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望游一时没有接话。

若只是想比比嘴皮子功夫，逞口舌之快，他能现场表演下什么叫“出口成章”。

然而，凭借这对死敌双方对对方了如指掌的程度，这样不仅不能在面子上扳回一局，纪望游同样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没意义的嘴炮上。宿怀杨算老几啊，赢了他又咋了？

既然没必要，他索性闭麦了，脑子飞速转动，提取分析老奸巨猾的首席话里真正有用的信息点。

宿怀杨觑了他一会，觉得时不可失，机会大有，于是趁热打铁，伸出了个巴掌，冲他比划了一下：“二十年。来我实验室，我可保你接下来二十年无虞。”

纪望游不置可否，好奇地歪了歪头：“哦？”。

单一个询问的语气词听不出他是意动了呢，还是根本是在嘲讽。

宿怀杨此时的耐性很好，愿意多讲两句，娓娓而道：“你来我这，配合我的研究，是你目前唯一可能一直‘正常’的选择。哪怕过程出现意外，我也决定有把握解决……起码不会让你死。甚至你想的话，实验进程也会向你告知。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被骗。”

他说得动听极了。

“至于你，只需要来在这里的同时，配合我，一起瞒住无忧的耳目。”宿怀杨有些嫌恶地皱眉，“无忧总有一些迂腐的人，还因为二十年前地下研究所的事被吓破了胆，生怕要是再涉足一次‘禁地’，自个便无法上岸。因此止步不前，真是可笑，科学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胆小鬼而颓步——但是没办法，他们说了算。”

“所以，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平时大可以回去过你的日子，来我这里的时间不需要太多，相当于一个偶尔来我这里做志愿的正常人罢了。”

可惜，令老头失望的是，纪望游看着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笑意盈盈，就是不松口，心里有些暴躁了，怒火隐隐，真想按着他的头点一点算了。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都可以当做，这是只存在我们间的秘密约定，甚至可以随时反悔，反正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宿怀杨试图说服他。他以为自己话里话外让步得已经够多了，连“随时可以反悔”都抛了出来，回报率之高，听着好似纪望游哪怕犹豫一瞬他都得吃亏。

宿怀杨口水都快说干了，手舞足蹈的。纪望游激动没激动暂且不知，但他肯定挺激动的，幸好没得“三高”之类的病，不然指不定他得先体验一下他引以为傲的实验室的服务。

纪望游确实没有激动，事实上，他一直看着，有点想笑，想了想，又觉得挺佩服的，俩原因——一便是服这口条了，一口气说到底循环渐进的，多清晰啊，再年轻的指定能捞个销冠当当了，他真想录下来，碰见谁要是说这位研究室负责人古怪固执不知变通的，就放出来用；当然最重要的是后者——这脸皮，纪望游摇摇头，自认为望尘莫及。

宿怀杨所有给出来的条件，听起来好，但作用约等于零，若别人的一诺值千金，他的话大概只能值根稻草。

纪望游都没细想，随便拎一条，譬如他可“随时反悔”这条，听着像他随时可以白嫖一样，反过来，那老混蛋可没说过，实验一定会取得进展，还“令人满意”。

毕竟，解释权都归实验室，也就是宿怀杨所有，到时候他拿个假数据出来，或者干脆耍赖，纪望游同样无可奈何。

——而且这个前提还得建立在，宿怀杨现在说的是真的，不然他在信口胡诌的话，纪望游只能自认倒霉。

姓宿的是老大，就冲着这一点，宿怀杨做出来的所有承诺，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再加上他平日的为人……信他还不如信人是女娲和上帝创的呢。

说白了都是赌，谁都不知道对方话里究竟掺了多少水。这就是一场漫长的赌命转盘。

像这种“君子协议”，只适用于相信人间真善美的真君子之间，而不是俩互相提防的假君子和真小人，他们只会当它是个冷笑话。

过于好笑，纪望游轻咳一声，倒是没拆穿，突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怎么只有二十年？”

宿怀杨眯起眼。

他耸了耸肩，笑容蓦地有些揶揄：“我还以为您老会来句‘信我，得永生’之类的呢——至少也许诺让我这辈子安安稳稳，这样才有足够吸引力呀。您这么……”谦虚得令我不习惯。

后面半句纪望游虽然没说出口，宿怀杨似乎已经了然，不屑、又孤高地说：“为什么是二十年？”

他施施然地背起手，略抬起下巴，阴恻恻地看着纪望游，眉宇间的伪装出来的耐心逐渐削薄，那股自负又隐隐露出，是一如既往的狂傲不羁、七部长来都要给点脸面的老疯子、大科学家。

“当然是二十年后我估计就要退休了。剩下一帮废物点心，除非你变成了植物，不然谁拿捏得了你。”

“……唉。”

纪望游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话糙理不糙。

虽然他非常地想让人把宿怀杨从位置上撸下来，是谁都行，这是他十九岁之前的梦想，可惜一直没有人来满足他小小的心愿。这些年轻人啊，不争气的点不是不够努力，他们差的就不是知识性的东西，而是野心，敢把一个3A执行官当成小白鼠看的那样的野心。

摇了摇头，纪望游站了起来，徐徐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检查都做完了是吗？那我得回去了，不然有人该担心了。”他眨眨眼：“您的意见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那么……再见？”

“……？”宿怀杨难以置信，甚至呆滞了一下。

他这语气，怎么像是个听完推销保健品，看对面销售员掏心掏肺，口水喷溅嘴皮子都起泡了，耗了对方一下午，结果末了只是接过传单，说回去考虑考虑的屑顾客？

下一步是不是再也不来电？

宿怀杨伸手拦了一下，“……你还在当我危言耸听？”

纪望游的动作比他快多了，脚下一移，人就到门口，回过头，像只狡黠灵巧的猫，张了张爪：“不啊，你说的有点道理啊。”

宿怀杨：“那你……”

纪望游挑了挑眉：“可信和不信不都是赌吗？既然都是赌，那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