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饶有兴致地发觉,高昌济,仿佛在进行某种宣誓效忠的仪式一样,开始虔诚地对着阿遥守身如玉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
魏先生觉得自己已经不算年轻,但还是开了眼。
在阿遥出现以前,高昌济夜夜都是要和下女们欢闹不休的;自阿遥出现以后,高昌济成了一个在火炕上辗转反侧的光棍汉。
这在下女们中间产生了纷纷的议论,大家都不由得好奇阿遥在床上使出了什么样的招数。
就连魏先生也不由得觉得蹊跷起来,再一次想起了高昌济形容阿遥“长牙带刺”,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形呢?
而在高昌济这边,他并非自愿主动地突然觉醒了自爱的品德和情操,完全是出于“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的无奈。
但这无奈又没法开口明说,他日夜煎熬着,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气势汹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正在搓洗床单的阿遥身边,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阿遥的手臂,然后跟拎一只孤鸟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阿遥双脚离地地一路拎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手一抖,就把阿遥扔到了火炕上。
阿遥因为足踝磕在了炕沿上,痛苦地眯起了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对高昌济破口大骂。
高昌济手足并用地爬到火炕上,大狗似的四脚着地跪在阿遥身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阿遥蜷着身子侧躺下,把撞痛的那条腿抱在身前,伸出手兀自去揉擦破皮的足踝。
高昌济不依不饶地扯开阿遥的手臂:“问你话呢!”
阿遥顺势在他脸上挠了一把:“你别找茬!”
这一挠并不疼,高昌济觉得阿遥手爪子的杀伤力还不如庭院那只狸花野猫,不过阿遥厉害的地方是她并不以体力取胜。
“我问你……”高昌济似乎怕隔壁的魏先生偷听似的,把声音压低又压低,“你那天晚上,往我……往我那里抹了什么东西?嗯?!”
阿遥微微侧脸审视高昌济,从头脸到脐下三寸那处,来来回回地看,没什么表情,但高昌济就是觉得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又在酝酿什么整治自己的坏水。
高昌济怕被她偷袭,出手摁住了阿遥的胳膊,表情带上了一丝急切的痛苦:“别装傻,说话!”
阿遥因为在室外冻得久了,眼角和鼻尖带上了很鲜嫩的一抹粉红色彩,她抽了抽鼻子,问:“你咋了?”
“我疼!我那里疼!”
“关我屁事?”阿遥嫌弃地把高昌济推了个趔趄,“你别是得脏病了吧,别碰我!”
“你放屁!”高昌济爬起来像是要摔跤似的,“就是你弄的!”
“我怎么弄你了?!”
高昌济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理亏失语,抬手推了阿遥一下:“就是你搞得鬼!”
阿遥懒得理他,翻身下炕,被高昌济一把扯住袖子。
“哎,你不许走!”
阿遥转过身来,高昌济跪在火炕上,面朝向她,拉着她的袖子不撒手,表情带上了一丝可怜兮兮和难言之隐。
“我……我那里又红又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流血!还疼,又不是那种刀伤剑伤的疼,就是疼得我睡不好觉,解手也疼……咋办?”
阿遥对高昌济没有半分同情:“咋办?你得脏病了呗,等着浑身溃烂死掉吧!”
高昌济开始耍赖,大狗似的扑到阿遥的后背上,挂着她箍着她不让她走。
晚饭时分,阿遥在高昌济这里喝了一碗牛肉汤,吃了一碟牛肉馅的大蒸饺,还要走了一个大苹果和一个很甜的橘子,然后大慈大悲地告诉高昌济让他兑了盐水清洗痛处就好了。
高昌济听命而行,魏先生眼看着阿瑶左手捏着一个橘子,右手啃一只苹果,非常惬意而愉快地路过自己房门口的时候,脸上似乎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相对应地,魏先生立刻就听见了高昌济划破黑夜的一声惨叫,状若死前的哀嚎。
长牙带刺,魏先生脑海里不由得又浮上这四个字来。
高昌济,因为听从了阿遥的“医嘱”后用盐水清洗了那疼痛流血的患处后,除了惨嚎一声以外,悲情地发现自己的“伤情”愈发严重,不仅出了更多的血,还起了疹子,最后居然真的开始溃烂起来,不消说,疼痛也愈发严重了。
在被迫的清心寡欲和寝食难安后,高昌济只得迈着他的两条腿,扯着□□,拉下老脸再去向阿遥兴师问罪。
高昌济掐着阿遥的脖子,把她怼在了客寓后院的墙上,贴着她的耳朵发狠:“耍我?你他妈的不想活了?什么兑了盐水洗洗就好,我怎么越洗越严重了!”
