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笔录出来已经很晚了。
周了情一眼瞧见派出所门口的高挑人影。
对方一身浅色休闲西装，搭配白T休闲鞋，额前碎发刚到眉毛，略显凌乱地散着，显得年纪很轻，甚至有几分少年感。
先前在云鼎楼下好像听见他和助理说起行李寄存的事，周了情有些犹疑，难道是刚落地国内?
门口有自动贩卖机，周了情与沈椋打了招呼，便走到贩卖机旁瞧了两眼，没有找到最喜欢的酸甜牌橘子汽水。
“想喝什么？”
沈椋也走到贩卖机前，和周了情隔着一臂距离，刚好够她看清那银镯上的古怪雕刻。
有些丑，有些熟悉。
周了情心中认定，那看不出形状的古怪雕刻就是一只橘子。
“你受了惊吓，请你喝水。”
周了情抬眼，反应过来，大概对方以为她的沉默是在拒绝。
“谢谢沈总，”她笑道，“就这个橘子汽水吧。”
沈椋买了两瓶，付款等待的时候又轻声开口，很温柔，“今天太危险了。”
“但总要有人勇敢。”周了情很平淡，“我有点力气，那就我来。”
“咚咚——”
两瓶橘子汽水掉下来，沈椋拧松一只瓶盖再递给她。
“其实他不止x骚扰的罪证，你如果再等两天，还会有其他的罪证能让他坐牢。”
“而且，”沈椋又道，“他叔叔倒台了。”
周了情微讶，沉默片刻才开口：“沈总，我们普通人，是等不起的。”
一开始她们写联名举报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如果集团不管呢？如果因为证据不充分而不了了之呢？
如果因为周昌行背景很硬所以根本影响不了呢？
普通人无法跨越某种壁垒，周了情更不想走林富申的路，她这样做，已经是现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周了情一直沉默，因为她并不觉得沈椋能和她共情，两人的成长经历差了太多，有些东西不必较真。
“对不起。”沈椋突然道，“是我考虑少了。”
周了情有些意外，只说：“沈总言重了，今天还得感谢沈总及时救场。”
不然她那拳头挥出去，也不知道周昌行那常年浸淫酒色的身子板能挨几下；当然也有可能对方会和她互殴，然后她挂一身伤回家，顾姨和小语担心到失眠……
周了情忍不住闭眼，停止可怕的幻想；手中橘子汽水入口，却甜得她忍不住皱了眉。
“对了沈总，”她忍着嘴里腻味的甜，“你肩上的伤还好吗？”
沈椋活动肩膀，动作很顺畅，“稍微有点疼，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不好喝吗？”注意到她的表情，沈椋随口带走了话题。
“我觉得，”周了情点头，“有点太甜了。”
于是沈椋喝了一口，然后轻笑颔首：“不好喝。”
这么直白？
周了情有些害怕，不会以后会经常见他这样微笑着杀掉方案吧……
“那沈总觉得哪个牌子的好喝？”她试探地问，想尝试摸到对方的标准。
“酸甜，是我最喜欢的品牌。”沈椋声音极轻，像含着一份深深的伤感。
“沈总以前在国内生活过？”周了情有些意外。
“嗯，我十年前才出的国。”沈椋轻笑，转头对上周了情视线，“酸甜的创始人，就是我父母。”
？
什么？！
周了情倏地瞪大眼，被雷劈了一般怔在原地，嘴唇数次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沈椋的父母是酸甜的创始人？
那沈椋岂不是——
与她同为B城人，同住梧桐街道；甚至，同样失去了父母。
震惊之下，周了情头一次感慨命运。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缘分，他明明是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可其实曾和自己站在同一个起始点。
“怎么了？”大概是她震惊到卡壳的模样有点傻，沈椋嘴角带着笑，眼中是疑惑。
“呃，对不起，”周了情决定先道歉，然后解释，“我也是B城人，住在梧桐街道，最喜欢酸甜牌的橘子汽水，所以，我多少听说了当年的事情。”
沈椋恍然，也没有表现出提及过去的伤怀，“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还挺有缘。”
“是，是啊，”周了情尴尬一笑，“挺，挺有缘的。”
“沈总！”
沈椋的助理从派出所里出来，估计是做好了笔录换沈椋进去。
周了情忙道：“那沈总您先忙，我就先回家了。”
“我让王特助送你——”
沈椋的话还没说完，周了情摆摆手打断，“不用了沈总，很近的，门口共享单车骑回家十分钟就到了。”
她说完就要走，又被沈椋叫住。
对方的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了什么又递到她眼前摊开，“酸甜牌的橘子汽水糖，和汽水的味道一样。”
白皙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糖果，橘色的玻璃糖纸闪着多彩的光，看得周了情心中一跳。
“谢谢沈总，”她收下糖果，“再见。”
红灯路口，周了情停在斑马线前。
红灯还有一分钟，她拿出口袋里那颗小小糖果，剥开漂亮的糖衣，然后最熟悉的橘子汽水味道四散在口腔。
酸甜有度，清新爽快，她久尝不腻。
夏天又要来了。
