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一出校场，寿长生就抻了个懒腰。
百乐笙指了指拱门右侧大榕树下的茅草房，“喏，就那了，去吧。”
寿长生舒展筋骨后回头对他一笑：“你当我叫你出来，还真是为了这个？”
百乐笙：“那不然呢？”
寿长生：“你没发现吗？只要我们在那里，他们就都紧张拘束的不得了，连筷子都不怎么动。所以咱们又何必呢？还是先出来走走吧，也让他们能趁着这会儿功夫安安心心的吃顿饭。”
百乐笙笑笑，“你倒是想的周到。”
随即寿长生就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顺便咱也出来透口气嘛～这场合，怪累人的～”
百乐笙慢慢跟在后面，“怎么？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吗？按理说，你平日里应该常有这种饭局吧？”
寿长生停下脚步回身等他，“就是因为常有才不喜欢。尤其是与一群不太熟悉的人在一个桌上吃饭的时候，一个晚上车轱辘话连番说，着实累得慌！应付不来，应付不来~”
百乐笙盘着双臂慢慢踱到他身旁，“应付不来？我看你刚才倒是挺游刃有余。”
寿长生笑着摇摇头：“不喜欢又不代表不会。再说了，今日不是有你在嘛。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得好好表现不是？”
百乐笙：“那如果今晚我不在呢？如果刚才那些敬你酒的，是你们生意场上的人呢？你不想喝的时候，会直接跟人家撂脸子吗？”
寿长生哈哈笑道：“那倒不至于～”
百乐笙：“是吗？”
寿长生：“因为爷根本就不会去！哈哈哈……”
二人并肩而行。
百乐笙侧头瞧着他，有些不信，“不去？若是去了就能得到一个大单，你也不去？”
寿长生：“不去不去～”
“你倒是潇洒。”
百乐笙笑着摇摇头，“那么如此说来，我倒是很好奇你掌管那么大一家绸缎庄，平日里又是如何去跟人家谈生意的？据我所知，如今很多生意可都是酒桌上谈成的。”
“谁爱谈谁谈，反正爷不谈。”寿长生却道：“而且大多时候，是用不着爷亲自出马的～”
百乐笙：“这是为何？”
却见寿长生神神秘秘一句：“爷有军师～”
百乐笙皱眉，“军师？”
寿长生点点头，“就是我的一个副手。他倒是十分会来事儿，也十分通晓生意场上的事儿。平日里有什么应酬，我也都让他替我去。”
“这怎么行？”百乐笙闻言立即瞅着那寿长生责怪道：“自家的生意，还是最好自己看着，你可不要太相信外人了。”
寿长生却丝毫不在意道：“没事，都好些年了，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很老实的一个人。而且关键账目我也不会让他经手，只是一些平日里店里的闲杂琐事会交给他处理，如果有什么大方向要拿，他还是要来问过我的。”
“那就好，”百乐笙点点头，随即又轻笑一声，“我就说嘛，之前我还奇怪呢。你在我这赖了那么多天，店里的事不闻不问，怎么就能安心的了？今日才晓得，原来是有军师镇场啊～”
寿长生得意的一哼，“那可不？你当我家王富贵每天早上来找我是来干什么？那就是来给我送帐本的～爷每日也是会干些正事的好吧～”
“哟哟哟，”百乐笙瞧他那得瑟劲就问道：“那寿大掌柜来年可有什么打算？你经手的这家店面有想过日后要怎么去经营吗？”
寿长生倒是未想到他会这么问，于是就颇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还能怎么开，就像其它店面一样开呗～”
百乐笙：“你就如此安于现状？”
寿长生：“不然呢？”
百乐笙：“你不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吗？如果只是安于现状，你觉得你们寿家的荣华富贵还能维持几年？”
寿长生更是未想到他会突然与自己讨论这些事情，不免疑心道：“你不会……又是想和我谈什么合作，什么互利共赢的事吧？”
百乐笙一听就白了他一眼，“怎么？有些事我不提，你倒是又想提一提是吧？”
寿长生闻言立马收回话头，尴尬道：“呃哈哈，那还是算了，不提了，都不提了……”
可随即，百乐笙话锋却又是一转，兀自沉思道：“不过……要谈也不是不可以……”
寿长生不懂他又在那里打什么小算盘：“你说什么？”
百乐笙：“……你也却是该和我谈谈。”
寿长生：“啊？”
百乐笙却没就此多说什么，而是突然耍小性子似的一哼，斜眼瞅着寿长生埋怨了一句：“哼，话都说到这儿了，你身为一个绸缎庄大掌柜，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寿长生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有点懵，“说？要说什么？”
百乐笙见他不开窍就干脆直接说道：“寿公子天天把支持我们红门挂在嘴边，难道就不准备让你们绸缎庄给我做一套戏服吗？”
寿长生还当是什么事，一听此话立即答应道：“那不都是小事～别说一套了，你到时候去了想要几套要几套，只要你喜欢，都随你挑！”
百乐笙双手一拍：“好，那乐笙可要的是你们寿记绸缎庄里压箱底的宿丝！质地得最好，花样也得最好的那种！你给不给？”
寿长生大笑：“给！我能不给嘛？你好不容易痛痛快快和我开一次口，你要啥我都给你～”
百乐笙点点头，“那可说好了，你不许赖！等哪天得空了，你要带我去你铺面里挑选挑选面料。”
寿长生：“行行行，随时奉陪～你想的话，明天去都成。”
百乐笙：“明天大年初一，你们店面还开门？”
寿长生：“这你不用管，只要你想去，我们铺面随时恭候。”
“好，那就明天～”
百乐笙这下满意了，随后又自顾自琢磨着，“那选完料子后，还得尽快找个好裁缝把戏服做出来才行……”
寿长生：“不用找，我们店里就有这灵州城里最好的裁缝。你啊，就放心好了！”
【7】
俩人就这么一边说话一边兜着这校场外的庭院慢慢逛着，一路上古木挺秀，碧水环烟。
寿长生：“你这个园子倒是很有看头～叫什么名字？”
百乐笙：“百慕园。”
寿长生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百慕，百慕，百士慕名，千绅来访。嗯，好名字啊。”
