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播放了多姆纳尔那段传遍全球的视频，他最后那句话引起了莫琳的注意。
她忽然想到了斯特兰奇城中每次遇到死亡都要鼓掌欢呼的居民，她想到医院中让她保持微笑的护士。
游戏的系统，只有在她“意识到”某种东西存在的时候，才会出现消息提示框。
哲学的唯物主义里最重要的观点之一就是：存在决定意识。
这个世界万物都是真实存在，所有的存在决定了意识的形态，存在的变化，影响着意识的变化。
可是现在莫琳身边的一切反了过来，先有了“意识”，然后“存在”被创造了出来。
中介温莎，因为想要取代莫琳，成为莫琳，所以融入了她的影子。
雷切尔想象着折磨莫琳，想象着莫琳的痛苦，于是自己成为被折磨的那个人。
贝洛克夫人想象着失踪的雷切尔，于是那个红发男孩出现。
然而，这个存在也并不是完全受到意识的掌控，在它“诞生”之后，它便不受原本产生“意识”的那个人的控制了。
变成了全然自由的，意识中诞生的怪物。
怪不得多姆纳尔要说：“恐惧会召来魔鬼。”
你越是害怕越是想象，恐惧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这些人说的，自己身上的神秘力量，就是将“意识”变为“存在”的力量？
“所以，你们把我关起来是要做什么？阻止我污染别人？防止世界毁灭？”莫琳不确定的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理由。
“一部分。”那个男声回答，他温和的声音中，莫名带这些歉意，“我们还需要从你们身上分析出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应该如何控制。”
“控制？”莫琳觉得有些滑稽，“你们还想控制？不是应该直接消灭吗？”
“……是这样的……你说的有道理。”没想到这个人也不太坚定，他低声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刻发出了闷哼，然后话筒那边换成另一个更为粗犷的男声。
“莫琳小姐，我劝你不要多想，只需要好好配合我们。”粗犷的男声严肃的说，“你们的一切行为，都关系着全人类的存亡。”
“……我不关心全人类，只关心我自己。”莫琳冷酷的说。
“你这样太自私了。”男声指责。
“人不自私还是人吗？”莫琳反问，“我遇到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不害怕？我不惶恐？我还被神秘力量缠上了，怎么没有人关心我的存亡？”
“我自己的存亡都未知，你还想要我关心全人类的存亡？”
面对她这样的发言，粗犷男有些控制不住的厉声说：“你活下来，说不定世界就毁灭了，就这样，你还要坚持现在的想法吗？”
之前的温和男声在旁边小声的劝阻他说：不要随便刺激她，要让她保持理智。
粗犷男毫不客气的回怼：你看她这样，还算是正常吗？我看她是疯了。
“噗嗤。”一直在旁边的潘多拉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响那头的人更加抓狂，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潘多拉被抓来的时候，听完事情的始末，整个人就是这样不合作也不抵抗的状态，好像直接自我放弃了，然后莫琳来了，她看起来思维清晰，但是自私自我，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事情。
“你们知道外面的情况有多严重吗？”粗犷男再次打开电视，播放了好几个视频。
“这个教授，他应该是你们的同伴吧？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画面里面播放着空中俯拍的场景，一坨像是巨大淤泥的东西，里面漂浮着人体的各种组织和血肉块，如同个大型的污染源，缓慢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旁边附着的证件照，正是游戏里那位自称“乌利亚”的教授。
“这个人献祭自己变成邪神，已经引得十几万人自杀，现在已经变成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正在缓慢地吞吃城市，如果等到祂把整个地球都吃了，那我们都完了。”
“还有这个奇怪的神像。”他们没有办法播放和神像有关的视频，只能通过目击者手绘出来的怪异图片展示，“这是你们的同伴召唤出来的邪神，正在肆意毁坏城市，所有的生命都无差别的被祂碾碎。”
“还有伴随着天灾出现的血肉巨人，祂的身躯散落在地上，会变成吃人的魔怪，将所有人杀死……这些可怖的存在，全是你们造成的！”
说到这里，男声忽然停了一下，莫名换了个和缓的语气，他说：“但是你们的存在，也并不是毫无益处的。”
“既然你们能够让意识决定存在，那么只要意识内容是正向的，可控的，必然可以诞生出可以与这些怪物抗衡的存在。”
“如果你们可以做到，那么就能得到军方的保护和协助，继而帮助人类度过劫难，获得全世界的感谢。”粗犷男声说。
社畜莫琳露出恶心的表情，她已经吃不下任何饼了。
“……被你们军方保护起来……还是监禁起来？”莫琳反问，“如果你们一开始就抱持着拉拢我们的想法，那也不必把我们关在这里锁上链子，隔着十万八千里用音响传话。”
之前温和的男声连忙找补说：“因为我们无法预估你们的理智程度，为了安全起见。”
“嗯，或许还有种原因是，先吓唬吓唬我们，然后在给个甜枣。”
莫琳嘲讽的说：“如果你们无法预见我们的危险等级，那么应该有更加严密更加精细的地方关押，而不是这种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临时找来的废弃工厂。”
“还是你们原本就打算，能骗到就赚到，如果骗不到，也能直接在这里，悄无声息的把我们解决掉？”
莫琳说完，那边安静了下来，或许是被说中了，或许是莫琳的追问太过犀利，他们需要时间调整策略。
“你很聪明。”一直沉默的潘多拉说。
“你很淡定。”莫琳礼貌地回夸。
“我不是，我只是放弃了。”潘多拉说。
“为什么？你知道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放弃了？”此时距离从斯特兰奇城回来，也不过三四天，为什么潘多拉就放弃了呢？
