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在之前在城主府住的那一晚，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门外哀嚎哭泣，今晚也听到类似的声音，可是今日府中有那么多七门弟子，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翌日早晨，她和漆骨去往议事厅，想要找个法子去神子宫，却先见到了陈玉竹和徐易之，他们说已经去过神子宫了，亭瞳对于他们的计划没有意见，决定配合大家一起行动。

“我们的计划？”林夜奇怪的问，“我们是什么计划？”

“在神子巡游之时，我们将四样寻得的神物拿出来，与降世的神仙交涉，让他放我们出去。”陈玉竹这样说。

这些东西…是这么用的吗？

她看向漆骨，对方却不知道想什么，并不看她。

这么粗糙的计划，就连林夜都觉得有些离谱，她看向徐易之，只见他点点头，意思是他确实见到了亭瞳，对方也的确对这个计划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现在陈玉竹身边人多势众，林夜不好发表什么意见，没有徐易之和陈玉竹的帮助，这神子宫也进不去了，想到明日就是神降，她心中有些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几个七门弟子跑进来，面色难看的说：“这城主府真是个魔窟地狱，原来那个城主，是个食人魔。”

大家面露不解，跟着这几个弟子走了出去，间隙中林夜无意中扫到陈玉竹的侧脸，发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个堪称愉悦的笑容。

原来在昨晚，有其他弟子也听见了外面哀泣声，于是他们集结了一些人，随着声音寻找，在城主居住的院落中，找到一处地宫的入口。

进入地宫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地宫四面都是墙壁，中间有个巨大的方形血池，里面躺着缺胳膊少腿的裸身血人，他们发出的哀嚎，在地宫中回荡。

而墙壁上，则像是展示般，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骨架。

最为骇人的是，骨架旁边的高几上放着好几本册子，陆语棋等人翻看着里面的内容，面色越来越凝重。

骨架大小不一，被整整齐齐的陈列在墙上，像是某种战利品。

可以看出里面有小孩有青年，有女人有男人，甚至还有孕妇，因为她腹部的地方，摆放了几根小小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是肚子里有东西。

林夜透过这些森冷的骨架，仿佛看到个面目模糊的怪物，慢条斯理的分离着骨架血肉，周围都是哀嚎的声音。

“这里城里原本有修士！？”陆语棋拿着一本书册惊呼。

这落仙城果然和落仙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手册上称有云沐大陆的修士曾出现在城内，灵力全无，寻求办法出去的时候，被曾经的城主看出了端倪。

他知道外面还有个世界，那里无限广阔还有奇珍异宝，修仙功法，能够羽化成仙。

于是一代又一代的城主口口相传这秘密，在城中寻觅着外来的修士，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出离开落仙城的方法，为此不惜剖开他们的身体，食人血肉，只为了让自己也能够获得一丝丝修士的灵力，或是从落仙城出去的机缘。

可是误入的修士凤毛麟角，他们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城主无计可施恼羞成怒，为了泄愤，居然以折磨人为乐，建了这地下魔窟，除了用来拷问修士，还把目光放在了城中百姓的身上。

徐易之说：“我刚来的时候，常听说城里有人失踪，也听过城主府强抢民女的传闻。”

“但最终大家好像都认定，那些失踪的人，是在夜间被什么怪物给抓走了，对此缄口不言，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城主做下的恶事。”

林夜刚来落仙城的时候，客栈的掌柜曾警告她，说城中不成文的规定中，是不许夜间出门，发生任何事情，客栈概不负责，想来就是因为城中有人失踪之事了。

“那城主呢？”林夜恍然的问。

“昨日陈师兄与他打斗，城主被杀死后落入仙人血池，那池底的骸骨就是城主。”一名弟子回答。

是了，方才陈玉竹在外面是这么说的……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有些恍惚，脑子里乱乱的。

林夜总觉得哪里不对，仙人血，可以将刚死的人化为骸骨吗？

这些修道的人见惯了奇奇怪怪的灵宝法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如果这仙人血可以将人肉化为骸骨，城主为何要在自己的屋子里建个那么大的池子，怎么看都像是平日会时不时泡一泡吧？

“仙人血到底是何作用？”她悄悄问漆骨。

对方露出苦笑：“说来你也不信，那些东西虽说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但我自己却不知道它们单独使用，有什么功能。”

……说的也有道理，少女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修道之人讲究因果轮回，林净秋带着戮仙门的人将这些尸骨收敛安葬，血池里面的人被救出之后，也都没了气息，看来这血池也是邪物。

如渊看到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想到自己被虐杀的父母，只是出手的人并不是城主，而是陈玉竹。

他看过去，发现站在人群后的陈玉竹面色平静，似乎没有被这景象吓到，只是眼神似乎藏着一抹愉悦，好像看着人收敛这些尸骨，是件有趣的事情。

“陈玉竹不太对劲。”如渊悄声说。

漆骨和林夜看了过来。

他们走出去，想细探陈玉竹的事情，却不想被如渊抱在手上的天魔种忽然开口。

他说：“禁止食人。”