阿遥气若游丝,但气势不减:“我……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自己怎么……怎么洗……的……”
很显然,短短的时间里,高昌济得了脏病的谣言已经传遍了云来客寓的下女们,大家心照不宣地统一远离了他,连带着阿遥也遭到了排挤,尽管老板娘在仔仔细细给阿遥检查过身体后保证阿遥健健康康,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下女们还是不愿意跟她睡一张火炕。
客人们也都明里暗里地拒绝了阿遥帮他们洗衣裳和床单、以及为他们干任何事。
但跟高昌济厮混过的下女又不止阿遥一个人,隔开她一个于云来客寓的人心惶惶并没什么显著的效果,整个客寓上下愁云惨淡,恐怕只有洁身自好的魏先生还算能够淡定自处。
老板娘出于对自己的生意考虑,特地花重金延请了本地一位名医,老态龙钟的名医将高昌济和下女们一一号脉诊治后,排除了所有人得脏病的可能性,这无疑是令老板娘十分安心,而名医也将高昌济那难以启齿的病痛以痔疮的症状开了方子,而高昌济奇迹般地,吃了药后很快就好转起来。
在脏病疑云散去的那天夜里,阿遥盘腿坐在高昌济的房间里,吃了炖鱼、烙饼、土豆炖豆角和猪肉炖粉条,还喝了酸菜汤。
阿遥认为对高昌济已经起到了小惩大诫的效果,于是从老醋缸上刮下了一些陈醋渣子,又添了点煤灰,包成小纸包当做解药给了高昌济。
高昌济,终于从昼夜难捱的痛苦中解脱了,除了患处又染上了一些黑黢黢的颜色,但他认为这已经是小节,无需自己再多费心了。
其实阿闼婆那种红色的药粉用醋兑了盐水多冲洗几遍就好,不过是火辣辣地疼痛而已,顾青杳在杨骎和摩思力之后再一次故技重施,迫得高昌济不敢再对她动手动脚。
招数很小,顶用就好。
况且这招也不能用太久,否则该引人怀疑了——高昌济跟谁睡都好好的,偏跟阿遥睡了一宿出了事,摆明了阿遥是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阿遥的另外一重目的也达到了。
这是流莺计划的第一步。
高昌济说魏强手里掌握着能推翻徐相的证据,包括当年董公下野流放的隐情,而杨骎分析这东西魏强一定是死死地攥在手里,随身携带,这也是为什么他遭遇了那么多刺杀的原因。这东西藏得隐秘,杨骎认为杀了魏强,这东西将永不见天日,所以徐相想让魏强死,但杨骎想得到东西,故而安排了高昌济保护魏强,为的就是能够探出魏强把东西藏在了哪里。
虽然现在身份是下女阿遥,但高昌济觉得此刻端着碗坐在自己对面开始思考的女人,与杨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
阿遥不关心高昌济在想什么,她认为高昌济的脑子根本没有思考的功能。
吐出一根鱼刺,阿遥闲闲地小声问:“所以,你跟了人家一路,愣是没找着东西在哪,所以才有了流莺行动?”
高昌济没答话。
阿遥微微摇了摇头:“你个废物。”
高昌济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还能不能安安静静吃顿饭了!”
阿遥不说话了。
目前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推进着——高昌济被阿遥迷了心智、阿遥拒绝了高昌济、恼羞成怒的高昌济让老板娘把客寓所有的脏衣服和床单都给阿遥去洗作为报复……
到这里,一切都是顺利的。
阿遥以此为契机洗了几天魏先生的床单和脏衣服,却并没有发现魏先生往衣服里藏东西的痕迹。
她自认为非常善于藏东西和找东西,高昌济和杨骎所谓的“证据”,一定得是个有形有质的东西,这个东西哪怕非常小,也得势必得有个地方来放才对。
普通人出门怕细软丢都会缝在贴身的衣物里。
很显然,魏强没这么做。
阿遥倒不觉得自己失算,只是得再换换思路。
冷不丁地,阿遥抬起头问高昌济:“喂,他怎么给你发工钱?”