潘多拉想了想说：“我很喜欢看小说，书里总是描述着，这世界之上，宇宙之外，有着不可名状、不可言喻、不可观察的，更高等的存在，祂们甚至没有理智，没有情感，没有智慧。”
“就像人类从来不会注意到脚边的蚂蚁，祂们也不会注意到人类。”潘多拉说，“所以当祂们在虚无中翻身引起的飓风中，人类无力反抗，只能随之颠簸覆灭。”
就像人在路上走路，踩下去的时候，蚂蚁身亡，蚁巢崩塌，这些并不是人故意为之，只是正常的行动，但是却对低维世界产生了难以抵挡的毁灭性破坏。
“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不可描述的那个存在引发的？”莫琳问。
“是的。”潘多拉说，“还记得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吗？那已经不是科学，或者是人类认知可以理解，包括我们开始遗忘那时候的恐惧，无法说出‘那里’的存在，甚至你都找不到当初是谁让你步入这荒诞的旅程。”
没错，莫琳已经找不到当初雷切尔赠予她游戏券的证据，他本人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明明是非常诡异的事情，还死了那么多人，莫琳却能安然辞职，花着那切切实实的4亿，这件事本身就很反常。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所有的挣扎都没有意义。”潘多拉说，“还不如就这样等待最终结局的降临。”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粗犷的男声再次响起，他们似乎经历了激烈的讨论，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开始吧。”
开始……什么？
身边传来开门声，只见几个人形的机器人走了进来，它们快速的接近潘多拉，将她控制住之后，机器人的手上出现了注射针头，为她注入了不明液体。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你们给她注射了什么！？”莫琳有些惊慌的说。
“放轻松，只是改良后的致幻剂，并不会有什么危险。”粗犷男声说，他看到莫琳这么惊慌，似乎还有些得意。
“你们是不是有病！？”莫琳忍不住破口大骂，“既然你们知道她是那个什么‘污染源’，会导致世界末日，你们还敢在她身上注射药剂！？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试试。”那个男声说，“而且，要多试试。”
机器人们将陷入昏迷的潘多拉放在地上，手心的针头替换为全新的注射器，朝着莫琳移动过来。
莫琳忍不住向后躲避，但是她脚上捆着铁链，逃不了多远，不一会，就被机器人抓在了手上。
“不要！不要！！！”她大声的呼喊，她不想被注入奇怪的药剂，每一次醒来，她都要打开新世界大门，即使她再冷静再理智，也无法接受变幻如此之快的世界。
天知道下一次再清醒过来，世界是不是就毁灭了。
或许……她没有下一次清醒的机会了。
她在绝望之中，大脑飞速运转，既然大家都能召唤邪神，那我也能召唤……我的邪神。
呼唤她在此间的名字！
“西西·查尔娜！”
“来了，我的亲爱的信徒。”
仓库内的所有机器人被看不见的力量猛然压倒，变成铁饼。
那头操控的人刚想发声，就听见耳机里传来尖锐的爆鸣声，让他们的大脑瞬间停止思考，等到缓过神来，才发现监控的另一边，除了昏迷的潘多拉和坐在地上的莫琳，又多了两个人。
与其他末日名单上的人身边出现的怪物不同，莫琳召唤出来的，是两个……普通的人类？
“很高兴你还活着……不过你也应该活着的。”西西开心的把莫琳从地上拉起来，“亲爱的妹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没想到西西真的能出现……莫琳还有些恍然，西西忽然出现救她的场景已经出现了太多次，她甚至有种从来没有从游戏中出来的感觉……
等等，她看到西西身上的棒球衫和超短裤，有些微妙的蹙了蹙眉头，感觉有种遇见了自己中学叛逆的妹妹的感觉。
“这身衣服……”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是不是很可爱！”西西在原地转个圈，“是我让卡维尔给我去偷……拿……买……嗯……”
“我懂。”莫琳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阴影中的卡维尔先生，他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莫琳只好微微的点头致意，然后……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回应。
刚进入游戏的时候，她的注意力时不时还能在卡维尔先生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到后面，卡维尔越来越像是西西的随身挂件……
“咳咳，这位小姐……请问您是……”音响发出沙沙声，另一边的人小心的询问西西。
“我？我算是……神？”西西肯定了自己，“对，我就是神。”
那边鸦雀无声，首先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像人，还能自我介绍的神。
但是他们确确实实看到了这两个人凭空出现，然后所有的机器人都变成废品，他们按插在外围的人都失去了联系。
“西西……姐姐。”莫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西西，只能硬着头皮延续之前的叫法，然而她现在看起来比西西大了好几岁，叫起来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潘多拉怎么样了吗？她看起来不太好。”
潘多拉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面色沉静没有丝毫的变换。
可是西西看到了她的脑海中，混乱变化的景象。
“她没事，不久之后会醒过来的。”西西说，“可是你们要有事了，因为有什么东西，被她的‘意识’给创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