禁止食人！？这不是落仙城的三大禁令之一！？

林夜忽然想到，如果城主自己都吃人的话，那这个禁止食人到底是谁规定的？这个规定的人是在警告落仙城的人吗？让大家小心城主？

“禁止食人。”天魔种再次重复，“禁止出城，禁止登高。”

漆骨反应过来：“这三条禁令，是你颁布的？”

天魔种好像只对漆骨的话有反应，他点点头。

奇怪，如果天魔种立下这样的规矩，它不像是在害人……反而像是在保护人？

说起来它凝结的黑泥里面的那些弟子们，之前都是被申屠梦杀的乱七八糟，现在人人安然无恙，这样看来，黑泥反而是护住他们的关键。

“啊，如果这个时候亭瞳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看出点什么。”林夜真是恨自己脑子不够用。

如渊说：“试试就知道了。”

人带着天魔种登上塔顶，俯瞰整座落仙城。

此时正是白昼，落仙城犹如个普通的繁华城池，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城墙之外是混沌的迷雾，城墙之内是现世安好，真是诡异割裂，但又莫名和谐。

如果说天魔种定下的三个禁令，是为了保护落仙城的话，那么禁止食人针对的是城主，禁止出城针对的是城外的迷雾，那么禁止登高针对的是什么呢？

漆骨站在高塔的外廊抬头看去，忽然飞身跃起，跳上了塔上的尖顶，把林夜吓了一跳。

“你小心些。”她忍不住说。

漆骨走到塔尖的位置，抬手摸去，露出笑容。

下一秒他浑身燃起火焰，从塔上跌落下去。

“啊！”林夜发出短促的惊叫。

如渊眼疾手快，他空出来的那只手瞬间抓住坠落的漆骨，忍着火灼将他拉进塔内。

说来也奇怪，这火没什么杀伤力，转眼就灭了，漆骨浑身完好，连衣服都没什么变化，好像这火就是为了吓唬人的。

“天上有什么？”林夜问。

“天上有个罩子。”漆骨说，“应是有人在落仙城外罩了个结界。”

“凡人不能飞，只有登到最高处才能接触到。”他说，“除了神子宫和城主府，这城里没有这么高的楼了……这样说来，禁止登高，可以说是为了保护人，也可以说是为了掩盖落仙城的秘密。”

“这个结界的灵力，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真相开始浮出水面，漆骨差不多解开所有的疑惑了。

他看着林夜和如渊，说：“我大概已经知道落仙城的来龙去脉，明日，即可结束一切。”

林夜心中不安，她再次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神子宫，见不到亭瞳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现下万事俱备，也不一定要见他。”漆骨流露出些不悦的情绪来，“你对他信任太过，我早说过了，他心思深沉，你不必全心信任他。”

林夜反驳：“可是他一直尽心尽力为我们解惑，明日神降仪式他是重中之重，如果出了岔子怎么办？”

说到这里，林夜才觉得漆骨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明明没有与亭瞳见过，却对亭瞳嘱咐寻找的四件东西了若指掌，现在东西集齐了，他却对亭瞳的事情避而不谈。

“我一定要见到亭瞳。”留下这句话，林夜转身离去。

漆骨抱着天魔种没说话，只是眼神深沉的看着她。

如渊看他一眼，跟在林夜身后离去了。

“徐易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见见亭瞳？”林夜找到徐易之问，他此时身边都是璇玑门的弟子，围着他问东问西。

林夜的到来让所有人瞬间寂静，大家盯着她的脸不说话。

徐易之将她拉到角落：“我今日与陈玉竹去见过亭瞳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他听，昨日你让我去寻他我也去了，他并没说什么，全然赞同我们的想法。”

“他有没有什么异样？”林夜不信，“他居然会认同你们这般粗糙的计划？”

徐易之不满的说：“什么意思，他再聪明，也不是神。”

“这几日的事情都是我们在外奔波，现在都走到最后一步了，他还能有什么想法？”或许是同门的师兄弟们回来，让徐易之忽然有了信心，他现在这般模样，就像是明天能从落仙城离开，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又回到师兄弟的簇拥之中。

林夜隔着人群看着他，此时他的脸上意气风发，已经没有前些日子的焦灼与谨慎。

他又变回璇玑门的徐家嫡系少爷了。

林夜神思不属走在花园里，如渊跟在她身后。

“我送你进神子宫。”他忽然开口说。

“不行。”林夜拒绝，“神子宫有禁令，违抗禁令的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她亲眼见过走到城门处化为灰烬的乞丐，和没有跪拜神子变凭空消失的人，这神子宫的禁忌，可不能轻易破坏。

如渊站在原地没说话，他的手却在身后不自觉的握紧。

“你在这！”女声响起，两人一起转身。

居然是陆语琴，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换了一身白衣。

她走到林夜身边，笑着和她说：“还没和你们道谢。”

