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下来了?”程砚初失笑,赶小鸡崽儿似的把他赶回了被窝,“快回被窝里去!”
“不冷不冷!”周宇宁被班长按回了被窝里,还在兀自嘻嘻傻笑着。
在家只要他妈不在的时候,睡前下地关灯这活儿一般都是他的,因为他哥懒得下地关灯。
尤其逢年过节还有别的一些时候亲戚家小孩们来家里挤一炕住的时候,他毫无疑问都是被他哥支使着睡前下地关电视关灯的那个倒霉蛋儿。
经常睡着的比他哥早,没他哥那么能熬夜,也并不妨碍他哥一嗓子把他吼醒,要么就一脚把他踹醒,吼他下地去当颠来跑去的值夜小厮。
——除关电视关灯外,要是谁口渴了他还得颠儿颠儿地给他们倒水喝。
然后他哥还动不动怪他睡得跟死猪一样,踹都踹不醒。
周宇宁躺在像云朵一样轻轻软软的被子里,亮晶晶的眸子在黑暗里追着躺进身旁的班长,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跟别的小孩儿一起睡的时候,别人照顾他,让他先舒舒服服躺上床,别人后关灯呐。
“你朝里边来点儿。”程砚初示意他往床里边儿躺躺。
周宇宁乖乖撅着屁股朝里面挪了挪。
“再往里点儿。”
周宇宁又挪了挪身子,下一秒马上停住,“不能再往里了,再往里就挤着你了。”
他现在跟班长脸对着脸,两个人贴得已经很近了,再往里怕就把班长挤上墙了。
挨着墙睡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我不怕挤,”程砚初说,“你挤不着我,里边儿还有好大地方呢。你再往里来点儿,这样睡着比较安全,就不容易掉下去了。”
说着,程砚初伸出一只胳膊,搂在了他后背上,全然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周宇宁瞬间明白了,这就是班长说的会护着他,不让他掉下床去……
这种被人照顾、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忽然叫周宇宁心里头暖烘烘的,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儿,反正心里暖烘烘,眼里一下子也热烘烘的,他身子乖乖又朝班长这边儿拱了拱,享受地被班长抱在怀里。
班长可真好呀。
班长要是他亲哥就好了。
他亲哥成天只会欺负他,叫他当值夜小厮还不算,还逼着他贴墙睡好腾出地方给别的小孩儿,他说靠墙难受窒息就骂他,说他这臭毛病都是惯的!
班上同学那次说的没错,他哥就是地主家的少爷,他是可怜的长工呢,少爷可以为所欲为欺负长工、对长工可坏可坏,长工却不得反抗莫得人权……
对了,他有次被挤上墙的时候,有个关系比较远的堂哥还笑着说了他哥一句,让别那么挤他,说小孩儿正长身体呢挤着了容易长不高,他哥马上嗤笑了一声,说让他有地方睡就不错了,敢叽歪一声踹他地上睡去!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可惜他哥不做人的这一面,大人们是不知道的,他哥很会在大人面前装相,当着人就装出一副对他还不错的样子,有时候吃饭还给他夹菜呢!
平时在家没完没了欺负他,但去别人家做客会装模作样地给他夹菜!知道这有多惊悚吗?吓得他当场就是一激灵!
还专拣他讨厌吃的菜夹给他,他越讨厌吃的菜,他哥夹的越欢,还逼着他要全部吃掉!
他不敢不吃,剩菜的话会被他爸收拾,臭骂一顿都是轻的。
他只能含泪将那些菜吞毒一样一口一口强咽掉,吃得他直反胃。
但不能吐,敢吐他就死定了,会比剩菜挨更狠收拾。
他哥就欣赏着他痛苦的样子,还对他说,你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被大人满碗里夹肥肉块儿吃得直恶心、还被逼着必须吃光的时候,比你惨多了,你这算什么?
就逼着他吃。
然后大人们还夸他哥怎么怎么懂事儿、怎么怎么知道照顾小的……
周宇宁简直都怀疑人生,大人们是真的看不出人前他哥对他那些“好”,都是装腔作势的吗?闭眼夸他哥的大人是不是傻的!
他哥这点随他爸,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家里家外两个样子。就像他爸是村里治保主任嘛,时常冲锋在调解乡里乡亲谁家矛盾的第一线,谁家男人打老婆啦、当儿子的虐待父母老人啦、兄弟间因为赡养老人争房子等等闹起来大打出手啦,都归他爸调停。
他爸那给人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正义感爆棚,简直是公平正义的化身。
可村里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伟光正的治保主任,关起门来是在家里打老婆打孩子、日常拿老婆孩子撒气的主!