魏先生出手很大方,尤其是对自己保命的人,金条、银票总是管够,而且按月结账,绝不拖欠。
高昌济挠了挠后脑勺:“我不知道啊。”
阿遥用看智障的目光看他。
高昌济说魏先生路过银庄票号的时候就能取出钱来,然后大部分给他作为工钱,只留很少在自己身上。
阿遥认为这里边绝对有很大的文章。
也许东西并不在魏先生的身上,而是……存在类似当铺的地方,只要他去赎,就可以取出来。
因为并不把高昌济当做同伴,所以阿遥没有分享自己的猜测。
她孤身来此,独自而战。
因为连续高强度的劳作,阿遥双手双臂均已累肿,高昌济主动请缨为阿遥涂药油按摩,但并非出于什么同志之谊或者人类感情的原因,而是以此换取那老陈醋缸上刮下来的“解药”,他的痛楚大半已经缓解,但他还想巩固一下,同时向阿遥示好,期冀她能告诉自己如何让患处泛黑的地方恢复正常的办法。
高昌济是个武人,对付跌打损伤很有一套手法,药油涂在阿遥肿起来的胳膊上,再经他一通揉搓,火辣辣地滚烫起来。
“哎,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
阿遥对待高昌济,觉得他是一条会说话的狗,狗最好是不要说话,但是想说的时候也可以说,但说就说了,她也未必要跟他对话。
高昌济被冷落了一个晚上,见阿遥始终对待自己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忿,浅薄地以为阿遥是在给杨骎守节因此对自己避嫌。
高昌济看着阿遥,心想我比杨骎差哪了,论岁数我比他年轻,论长相我不比他难看,心念一动,起了促狭的心思,手上就加重了三分力气。
阿遥手臂吃痛,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脚蹬向高昌济的□□,蹬的他在炕上向后翻了个跟头,使他刚刚好转的患处又遭了重击,只好把身体蜷成个婴儿姿态,痛得哼哼起来。
阿遥也捂着胳膊痛得蜷倒在炕,两人后背对后背,各自痛苦地遥遥哼唧了许久。
待那个痛劲儿过去,两人停止哼唧,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握手言和。
高昌济又问了一遍:“哎,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
阿遥盘着腿坐在炕角:“我得到他身边去。”
高昌济正在炕上四脚着地地铺被,听见阿遥这么说,摇头摆尾地朝她一笑:“哟,收拾收拾准备献身了?”
没等阿遥回答,他又油腔滑调地表示:“老光棍喜欢处女,你现在装也晚了。”
阿遥听到“献身”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跑神了。
献身。
当她到辽东接受自己是“流莺”这个事实以后,就在考虑这个事了。
顾青杳不想献身,也不打算献身。
但阿遥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如果到了非献不可的地步呢?阿遥问顾青杳。
顾青杳反问阿遥,什么是非献不可的地步?
要么献,要么死。阿遥如是作答。
那就献。顾青杳一锤定音。
顾青杳当然忠于爱情,也想身心一致地忠于罗戟,忠于自己的追求和坚守。
但眼下这个处境,她已身不由己。
她想活着,她想回长安。
所以她就得活着,就必须回长安。
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身体?皮囊而已。
想到这里,顾青杳就恨不得杀了把自己骗到辽东的这一对兄弟。
但现在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她只能往前看,等到了结了魏强,她要让这兄弟俩按她的秩序一一归位!
高昌济见阿遥又是好一阵不说话,于是非常讨嫌地伸出手指去挠她的脚心。
阿遥长得非常精致玲珑,一双脚不比高昌济的手掌大多少,像某种活泼害羞的小动物,平时总是深藏着,让高昌济想把玩而不得。
阿遥脚心被搔痒,先躲了一下,然后又横眉竖目地蹬了一下高昌济:“你干嘛!”
高昌济觉得非常快活,膝行到阿遥的面前,蓬头讪脸地犯贱:“逗你玩儿!”
阿遥有心事,因此无暇去跟高昌济耗费心神。
他们俩,因为之前“脏病”的传闻,现在无论自愿不自愿,已经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后来传闻没了,阿遥不想再没日没夜地干活,也不想跟其他下女挤在一起挨饿受冻,只能委屈自己卧榻之侧有人酣睡。
阿遥钻进自己的被筒里,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盯着房梁发呆,计划着流莺行动的下一步。
高昌济吹了蜡烛也钻进了被子。
因为阿遥夜里睡相恼人,不仅踢被子抢被子还打人,高昌济就跟老板娘多要了一床被子,两个人各睡各的,但他仍时不时要遭遇阿遥半夜里的拳打脚踢,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高昌济平心而论,觉得阿遥长得比真如海还是要普通一些的,但在这没着没落的渔港客寓,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位佳人。
佳人在侧,可惜长牙带刺,能看不能碰,这就很令他懊恼了。
高昌济侧躺着看阿遥,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叫人过目难忘的品质,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光是看着她,心神就能安定下来似的。
“他喜欢虐待女人,”高昌济凑近了,贴在阿遥的耳边送出气流,“把女人折磨得血肉模糊,我亲眼看到的。”
高昌济隔着棉被去握阿遥的手,但是没找准地方,只觉得自己像是捏到了一段骨头。
于是他轻轻捏了捏那段骨头,然后隔着棉被虚虚地握住了,像是在传递什么:“你要当心一点,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