她亲密的挽着林夜的手，把一个冰凉的东西不露痕迹的塞入她的手中。

“天就要黑了，如果有什么事，必须在天黑前做好。”陆语琴说，“明日神降，我们需全力应对。”

她说完就离去了。

林夜看向手心，是一枚冰凉的玉牌。

神子宫贵宾的令牌。

亭瞳说过，这令牌只有三枚，第一枚他用来见了林夜，第二枚用来护住差点被陈玉竹强抢的陆语琴。

现在第三枚，由陆语琴交给了林夜。

亭瞳是想见她的，且必须见到她。

林夜心中的惶惶安定下来，她扫了眼三三两两聚集的修真弟子们，他们或许知道亭瞳的存在，或许不知道，但是他们不在乎。

……别怕，亭瞳，我会救你的。

林夜想到亭瞳做的一切，她紧紧握住令牌，在心中暗暗发誓。

我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你不应该被这样辜负。

在如渊的护送下，林夜抵达了神子宫的大门。

这一次她也是孤身进入其中，只是见面的地方是神子宫的大殿。

丈宽的白玉石铺就得地面格外恢弘，上面拔地而起的鎏金神兽巨柱落在两侧，将层叠而上的斗拱将大殿华丽的穹顶支起，像是遥远的天穹，神圣不可侵犯的笼罩在万物之上。

亭瞳身着神子礼服坐在玉座之上，冷漠的看着林夜：“何事？”

“徐易之说你同意他们的计划了，是真的吗？”林夜问。

“是。”亭瞳回答，“我会尽力配合，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就绪，我便没什么好说的。”

……

真的和徐易之说的一样。

林夜抬起头看他，隔着重重台阶，亭瞳雌雄莫辨的脸庞越发的高贵神圣，遥不可及。

“还有何事？”亭瞳问，见林夜沉默不答，他再次问，“还有何事？”

“有一件大事。”林夜左右看看四周，见大殿内空无一人，她便猛然前冲，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攀上四十九层台阶，而后朝着亭瞳扑过去。

亭瞳穿着繁复厚重的礼服，躲闪不急，被少女扑倒在玉座上。

林夜用力咬破舌头，含着一口血，嘴对嘴的强行灌进亭瞳的嘴里。

原本亭瞳还在挣扎，却在接触到血味的瞬间冷静下来，他唇齿微开，少女便趁机而入，将口中的血度了进去。

空旷的白色大殿之中，冷寂的玉座之上，少女压着男人纯白的七层礼服，血液从两人交叠的双唇中滴落，不同于普通血液的蓝紫色液体浸染了白色衣摆，沿着亭瞳修长白皙的脖颈流入他的领口。

男人的喉结微微颤动，缓慢地上下滑动，将这救命的灵药吞咽下去。

“……呼……”他拥着少女长长出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亭瞳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手也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从意识的深渊地狱中被释放出来，恢复对躯壳的掌控，怀中抱着少女温热的身躯，再次活过来的真实感，让他几乎要落泪了。

实际上，他真的落泪了。

林夜为他擦拭眼角。

如柳叶般扬起的美眸含泪，眼角发红，纤长的眼睫吸收了眼泪黏在一起，变得格外楚楚动人。

“我没猜错！”少女兴奋的说，“我就知道！那个不是你！……不不，是你是你，但不完全是你。”

亭瞳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笑了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说了两句一样的话。”林夜说，“你问了两遍‘还有何事’，亭瞳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问两句一样的话，他非常讨厌蠢人，同样的话，可不喜欢说两遍呢。”

“就这样？”亭瞳问。

“不止。”林夜回答，“还有很多，你从前不会这么高高在上说话，还有说话的内容那么平铺直叙，你怎么可能对神降那么重要的事情不发表任何看法？”

“而且徐易之和陈玉竹那么粗糙的计划，我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你。”少女喋喋不休一大堆，然后被亭瞳猛地抱住。

“谢谢你。”他真诚的说，“虽然我确实不喜欢一句话说两遍，但现在我只能重复这句话。”

“谢谢你。”他再次说。

林夜开心的回抱他：“不用谢，有用就好！”

亭瞳这才反应过来：“你方才给我喝了什么……那么短的时间，你应该不会在嘴里藏东西……是你的唾……”

“是血！是我的血！”给人灌口水也太恶心了吧。

林夜说：“我的血有点特别，所以才破罐破摔试试看，反正神子宫应该没有规定不能强吻神子，就算触犯了什么不不知道的禁令也没关系。”大不了换个世界。

亭瞳点点头，他心绪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陈玉竹已经不是陈玉竹了。”他说。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林夜将昨日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细细说与亭瞳听。

这期间两人依旧坐在玉座上，虽然这玉石的座椅很大，但亭瞳还是与她凑在一起。

两人衣袂交叠，膝盖相抵。

少女的声音就在耳边，开合的双唇滔滔不绝的说这话，配合着丰富的表情，亭瞳双眼中满满都是她，怎么看怎么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