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与豫州虽算不上路远,但疾行奔波下来也是熬人的。更遑论此番苏、林两家是押运物资前去赈灾,人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精神赶路,可谓是日夜不停往豫州赶去。
因着此事来得突然,又时间紧迫,所以苏家和林家是先后出京,各自都有朝中分拨下来的一小支军队随行作为保护,而景王作为安抚使则是率主力垫在后方。
起先苏修言与林晚音并没有机会碰面,等近了豫州地界,景王传令两家汇合休整,苏家得了令,才在前头停下来。
林家赶了足足半日的路才模糊瞧见苏家车队的尾巴。
“林家与苏家竟离得这般远?”林晚音掀开帷幔,眼见离苏家车队越来越近,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看这天色,正晌午便赶上了,等安抚使的军队赶来想必天色已暗。
这般一合算,岂不是能歇上大半日?
官道旁隐约有人影走动,只是本就风大,加上马蹄与车轮扬起的沙尘,让林晚音看不真切。
风灌进车内,林晚音被尘土呛到口鼻,她放下帷幔轻咳几声,小桃立马将水囊递上。
接过水囊,正准备饮一口,马车却缓缓停下。
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可以下车歇息了。”
小桃闻言一喜:“姑娘先别喝啦,赶忙下车吧。”
在车上呆了好几日,她都快要憋疯了。
林晚音看她一脸期盼,笑着点点头,一手抱着水囊,被小桃搀扶着下了马车。
“林姑娘!”刚在官道上站稳,就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林晚音回头见一个小厮朝自己跑来。
那小厮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姑娘,是苏公子身旁的小厮。”小桃倒是一眼就认出了,看自家姑娘疑惑,开口提醒道。
林晚音点点头,用衣袖轻掩住微微苍白的唇,轻声问身旁的小桃:“我身上可有异味?”
此次出行林家除去她和小桃两个女眷,其余都是小厮。两人行路夜间歇息时取水在车子里擦擦身子还行,找个地方沐浴实在是不便。
若是在以往,她才懒得在乎自己会不会在苏修言面前出了洋相,现下不一样,她要达成那人所愿,那就免不得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小桃满眼疑惑,但也认真嗅了嗅才摇摇头道:“没有呀姑娘。”
转眼间吉祥便跑到主仆二人面前,先是恭敬一礼,才微微喘着气传话:“见过林姑娘,我家公子在前头一早便备下供林姑娘歇息的地方了,就在不远处,还请林姑娘跟小的走一趟。”
身旁的小桃正欲回绝,林晚音暗自拉扯,眼神一瞥,示意她退下。
得了自家姑娘的令,小桃垂下头不敢造次,只听见林晚音言语间带了笑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劳烦带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之前不是一直拒绝苏公子吗?
不止小桃疑惑,就连吉祥闻言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临行前公子还教了他好几种‘被林姑娘拒绝后要如何继续邀约’的话术,看这情形,是用不上了?
公子之前不是一直被林姑娘拒绝吗?怎的现下林姑娘答应得如此爽快?
也只是愣了一瞬,吉祥很快回过神来,笑容堆了满面,侧身道:“林姑娘请随我来。”
言毕忙抬脚走在前头带路,生怕林晚音变了心意。
此时走在官道旁,林晚音方才觉得脚下土地湿软,抬头虽看天上日头高悬,但却好像丝毫晒不干这土。
她只好攥紧小桃的手,顺带低声嘱咐小桃:“仔细滑倒。”
身旁的小桃清楚她所言何事,只更谨慎扶稳林晚音,‘嗯’了声以作回应。
两旁树林郁郁葱葱,自一条小道蜿蜒而上,走了数十步便见一块平地,上边扎了数十个帐篷。
这就是苏修言备下的,供她歇息的地方?