*
林富申倒是幸运，因上任不久，和周昌行有勾连却又不够多，所以隔日周了情还是在公司和他打了个照面。
不过这次林富申没了以前的得志嘴脸，甚至连眼神都不愿给周了情一个。
“了情姐，”于淼淼有些担忧，“我怎么感觉林经理记恨上你了？”
周了情却早有预料，毕竟她砍了林富申的大腿，林富申又是小心眼的主，估计又要给她继续穿小鞋。
“走一步看一步吧，”周了情很坦然，“反正都撕破脸了，怕什么。”
周昌行在天目的时候利用职务之便干了不少“好事”，沈椋这个空降新负责人估计既要忙着肃清内部，又得接受来自内部的施压，母亲节就剩一周，活动八成是不办了。
周了情便难得闲了半天，直到下午三点，她都在家庭小群里盘算晚上吃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那就是天目的新负责人？”
“好高啊快有一米九了吧，而且看起来好年轻啊……”
“长得还好看，真是年轻有为，羡慕了。”
今天沈椋穿得很正式，西装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头发也做了打理，配上疏离淡漠的神色，一副生人勿近的矜贵感；和昨天比起来，有点两模两样。
于淼淼凑过来，“了情姐，那个就是见云姐说的沈总？”
程见云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是她们“联名举报小队伍”的组织人，所以最早和集团联系上的也是她。
周了情点点头，和沈椋身后的程见云对上视线，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周了情于是回了一笑。
“见云姐笑起来真好看，”于淼淼感慨，又问，“那沈总来我们这是为了什么？”
周了情也挺疑惑的，“总不会是为了母亲节活动吧，这也没什么亲自来的必要，而且真的是来不及了。”
但没过一会，她收到程见云的消息。
“完了，”周了情哀嚎一声，拿起电脑和打印的策划案往会议室走，“我真服了。”
一进会议室，她便和沈椋的目光撞上。
会议室里开着投影，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亮，不知怎的，周了情总觉得沈椋看自己的眼神格外奇怪。
就好像——
好像误入了什么白月光和替身情人的桥段里。
她一颤，差点被鸡皮疙瘩淹死。
周了情及时回神，在林富申右边坐下，对面是程见云。
斜对面沈椋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周了情莫名其妙。
“了情，”沈椋口出惊人，“我可以这么喊你吧？毕竟经过昨天，我们已经熟悉了一点。”
明明所有人都这么喊的，但周了情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是莫名攥紧了，然后她颔首，“可以的沈总。”
“你穿工作服很好看，”沈椋再次口出惊人，“你的策划案也是，干练且专业。”
身侧林富申的眼光烫得恨不能灼穿她，再将心里那堆污言秽语也一并烧过来。
昨日周了情穿了一身厚牛仔，是为了隔绝周昌行的肢体触碰；而沈椋所谓的职业装其实只是普通的白衬衫休闲西裤，以及一双白色休闲运动鞋——
林富申甚至还因此批评过她穿得不够职业，不够漂亮。
沈椋的眼神很干净，这句夸奖也很真诚，叫周了情生不出反感。
但到底有些突兀，她心中想着或许是老乡的关照，面上则是标准微笑：“谢谢沈总。”
沈椋的目光转向投影幕布，“母亲节活动我们打算推进，这是你的第十二版策划案？”
随着前半句落下，周了情的心情也跟着跌倒谷底，她又要加班了……
“是的，”她吊着一口气，“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吗？您说。”
沈椋竟轻笑一声，又摇头，“没有，策划案很好，就这样推进吧，线上的宣传天目会安排好，线下的物料你们可以立刻制作了。”
这神一般的转折……
周了情看一眼林富申，后者没看她，对沈椋笑得殷勤：“好的沈总，我们立马安排。”
等回到工位了周了情还有些恍惚，她是真没想到沈椋会这么干脆利落。
手机震动两下，是沈椋发来的消息。
天目沈总：物料内容不算很多，辛苦设计师这两天加个班，风格简约切题就好，每天下午三点和我确定一次进度。
周了情无奈地瞧了两眼设计部，将内容转述，最后再加上一句略显心虚的“辛苦了……”
设计师的聊天框里“正在输入”显示了半天，终于发来一句：好的了情姐。
短短五个字一个标点，透着淡淡的死气……
隔日一早，熬了个通宵的设计师半死不活地交了设计稿，周了情还想着要怎么和沈椋据理力争尽快定稿，就收到沈椋的信息。
天目沈总：可以，不过字体太细了，换个粗一倍的字体，字体颜色换成背景图色，投影立体之类的样式都不需要，背景图调整一下位置，文字底下直接留白。
这么明确的修改意见让周了情有些意外，设计师收到后快速改稿。
第二版发过去没多久，沈椋便回复：可以，切尺寸吧，排完版再发给我确认。
好的老板：就，就定了？
好的老板：这么简单？
不怪设计师惊讶，在设计稿上这么爽快的甲方，周了情策划干了快两年，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