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祁燕睢看着镜子里那张与韩岁晏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愣神，屋外有人敲门也没注意。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旋外被打开，韩岁余大步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韩队，试试。”祁燕睢将手中微薄的胶质面具递出去，意料之中没人接。
韩岁晏咬着牙说：“祁燕睢，别自作主张！你是医生，来之前就告诉过你只需要见科森和救人就成，你就这么想死么？”
“我既然加入了这只小队，就该分担，韩队，不能将所有事全部担在你一个人肩上，不然要这么多人干什么。”祁燕睢似乎很平静，还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摁压着面具的边边角角，让它与脸部紧紧贴合在一起。
“这是我的责任，就该是我去。”
“韩队，你说错了，这事是我们前来的三百个人的责任，你知道血鲨是否会真的跟我们在明面上相碰？要是你去了，被捉住了，我们才是真的陷入危险，你以为你去了他就会放了韩岁晏么？他还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前些年的报道足以说明他这人奸诈狡猾。”祁燕睢叹了口气，道。
韩岁余不想承认他说的就是事实，他也知道血鲨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真的让祁燕睢替他去么？那不行的。
“我们还有时间的，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韩岁余有些无措了，他尽力平下心里的焦躁。
此时，屋外却忽然开始躁动了。
“血鲨，往安博塞利这边来了。”许是气喘着跑上楼，一时间，三人的眉间淌着晕不开的愁色。
许是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是消息提示。
——我知道你和韩岁余在安博塞利公园，我已经到了，定位我会发你，现在是肯尼亚时间凌晨五点二十三分，九点之前，我希望能看见你们。
——韩岁晏总是妄图自杀，我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能留住一个想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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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韩队，只有这样团体利益才会最大化，我们的一切行为都要顾大局。”祁燕睢将胶质面具跟自己的脸严密贴合，强装镇定着，盯着韩岁余的眼睛，“到时你们带上韩岁晏就直接走。”
韩岁余拦在祁燕睢面前，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里百感交集，沉默，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来来回回近十次，脚步僵硬着微丝未动。
直到苏荟上楼，看了祁燕睢一眼，祁燕睢顿时领会，识趣地退出屋内，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梯旁，看着漫天的黄沙枯草发呆。
半个小时之后，韩岁晏居然同意了他的做法，还自己来找他拿面具，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要小心。
许是接在韩岁余后面找他，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混沌，偶尔能听见狮吼和其他野兽的叫声。
许是给他说了一个计划，一个很冒险的计划。
“在局势清晰的情况下，我们人数少不占优势，即使苏荟带来了精装炮弹和改良版远射程枪支，在对方警惕性极高的情况下，我们很难得手。”
“我们同意你代替韩岁余前去交换人质，为了应对紧急情况，万一......”许是顿了顿，“你走到血鲨那边之后，立刻便会有几个人立刻向你开枪，这是为了避免血鲨生疑对你补枪，也是为了分散血鲨的注意力，我们会给你最优良的防弹衣，只要不是瞄准同一个地方打，自然是不会有事，到时候你必须配合装死并趁混乱及时撕下面具，这是最好的情况了。”
祁燕睢仰头看着许是，问：“既然要找人射杀我，那谁又能出其不意地混进血鲨的队伍当中？充当第一个举枪人？他们的安全又怎么办？”
“你记得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剿灭的盗猎团伙么？他们衣服上有标志图，我带回来了几件，混人进去不成问题。”许是顿了顿，“他们的安全，只要他们一开枪，我们这边便可以立马开火制造混乱，流血牺牲是必不可少的，我只能尽量给他们争取活命的机会。”
两人的职业不一样，观念也不一样，许是脑子里想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更大的希望，而祁燕睢是医生，自小便被灌输生命可贵的思想，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死亡都会让他感到痛心。
“可血鲨手里的枪支器械也不是破铜烂铁，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三年前我就见识过盗猎团伙的枪支威力。”祁燕睢低下了头，眉头拧成川字，烦躁地说。
“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也是你唯一的生路，不管结果如何，总得铤而走险试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们能想出的最佳的办法了。”