看着无甚新奇,但也比她一连多日歇在马车中好多了。
吉祥行至最中间的一顶帐篷前,这顶虽在最中间,但帐篷外围还用了帷幔将四周隔开,且其他帐篷都是紧密连在一处,唯有这顶是稍为独立的,与其他有一定的距离。
“林姑娘在此处稍作歇息,我家公子有留与林老爷歇息的帐篷,林姑娘且放心。”吉祥一手掀起外围的帷幔,站在一侧等着林晚音进去。
“承蒙苏公子照顾。”林晚音浅笑,随即又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问道:“不知你家公子何时得空?也好让我当面谢过。”
吉祥闻言按捺住心中狂喜,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但想到自家公子还有许多事要办,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更不敢胡乱应下,只囫囵道:“林姑娘有心便可,不急在这一时。”
林晚音只笑笑,并不追问,携着小桃径自入了帷幔。
吉祥在两人身后放下帷幔便离去,小桃抬手掀起眼前的帐篷帘子。
待林晚音抬眼瞧见帐篷中种种物件,不禁咋舌。
“这就是苏公子供姑娘歇息的地方?”小桃喃喃道。
地上好大一张用金丝绣上繁杂花纹的毯子,铺满帐篷的地面,一丝缝隙也不曾露出。
右边是几张红木板子合在一起组成床板放在毯子上,‘床板’上铺着好几张锦被,是用来垫背和盖着歇息的。
床头畔有个不大的螺钿妆匣,上边嵌着的螺钿散发出淡淡光晕。
左边还有花梨木凭几旁,四方小案桌上的玉壶,壶盖半开,丝丝热气散出。
小案桌再里边用了玄色帷幔隔出,瞧不见是什么。
主仆二人愣愣站在帐篷与帷幔中剩余的那点空间里,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的蚕丝绣花鞋,一时间进退两难。
“将鞋脱了吧,左右还有布袜,不碍事。”林晚音无奈道。
本以为苏修言只是简单给她们搭一个歇息的地方,念着此时情况特殊,林晚音也并未指望他能够置办得多好,只想着能有个干净的地方坐坐,能下马车透透气对她而言已是万幸。
未成想在这荒郊野岭的,他也能置办得如此周全。
踩上金丝毛毯子,她才察觉这是羊绒织的。
“姑娘,这毯子好软呀!”小桃惊喜道。
今天真是沾姑娘的光了。
林晚音并不答话,只绕过玄色帷幔,想瞧瞧里头藏了些什么。
是几套衣裳,还有几对绣花鞋。
霎时间她便觉得脸热起来。
这与在苏府住时所见的全然不同,他一早就知她要到豫州来吗?
怎么连衣裳都备齐了?
“姑娘,这里竟还有衣裳和鞋子!”小桃喜得连声音都大了些许。
吓得林晚音忙捂住她一张小嘴。
“你声张作甚?”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听见小桃嚎就莫名有些心虚害怕。
小桃不再声张,伺候林晚音换了衣裳,两人又拿过苏修言备的绣花鞋放在床畔,躺在锦被上看着帐篷顶。
“可算能躺了,姑娘你说是不是?”小桃傻笑着美滋滋问道。
听身旁没有一丝声响,她侧过头,只瞧见林晚音闭起眼均匀呼吸着,竟是一沾床便睡去了,顿时噤声。
是啊,这几日可累坏了,她觉得就算当初从临州城奉了旨意赶往京中一路来,都没有这几日累。
姑娘平日里不喜奔波,刚在临州时得知要去京中还不愿去呢,还是夫人生了气,姑娘才不再提要留在临州。
怎么如今就要眼巴巴随着来豫州吃这苦头呢?还有姑娘对苏公子的态度怎的好似变了?
小桃侧过身看着林晚音的睡颜埋进锦被中,只余羽睫一动不动露在外头,目光落在锦被伤,顿时恍然大悟!
姑娘莫不是看上苏公子了?苏公子对姑娘这般好,很难不动心呀!
想着想着,小桃耗尽了心力,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
待小桃再度睁眼时,是被一声声急促的叫声喊醒的。
帐篷外火光大盛,模糊间她只看见映着出的剪影,不知是何人,正拿着火把急促走动。
她揉揉眼,身旁的林晚音还在睡着,便唤道:“姑娘,姑娘醒醒?”
“林姑娘可在里头?”账外传来吉祥的声音。
小桃见林晚音惺忪睁眼,赶忙嘱咐道:“姑娘快快收拾,可能要启程了,账外有人在唤,我先去一趟。”
也不管林晚音听没听清楚,小桃正准备套上鞋子又觉不妥——这是苏公子给姑娘备的,帐内只有她和姑娘两人,穿穿便也罢了,若穿出去让苏公子看见,误以为姑娘将他精心准备的东西随意赏给下人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小桃只穿着布袜踩在金丝羊绒毯上,掀开帐篷帘子,套上帘外放着的,那沾了厚泥的绣花鞋,才撩开帷幔。
“姑娘刚醒呢。”见只有吉祥一人举着火把在外边,小桃不禁有些失望。
一天了,苏公子也抽不出时间来亲自瞧瞧姑娘吗?
吉祥见出来的是小桃,不由得松了口气道:“快些让你家姑娘拾掇一下准备启程,帐里边的物件不用管,我们来善后。”
下人和下人之间传话终归是简单些的,不用斟词酌句生怕主子误会了。
“今夜怎的不歇息?出何事了?”小桃望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又见周遭的人都在慌忙收拾,心里有些慌,不禁问道。
吉祥长长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呢,是那位安抚使大人来汇合了,吩咐下来说此处已近豫州地界,只停行休整半时辰便启程,等到了豫州城附近寻到散落的百姓再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