这一路赏来……
寿长生不由得由衷夸赞。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他也算是见识了不少名家园林。这就使得他观景的眼光已养的与听戏的耳朵一样刁钻。如今再游此园，不免两相比较一番。
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个普通园子，种些花花草草的就罢了。一个戏院里的园子还追求什么园林的景致构造？先前经过时没留心去看。可如今再游，才发现原来一步一景！而且建筑风格，居然还与大名鼎鼎的拙政园颇有些形似。
同样是宅园相依，同样是以水为中心。
寿长生一路沿着临水而建的回廊亭慢慢踱着，一路看着这些亭台高低、楼阁错落、山石起伏、水波倒影……愈发觉得与那拙政园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时不时透着路旁的漏窗望进去，还能瞧见里面种有竹丛翠柏、桃林杏林、古藤奇木等园景，可谓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一路上，寿长生听着百乐笙介绍着这个亭那个坞，不禁愈发佩服其中置景巧思。
“建这园子，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寿长生十分感兴趣的问道：“究竟是从那请来的能工巧匠，也介绍与我认识认识？”
百乐笙却笑道：“我哪有这心思啊，这园子是我们东家督建的，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寿长生一想：“你们东家，宋清舟？”
百乐笙：“对。”
寿长生倒是有些没想到，“那么如此说来，这位宋老爷，还是个风雅之人呐~”
百乐笙笑着点点头，“是，他是挺会附庸风雅的……”
寿长生：“我记得，在你们来之前，此处是一个叫做妙音阁的歌伎乐坊是吧？旁边应该还有几家戏楼酒楼？”
百乐笙：“是，此园是几经扩建翻修过的。”
寿长生不由地啧啧道：“真不得了，那若是能做你红门门下的学徒，岂不是是太幸运了？竟能平白得此佳园居住，每天都能看到这兰亭水榭碧水娇花，那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百乐笙笑：“怎么？你也想拜入我门下？”
寿长生登时眼前一亮，“可以吗？！”
百乐笙原本只是与他玩笑，却没想到他竟还真有此意，不禁惊道：“你来真的？”
寿长生点点头，“是啊，我可没和你耍嘴，我是真的想进来学戏！”
百乐笙：“那你的绸缎庄呐？不管啦？”
寿长生：“都说了，我有军师，那用不着我操心，反正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百乐笙：“不可能。你若是真有心把你那营生办好喽，那就不可能闲的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上心罢了。”
“哎呀小香官~”
寿长生见他有意推脱，就俩手推着他的肩头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爷就要来嘛！爷怎么就不能来了？你看我这条件，也算说得过去吧？怎么就不能来了？”
百乐笙满面无奈，“你这么不务正业，你爹知道吗？”
寿长生一哼：“我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要来你们红门学戏！”
百乐笙沉默了一阵，道：“那……等百戏擂台结束吧。等擂台结束，咱再商量这事儿可好？”
寿长生一听，就知道他是在与自己打哈哈：“擂台结束？你确定你擂台结束之后还有闲工夫搭理我吗？我敢肯定！等擂台一结束，你们就要立马忙活进京的事情去了！”
百乐笙乐了：“是啊，你既然都知道，那又何必再问呢？到时候我若真进了京，成了京城名伶，哪还有功夫管你啊？这山高水长的，你拜了我也白搭！”
寿长生嗫嗫嚅嚅：“那……我可以随你一同进京的嘛……”
可百乐笙却似十分不想听这个。每次一与他提起这个打算，他都表现的十分抗拒。
果然，寿长生才试探的说了一句。
他一听，脸上说笑的意味立马就淡了，转而十分严肃的督着寿长生道：“你又来了？”
寿长生登时哑了，不敢再说。
虽心中莫名，但也不敢再问。
一路无言……
寿长生时不时侧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几度欲言又止。
“他……对你好吗？”
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百乐笙：“谁啊？”
寿长生：“当然是那个姓宋的。”
百乐笙：“他对我……挺好的。”
寿长生：“你骗人！”
百乐笙：“真的，你刚刚不也说了，他都舍得费那么多心思建这个园子给我住，那对我还能不好吗？”
寿长生：“可是他擂台那几天人呢？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能抛你一个人面对这种场面，还几度险些丧命！你跟我说他对你好？”
百乐笙：“话不能这么说。”
寿长生：“话怎么就不能这么说了？说到底，红门可是他的家班！不是那些没有背景的野台班子！可你看看其它家养戏班，哪家背后的金主那天不是亲临现场为其坐镇？可他呢？在我这些天的观察下来，他这些天可是一直对你们不闻不问，他可根本就不顾你们的死活！”
百乐笙：“那是因为他自己都自顾不暇。”
寿长生一愣：“什么？”
百乐笙：“如果他能来，他肯定是会来的。”
寿长生一愣：“所以……那十艘盐船的事情，竟是真的？”
“对……”
百乐笙点点头答道，但随即就疑惑的看向那寿长生：“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呃这……”寿长生开始支支吾吾。
百乐笙：“该不会又是莫管事告诉你的吧？”
寿长生摇摇头，“不是，不是他。”
百乐笙：“那是谁？”
寿长生僵僵冲他展开笑容，“是……万老板。”
百乐笙：“万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