祁燕睢默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当地时间八点，许是带着两百多个人和十余辆吉普车来到了约定地点，车辆均是两辆成组挤在一起，在荒凉开阔的草原上筑起遮挡墙。
剩下的四百人里，苏荟带着从左后边渐渐逼近，韩岁余带着人从右后方去，戴着那张胶质面具。
众人穿着科森提供的特战服，巧妙地同黄沙荒石融为一体。
天光大亮，平原上的枯草零零散散所剩无几，一眼可以望到天边。
科森和许是站在最前沿，祁燕睢被众人围在中央，从人群里向外看，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和许是站在两方中间交谈的男人，是血鲨！
高大强健的躯体，距离有些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五官，直觉跟前些年的那些报纸上图像能对上，所以这人是真的了么？
血鲨似乎并不在意科森的存在，可能是接连赢了太多次，根本不放在眼里了。
他用中文道：“许队，交换个人而已，没必要带这么多人吧？”
“不是您先的么？不说面前这数百来个，就周围那两百个都差点把我弄死了，被迫得多带点人防卫防卫。”许是皮笑肉不笑道，“你这眼看着也差不多六百人了，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血鲨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他似乎没想到自己暗布在周围的人会被发现，“带底下人见见世面而已。韩岁余呢？”血鲨粗犷嘶哑的嗓音在安静的草原上听的一清二楚，“韩岁余，该出来了。”
他大声吼着。
“韩岁余”顶着一头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抬步上前，站在人群前面，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之间来回扫视。
血鲨知道，他是在找韩岁晏，于是他伸出手往后招了招，才有人将韩岁晏从车里带出来，慢慢走进人群，穿越人群，站到了队伍前面。
祁燕睢顿时就气愤了，眼底的怒火满得似乎快溢了出来，韩岁晏原本就很瘦，眼下看着更是单薄得像一张纸片，透过小型手持望远镜，他能看见韩岁晏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泛白、皲裂，满是血丝的眼睛被困在眼眶里费力地转着，像是遭受了巨大折磨后毫无生存欲望的人。
韩岁晏一见到他们，整个人都亢奋起来，用力摇着头，不想让“韩岁余”过去，他嘴里呜咽着，想开口说话，可是嗓子嘶哑的发不出标准的字音。
许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到自己人已经混入对面阵营了，于是他开口道：“我们将‘韩岁余’交出之后，是否能放岁晏和我们平安回国？”
血鲨仰着头哈哈大笑，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道，“当然！那就开始吧，早点结束我们都早点回去。”
“韩岁余”回头看了看许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向对面走去。
韩岁晏走得很慢，他的双腿似乎不那么灵活，走着走着似乎想要摔倒的样子，祁燕睢很想冲上去扶着他，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只好又攥了攥早被捏得发白的骨节，紧抿着嘴唇恶狠狠地盯着血鲨看。
当他和韩岁晏相遇的那一刻，他听见韩岁晏用嘶哑的嗓音重复说着对不起，模糊难辨的字音，可祁燕睢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偏着头说继续往前走。
原本两百米的距离，他们走了六分多钟。
许是连忙上前扶着韩岁晏，手刚碰到他的那一秒，“砰砰砰！”几声枪响划破了原本沉寂的气氛。
“韩岁余”刚走到血鲨面前，突如其来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心脏和腹腔，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整个人脱力般的倒在了地上。
顿时，黄沙中硝烟弥漫，早在开始时，苏荟就安装好了小型的精装炮弹，她一听到枪响，立马点火，三枚炮弹齐齐地对着血鲨队伍中部炸开，两旁的人加入了战斗，场面一度混乱。
血鲨似乎没预料到这副局面，他扔出了数个烟雾弹掩护自己人，不过没一会儿便指挥他们排好了防御的阵型，血鲨站在人群中间，大声对许是嚷着：“我的人就在两公里开外守着，不出几分钟，他们便能赶到这里，你还不抓紧机会逃么？”
无人回应，枪炮声只强未弱。
祁燕睢早已撕下了面具潜回队里，荒凉的平原上根本没有遮挡物，祁燕睢他们就靠着几辆吉普车遮挡身形。
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细细寻找，发现了蜷缩在车门旁边的韩岁晏。
祁燕睢刚想跑过去，一挪步，脚边猛然射来一发子弹，韩岁晏撑起身体，用力对他摇头。
突然，祁燕睢发现韩岁晏举枪对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俩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祁燕睢立即顺势蹲下。
砰！砰！
那个人的子弹落空了，反而被韩岁晏打中了心脏，顿时倒下身亡。
对面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他们不断向这边靠近，枪响中能听见血鲨的大笑，以及许是声嘶力竭那声的“隐蔽!”