他哥跟他爸一样一样的,如出一辙的装模作样表里不一,如出一辙的霸道蛮横专爱欺压他,一想到那父子俩他心里就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委屈和不平。
周宇宁忽然很想跟班长倾诉一下,话到嘴边又紧急刹车了——不能说,一旦说了,就又变成他妈嘴里的背后说他哥坏话了,他就又罪加一等了。
日记事件之后,他不可以再“背后说他哥坏话”,不然他妈又要生气伤心了,又要说他不懂事了,又要说他跟那父子俩一样成天就为气她了。
周宇宁在黑暗里抿了抿唇,那他就不说了,他什么都不说了。
反正他不会被他妈洗脑,不会被他妈念叨了十年如一日的那口冰棍儿洗脑,他那时候还不记事儿,不记得冰棍儿那回事,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哥对他从来都是横眉立目非打即骂的,看他的眼神里从来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厌恶甚至是敌意,他哥对他不好就是不好,再多冰棍儿也粉饰不了。
只有班长对他好,班长对他才是真的好,班长胜过他哥一千倍一万倍!
“哎呀,我怎么忘了!”程砚初忽然一个起身下了地。
周宇宁正要问他去干嘛,下一秒室内就亮起了那一串一串的圣诞小彩灯,好像是暗夜里亮起来的星光。
“我就说我忘了一件事,这才对嘛!就让它们陪着咱俩入睡!这才是今年生日和圣诞节的完整仪式,少了这个环节可就不圆满啦!”程砚初躺回床上心满意足地说。
周宇宁心里那点儿忽然想起他爸他哥的阴霾,一下子就被这满室星光驱散了,也跟着兴奋雀跃起来。
有这么多漂亮的小灯灯陪着,都不舍得入睡了呢。
就是睡着了,有这一室的星光相伴,也定会做个好梦的叭。
“班长……”他朝班长身边儿又拱了拱,在满室梦幻的星光中巴巴地朝着班长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哎呀!这句是不是有点子肉麻?周宇宁忙忙补充:“好喜欢跟你一起过生日,一起过圣诞节,还有一起睡呀,你的床好软好舒服!”
“那你以后就多来我家住好不好?”程砚初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唔,这个嘛……”周宇宁挠了挠小脸儿,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是经常来住的话,可能他妈会不答应。
“我经常都是一个人在家。”程砚初抿了抿唇,漂亮的眼睫毛落寞地垂了垂,“怪孤单的。”
你要是能常来,我就不孤单了。
周宇宁可看不得他这样落寞难过的样子,马上说:“好喔好喔!”
“我偶尔应该可以来住一下。”周宇宁谨慎地说。
不敢夸下海口,怕他妈妈不答应,那不就成了忽悠班长了嘛,会让班长更失望的。
“真的吗?”程砚初黯然的眸子刷一下点亮了,望向他的目光简直灼灼。
“嗯嗯!”周宇宁哄小孩儿似的安抚他,还抬起胳膊在他身上拍了拍,对于班长一听他会来就狂喜的样子有些好笑,“来你家住可是我占了大便宜了,你家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便宜我了,我求之不得呢,怎么班长你看起来比我还要高兴?”
高兴成这样的班长有点傻fufu的诶。
“你能来我当然高兴。”程砚初补充了句,“最高兴了。”
吃的玩的算什么,就是全世界吃的玩的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周宇宁让他开心。
俩小孩儿脸对着脸,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又唧唧哝哝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留恋着这满屋子星光舍不得睡去的周宇宁才终于抵不住困意,阖上眼皮睡着了。
程砚初悄悄探头看了看周宇宁睡着后安静乖巧的小脸,帮他掖了掖被角,才又悄悄躺回被子里,一脸满足。
身边有最喜欢的人陪着他一起入睡这种感觉,可真好。
这种陪伴的感觉,就像圣诞月历贺卡上面最后一页画的——头顶的小木屋窗外飘着雪,窗内的男孩子跟躺得七歪八扭的小精灵们一起猫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一样的温馨温暖。
尤其回到父母家之后再看月历贺卡,程砚初心里真是无比羡慕画里的小男孩儿,渴望着自己也能拥有那样一群陪他入眠的小精灵,大家扯着同一张大被子,在冬日里静谧的飘雪夜,就那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一起静静地听窗外落雪的声音,在这样一个雪夜陪伴着彼此,然后相拥入眠。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对拥有那样一群小精灵,有多么的渴望。
程砚初偏头看了看身旁已睡熟的周宇宁,忽然悄悄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今他终于有了。
这样的小精灵用不着拥有一群,一个就足够了。
他伸手将周宇宁搂得更紧了些,感受着怀里人令人温暖的体温,感受着这份令人心安的亲密,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
周宇宁啊,我也好喜欢你。
你大概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有你陪着我过的这个生日,是我被接回父母家之后,过的第一个快乐开心的生日。
我好久都没这么这么开心过了。
不,不只是今天,认识你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好开心好开心。
沉入梦乡前,程砚初对着窗外的飘雪心里再次许愿,愿周宇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愿他们两个能永远不分开,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要好,愿往后能有很多很多个像今天一样,快乐幸福的生日和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