暮色升起还未寻到人。
林嬷嬷折返准备回侯府看看,刚走至拐角处便看到陶千宁自一辆马车上下来。
他家姑娘是何等尊贵,怎跟见不得光似得在此处下车。
他刚想上前问问她跑哪里去了,让他好找,目光落在她身旁的人身上后,目光中光影闪烁,变幻莫测。
那人他认得,镇北侯老侯爷寿辰时,他借故去前厅见过此人,他主子的面貌即便是化成灰,他也会记得。
台君遥身边的人,姑娘何时与他们这般熟悉,怎么会......
***
马车平稳的在侯府门前的小街尾巷停下,马车简陋并不显眼,慕七放下脚凳扶着陶千宁下车,“陶姑娘担待,委屈您了。”
在千堂镇那段时日,慕七虽明面上对自己严苛防备,可在台君遥看不到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陶千宁知道这个人,对他家主子忠心,且为人谨慎小心,是个可靠的人!
陶千宁微微笑道:“先生不必自责,我都懂。”
慕七倏然抬头,对上陶千宁投来的目光,那眸光中带着柔柔荧光,仿佛天上的星月高不可攀。这是知道她身份后,慕七第一次同陶千宁说话,心底里本能的觉得惶恐,尊敬,不敢亵渎。
原本台君遥受伤将他的信念打击的很重,可她这一笑,仿佛为他指引了方向,立刻又恢复斗志。
若不是那场灾祸,她原本该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人......
目光中不由得露出些哀伤,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慕七赶快将目光收回,不敢去直视陶千宁。他收回心神低声道:“陶姑娘慢走,小的先回了。”
陶千宁目送马车离开,刚刚慕七的目光让她有些许的不自在,想想或许是因着台君遥的原因,遂摇了摇头,领着云秀回府。
刚踏进院门半步,林嬷嬷便迎了上来,着急的问道:“姑娘你这是去哪里了,害老奴好找?”
陶千宁脚步顿下,这才想起来她匆匆离开,竟忘记让人给她捎话。
从小她都不会对林嬷嬷说谎,可这件事与她说了,她只会责怪自己忘记了规矩,惹她烦心,不说也罢。
她抬头看了林嬷嬷一眼,目光躲闪不自然的看向别处,“东街甚是热闹,我就带着云秀逛了逛。”
林嬷嬷见她这般说,目光中闪过的一丝微怒被他压下,不死心的追问道:“逛了这许久,这天都黑了,姑娘也没买到什么喜欢的?”
他的宁儿不会骗他,从小最是与自己亲近了。
陶千宁扫一眼两手空空的云秀,以为林嬷嬷是担心她不舍得用钱,敷衍道:“虽是有趣,可都是男子所用物件,我用着实在是不合适,便回来了。”
“嬷嬷,我累了。”陶千宁心虚的转身进入内室,并未留意到林嬷嬷停留在她脸上的复杂目光。
姑娘说谎了,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骗他?!
林嬷嬷心中感到伤心,难过,愤恨,自责。
终究是他没看住自己姑娘,才给了那人可趁之机。
愣神许久,随后他强撑着进入内室协助丫鬟给陶千宁更衣,见一切妥当,脸上勉强挤着笑意说道:“老奴让她们备菜,今日我也是乏了,就不在房里伺候姑娘了。”
“嗯,嬷嬷早些歇息吧。”
陶千宁只当她是今日奔波累着了,并未做多想。
林嬷嬷退出内室,心情复杂的回到自己房中,他坐在镜子前,原本慈爱的妇人目光渐渐收起,显露出一种奇怪的严厉目光。他抬起粗糙的不似女人的手抚摸了一会自己的脸颊,突然抬手向耳后摸去。
只听“刺啦”一声,竟从耳后揭出一张人皮面具来,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与他此刻老欧的装扮格格不入。
林嬷嬷转身自床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仿佛在对待一位他很敬重的人一般庄重。
他打开盒子,自里边取出一个用层层手帕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揭开每一层绣帕,直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林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轻轻揭开那上面的宫缎丝帕。
只见明黄色的宫缎上放着一枚圆形的翠绿玉坠,玉坠一左一右匍匐着两条龙,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复活般透着威严。
而两个龙嘴的中间,一颗能转动的龙珠上,赫然刻着一个字“庭”。
林嬷嬷仿佛觉得自己亵渎了这玉佩,将它郑重的放在明黄色的手帕上,跪在床前,低声说道:“主子,是初一无能,没有保护好小主人,奴才罪该万死。等为您报仇雪恨后,奴才一定立刻向您以死谢罪。”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一脸,说完他抬手用衣袖擦干净泪水,朝着玉佩接连磕了几个头后,又将玉佩重新按照原样包好,小心的放回到床底的暗格里。
男人处理好一切,这才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不死心。”
***
永安侯府老妇人院子内堂里,李子渊跪坐在内室中全然没有了白日里的嚣张,倒显得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低垂着头领罚。
永安侯老夫人刚听完他的回话,浓密却比常人稍短的眉毛立刻跳起,挥手甩出手中的拐杖,不偏不倚打在李子渊脊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逆子,废物,养你这么多年有何用!”
