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届文官竟然要推荐领兵大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众人若不是顾及这大堂之上,怕早就口出讥讽之言了,不过,还是有人偷偷的笑出了声。
晋帝自是知道众人的心中所想,微微清了嗓子,咳了两声,才轻声说到:“余卿不用顾及其他,当知无不言才是。”
余太傅似乎并没有察觉众人的反应,微挺着身体,看着上座的晋帝,开口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与北成国近二十年之间,应主和,修养民息,积蓄国力。”
平地一声惊雷。
众人具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看向余太傅。
右侧一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臣先是开口讥讽道:“尔等鼠辈,未战先求和,你当我们和你们都是一样的腰脊是软骨不成。”说完似是还不过瘾,随口便忒了一口。
站在末位的易连文止不住的心中酸涩,晋卫之战早已过去二十余年,可降臣的名头却是死死的套在了他们的头上,无论他们多么努力想要忘掉,可是总是有人找到一切机会提醒着他们,让他们的注意身份,克制言行。
“房大人言重了,你我同朝为官,皆是为了江山社稷,何来你我。昔日晋卫之战之后,晋国立国何其艰辛,数年间又迁都昌州,北成国更是纷扰不断,如今社稷疲敝,百废待兴,如何还能再战。”,余太傅苦口婆心的说道。
晋帝闻言不由的轻轻皱眉,却是不言。
其实这个道理众人皆知,正位端坐的晋帝更是不能例外。过去的数月间,边疆纷扰不断,魏四海态度暧昧,百姓苦不堪言。晋帝劳心竟是夜夜不得安眠。
太常正卿房通顿时哑然,由坚持说道:“讲和何其容易,可毁约又有何难,北成国奸诈阴险,如何信得,如今开战还有先机,一待错过,岂不是落了下乘,到时候艰难休矣。”
“程卿有何看法?”,晋帝突然开口问道。
参政知事程镳不得不站了出来,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以为房大人言之有理,如今我们对战北成国尚有先机,一待错过,被动迎战可不是良策。”
“那良卿以为如何?”,晋帝接着问道。
中书侍郎良弘似是有些意外,微整了衣衫躬身回道:“臣附议。”
失望从晋帝的眼睛中一扫而过,易连文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无暇他顾,心中的失望却是浓的化不开。
晋国虽是早年吞了卫国,疆域超过北成国数倍,可征战,迁都,民生矛盾早已伤了根本,怎么能在此时开战。
易连文如鲠在喉,颇有不吐不快之感,可是理智又告诉他克制,纵是说了人微言轻又有何用,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
“不过,”良弘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和北成国之战必不能免,那如今之计便是要做好一切准备,臣这里有表启奏。”说完从袖中取出表书双手躬身呈上。
晋帝示意身边的大监接过表书,说道:“良卿但说无妨。”
良弘抬起身,说道:“回陛下,北成国号称雄狮百万,虽言过其实,却也不可小觑。而如今我晋国数十万大军有近三十万在魏四海手里,魏四海心思摇摆,态度难测,实在不敢轻信,所以······”
“所以你要增兵?”,晋帝肯定的说道。
“正是,当初晋国初立,沿袭旧卫的旧例,凡是家中独子着不征,家中多子者,留一子不征。今时不同往日之境遇,征兵刻不容缓,臣请陛下废除旧例,充盈大军,如此开战才能必胜。”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心思惊然不语。
“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民生多艰,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如何再能大肆征兵,况且使全国之力进入北伐,将无人生产,无人建设,晋国危矣!”,余太傅语出恳然。
这话虽说是实情,却也太过直白不堪,一时无人敢接话,大厅之中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大胆,”顿时一声呵斥,震的人耳木心颤,只见晋帝嘴角似乎在抽动,厉声说道:“余卿,孤念你年近古稀,给你留着情面,而你却偏偏来打孤的脸面,好一个民生多艰,晋国危矣,你怎得不说孤是昏君当道呢!?”