祁燕睢挑着一个空隙，纵身翻滚，退到了韩岁晏那辆车后边，他一把抱住韩岁晏，脸部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却听到他痛苦嗯了一声，祁燕睢连忙松开手检查着韩岁晏的身体，情况比他想的更为严重，全身竟然有多处骨折。
“我......我暂时没办法......”祁燕睢眼睛泛红，话语哽咽。
眼下情况对他们逐渐不利，祁燕睢甚至不敢跟他说等回去给他医治，他们还能不能回去呢......
下一秒，祁燕睢感觉唇上一凉，有些粗粝感，他还没反应过来，韩岁晏已经撤回去了，嘴唇开开合合地说着，没能发出声音。
但是祁燕睢能看懂，他说：没想到最后还能吻到你。
韩岁晏强撑着扯起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可能情绪波动较大，他猛然干咳两声。
“我们会没事的，你手里还有多少子弹，拿着这些。”祁燕睢一边从兜儿里拿子弹，一边安慰他，“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们还需要我。”
韩岁晏不肯拿，那是他防身的最后的保障了。
祁燕睢却不由分说地将子弹丢在他脚边，用斯瓦希里语说了几句话，直到两个人持枪的本土男子点了点头，他转身去寻陈兰拿医药箱救人。
韩岁晏看着脚边为数不多的子弹，只觉得鼻腔酸涩，心里难过极了。
“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了，许是，别做无畏的挣扎，其实今天就算你们交出韩岁余，我也不可能让你们离开。”血鲨大声道，“你们都死了，就没人批判我所创建的那个自由国度了，我会拥有金钱，地位甚至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顺从我——”
半小时过去了，祁燕睢这边不管是子弹还是医用药品都急剧缺乏，只能避战拖时间，等救援，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希望渺茫。
等祁燕睢再次回到韩岁晏身边，他的手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靠在车门旁边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韩岁晏手忙脚乱地帮他止血，可他自己都虚弱极了，只得跪坐在地上，艰难地帮他摁压着。
祁燕睢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没事，然后出神地望着上空。
远远地，祁燕睢看见了一架直升飞机向这边飞来，巨大的水母形标志让他觉得异常熟悉，与此同时，荒野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汽车引擎声。
不是错觉，祁燕睢这次清楚地听见了，很多人都听见了。
一时间，枪响再一次猛烈贯穿荒野，带着所有人往生的信念，于混沌中踏着汩汩黑色的血液回到黎明。
数不清多少黑衣人加入战斗，他们都带着面罩，上面印着不同的图案。
人数的压制之下，仅仅十分钟不到，局势逆风翻转，不一会儿，血鲨被活捉。
从猖狂嚣张到卑微狼狈只花了十余分钟。
终于结束了，他们还活着。
直升机远远停在一边，是李一舟。
祁燕睢还没来得及说话，因为他早在李一舟下来之前就失血过多而昏迷了，李一舟将他扶上直升机，还安排着人送伤员去医院。
他准备关上直升机门，紧了紧眉后，将韩岁晏也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