重重的手杖打在背上,李子渊咬牙闷哼出声,身子却仍然纹丝不动,在他身边跪着的赵卓匍匐在地上,浑身不停颤抖。
老夫人吼了许久,见底下两人都不敢吭声,渐渐恢复理智。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宫里传来消息,圣上最近身体有些好转,清醒的时间多了不少,今日竟用下了半碗鱼粥。”
“起来说话!”老夫人半抬眸看了一眼底下的人,声音里虽柔和了不少,可还是让底下的两人不敢开口说话。
李子渊起身将手杖递进老夫人手里,规矩站在厅中,“近日宫里盯得紧了些,我们的人不敢轻易下手,想是药量轻了所致。”
老夫人接过手杖,从鼻腔中轻哼出声:“即便好了又怎么样,这么多年的毒身体早已亏空,不足为惧。”
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你现在应该操心的是圣上向来勤政,若是恢复了体力,必定要收回太子监国权,到那时大权旁落,我们又该怎么办?”
老夫人抬手将手杖重重的击打在地上,李子渊挺立的脊背本能的抖了抖,立刻引来她的不满,训斥道:“没用的东西。”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即便他不动作,如今朝堂上竟多了不少对太子不满的声音。”
“太子非圣上血脉,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废,”说到最后声音又严厉了不少,“如今我们的希望全在那贱人身上,一旦有了你的骨血,一个乡下丫头她能懂什么朝政,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
“只要让那个贱丫头怀了你的骨血,这天下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嘛!”永安侯老夫人说到最后,脸上露出近似疯狂的笑,仿佛此刻已经成为了这天下的掌权人了。
当今圣上自幼体弱,虽妃嫔众多,多年来却只得了先太子顾浩庭这一个孩子,自出生后便立为未来储君人选。虽身份尊贵,却从不曾娇生惯养过,日日勤加苦练,可谓是文武双全,是这上京的贵女们梦寐以求的向往。
当初先太子与镇北侯嫡长女陆婉文私通,此等有辱天家威严的事情,换做是旁人早死一百回了。可圣上念在皇室血脉单薄,先太子素来不近女色,竟忍下了。
也是那陆婉文命好,一击即中竟有了身孕,圣上何止不会怪罪镇北侯府,反而甚是欢喜大肆奖赏,可谓是风光无限。
可怜她自小便被命定为太子妃人选而活着,日日苦学就为了能配上那个位置,吃了多少苦头,可偏偏被那贱人轻易而举的夺了去。
在她心中犹如清风明月般神圣不可冒犯的太子,竟会与人无媒苟合,且是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
凭什么?凭什么他看上的人不能是自己......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凶狠,双目赤红犹如吸血的魔鬼,她痛恨的捶打着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贱人,她和她娘都是贱人!都该死,该死!”
永安侯痛骂着突然哭起来,“若不是这贱人的娘,我的腿何至于此,都是她们的错。顾浩庭,我恨你。”
那夜太子府大火,她原不该不听从父亲的话,非要亲自去看着陆婉文死才甘心,可没想到顾浩庭竟会提前折返,闯进火海要救那贱人。
她冒死想拉他回来,可他却不领情,还为了让那贱人逃跑,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万幸护卫来的及时保住了这条命,可这双腿却废了。
逃了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自己找到折磨而死!
找到陆婉文时,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女孩,她一度以为已经斩草除根了,可后来竟在镇北侯府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些年镇北侯陆远桥屡屡以出门游历为目的去看那孩子,还带着他那长子陆亦晨,很明显是在为那贱人的孩子谋划靠山。
可他们忘记了,孩子是好奇心最强的,也是最藏不住话的。
这些悄悄的谋划被尚未经历人心险恶的陆云晴偷偷听去了个一知半解,误以为父亲在外养了外室。而陆远桥的这个小女儿却是个单纯最没心机的人。
永安侯老夫人不过是让户部尚书安排儿子周冉接近她以讨得欢心,原本只是想有朝一日毁了他镇北侯府最珍爱的女儿,以报心中愤恨,却不想竟得到这等消息,陆远桥在外藏有遗腹子。
她不放心,悄悄去看过,只一眼便能肯定这是陆婉文的女儿,因为她的那双眼睛与顾浩庭简直是一模一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贱人,太子妃之位原本该是我的,皇后之位也是我的,都是那贱人抢了我的。”老夫人侧头看向李子渊,“你给我记住,我要那贱种同她那贱人母亲一样,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被人唾骂。”
李子渊脸上原本是疼惜母亲的表情,听到这里却露出一丝不一样的为难神色,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
脑海里浮现出陶千宁那张美艳的绝世容颜,真要这么做吗?
那丫头虽是先太子血脉,可瞧着是个温良贤淑的性子,半分没有母亲嘴里她娘亲那般妖媚蛊惑的样子。这样的人,即便是明媒正娶进府,日后应该也会辅佐自己吧......
他第一次对母亲的决定有些质疑,起了些违逆的心思。
“还在这发什么呆,还不去处理。”
老夫人的怒吼声将李子渊拉回现实,对上母亲那不耐烦的眼神顿时有些失落,他走出门按照规矩将门关上。
母亲除了谈公事外,从不曾与他多说过一句话,每每同他相处时,都好似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般,厌恶至极。
那目光每每刺痛到李子渊的心,他都宽慰自己,是他的错觉。
小时候母亲从不让他靠近,更不曾拥抱过他。他也总宽慰自己,母亲对自己严厉是为他好。
只要有一天成事,母亲一定会喜欢他的。
***
陶千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今日她问台君遥受伤的原因,可却被他严厉呵斥不许打探。就连平日里话最多的慕十一,竟也是不肯告知。
到底是什么原因,需要瞒着自己?
陶千宁越想越觉得好奇,心底里不知怎的有种直觉,这件事是与自己有关的。
索性她不再逼着自己睡去,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前世来到上京后的一点一滴。这些在她重生后,一直都刻意回避,不想面对的前世细节,每回想到一点便将她的心重重的击打千万遍,痛遍全身。
突然,陶千宁睁大了双眼,嘴里念叨着:是他,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