听到这里,满堂大臣再是不敢保持沉默,纷纷躬身跪下,连呼:“陛下息怒。”
余太傅哪敢再说,忙跪下高呼:“臣妄言,陛下息怒。”
“今日之事再议,退朝。”,晋帝盛怒之下早已没有了耐性,起身甩了袖子走了。
待晋帝走后,众臣才慢慢起身,良弘上前将余太傅扶了起来悄声说道:“余大人可是不要恼了下官才好呀!”,说完轻声的笑了。余太傅不过挥了挥衣袖,不知可否。
“你们二人也算结了亲家了,一家人怎么自己打起了擂台?”,房通话有怨气,似乎是对余太傅不满,却又不是。
其他人看了看他们二人也是齐皱眉头,连连叹气。
易连文却是愣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起身整了官袍便出去了。
易连文是踏着暮色回府的,待用了饭,换了身家常的石青色长袍,便坐在了书案前拿了本书随意看着,只是眼神空灵,心思不知在何处。
“老爷,二小姐过来了。”,这时,身边的小厮进来回禀道。
易连文这才收了心神,让人请了易莲进来。
易莲进来之后,见父亲在窗前的大炕上坐着看书,便径直过去微微躬身请了安,便捡了对面的交椅坐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事?”,待丫鬟重新上了热茶,易连文方问道。
易莲笑着回道:“父亲近日公事繁忙,女儿已是好久没有见过父亲了,今日特来请安。”,说完顿了一下,继续道:“同时还有一事,女儿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请父亲示下。”
“哦?”,易连文闻言也是来了兴趣,“何事?”
“前日,女儿应尔然郡主之约赴宴,有幸结识了余庸的孙女,今日余家小姐给我们姐妹二人下了帖子,女儿不知作何安排,所以来请父亲拿个主意。”,易莲轻声回道。
易连文听完,不由得看向女儿,心里满是愧疚。寻常人家这种事情都有当家的主母来定主意,可易莲却要早早的为此忧心,当下之事倒是容易定夺,可易莲的婚事总不能还让她自己来操心吧,他差点都忘记了女儿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了,该定亲了。
唉,易连文自责的暗自叹气,心想等忙过了这阵子定是要好好的帮女儿寻一门好的亲事。
“父亲?”,易莲见他久未答言,疑惑的喊道。
易连文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无碍的,余庸如今和良家结亲是下了圣旨的,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和余府有了走动,咱们家倒是不打眼。你明日让你祖母身边的秦嬷嬷开了库房,捡了合适的拜礼出来,再叮嘱叮嘱你妹妹的礼数便是妥的。”
易莲笑着应是。正准备起身告退之时,又听到易连文说道:“过几日外地述职的官员便要进京,你叔父也是要来的。”
易莲早先听祖母讲过,倒也没有意外,继续听到,“你叔父这次应该是谋了京里的缺,以后便在家常驻了,这家里有你婶婶操持,以后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有你婶婶在,以后你们姐妹也可以在世家大族里多走动走动,不要常闷在家里。”
易莲猛地懂了父亲话中的意思,是呀,她们姐妹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是该走动走动了。
“父亲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这书房进了冬日最是寒凉,父亲可不要久待。”,易莲转言道。
“为父知道了。”,易连文笑着说道,也不再赘述。
易莲见天色已是黑透了,便起身退下了。
入夜,易莲躺在床上久久不得安眠,心思百转。
她已过及笄,按平常人家的惯例该是早就订了亲的,可家里却从未提过此事,父亲还可以说是公事繁忙,无暇内宅顾及之事,可祖母竟然也从未在她们姐妹二人面前谈及此事,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易莲其实也能猜到长辈的顾忌,可这却不是她能考虑的,心中难免多些怅然,慢慢的便也安睡了。
这时,皇城之内却有人睡不安稳。随侍的大监卫海已经进去禀报了一次了,这时站在明黄的帷幔前踟蹰不前,心里不住的暗骂:“不省心的老犟驴,想死也不能拉我一起呀!”
就这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卫海只听里面传来了起身的声音,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掌灯,待丫鬟们收了床帏,卫海紧着上前躬身回禀,还未开口,只听吩咐道:“领了去外间等着吧。”
卫海也不敢抬头看晋帝的脸色,忙不迭的下去了。
外间的西侧间,临床的大炕上,不过摆了寻常的靠枕和一个案几,颜色已有些旧了,若不是那抹明黄谁能猜到这是晋帝的书房呢。
余庸坐在炕前的交椅上,脸色有些苍白,思绪一时跑的好远。
听见外面脚步声渐渐近了,余庸稍敛了心神,起身迎上前去,躬身跪下请安后忙站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