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卢奶奶之于高廉有着与任何人都不同的意义。
小时候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卢兴伟身上,无论是大人们还是高廉那些小伙伴们,在他们眼里卢兴伟做什么都是对的,调皮是机灵,做错事是大胆实践,而高廉,那是卢兴伟的跟班,就算有什么成绩,还不是受卢兴伟的影响。
只有卢奶奶与这些人完全不一样,她总能看到高廉身上的闪光点,那些旁人并不在意甚至加以嘲笑的幼稚天真,在卢奶奶眼里却是人性最初的真诚,她欣赏高廉人之初的纯稚,尊重又加以鼓励,然后引导高廉认识人心,读懂人性。高廉总能在她那里找到问题的答案,传道解惑。
她教导,倾听,解疑,高廉一直在她睿智通透的目光中成长,被注视,被疼爱,被公平以待,甚至大多数时候,高廉比卢兴伟更能得到卢奶奶的夸赞,夸他懂事,夸他持之以恒,夸他知道体贴大人辛苦。
不客气的说,如果不是卢奶奶的嘱托,高廉不会和卢兴伟从小相伴不离。
他还记得初二上学期,五月的放学后,高廉跟着班里的男同学一起去操场边小树林的时候,晚霞明媚中透着一丝阴翳。
他与这个男同学不熟,也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总是围着隔壁班乡水泥厂厂长的女儿转,看高廉的时候从不正眼,还喜欢背地里酸高廉的成绩都是抱卢兴伟大腿才能考这么好。
但是卢兴伟托这个同学捎口信,在小树林等他,高廉没怀疑,直接跟他一起去了。
到地方却没发现卢兴伟,而是隔壁班厂长千金。
高廉本欲转身离开,厂长千金纡尊降贵地开了口,‘听说你是卢兴伟最好的朋友?他最听你的话。’
高廉站住,问她,‘你让人把我骗到这儿来,到底什么事?’
厂长千金的下巴仰的更高了,‘我看上卢兴伟了,只要你让他答应做我男朋友,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高廉无语地对着她的鼻孔,觉得莫名其妙,‘你要追卢兴伟,那你去找他,追他啊,找我干嘛。’
厂长千金跺了跺脚,‘我追他,他不理我。’
‘。。。。。’
看着高廉的眼神,厂长千金恼羞成怒,‘你只要帮我追到卢兴伟,我就让我爸爸给你那穷鬼爸爸厂里安排个岗位,不比你们一家子穷酸在地里刨那两个食强得多。’
高廉涨红了脸,第一次有人当面趾高气扬地刻意鄙薄,甚至辱及父母,年少气盛的高廉更狠地骂了回去,他以为他维护了家庭的尊严。
而高廉一个乡巴佬的儿子居然也敢反抗咒骂厂长千金,这让她极度不能接受,她完全失去了对卢兴伟的兴趣,开始一门心思对付高廉。
彼时的高廉还很弱小,欺负他很容易,但卢兴伟却不是好惹的,接连几次,她没能打倒高廉,反倒自己吃了亏。
最终,她想出了一个好方法,让高廉的同班男同学把一部手机悄悄放到了高廉的枕头下面,又在学校早上升国旗的时候故意装做手机被偷,要求学校彻查。
那台手机价值四千多元,金额巨大,学校不得不严肃以待。在同班男同学的检举下,教导主任、班主任、生活老师在高廉的枕头下找到了手机,人赃并获。
学校报了警,因数额巨大,如果罪名证实,高廉会被送进少管所。
事涉水泥厂老板,尽管高廉宁死不认是自己偷的,但学校、老师、同学都不相信他,同学在怀疑他,老师在怀疑他,学校也在怀疑他,所有人都在怀疑他,都认为他是小偷。
乍逢艰险,高廉无力应对,他没偷,他不认罪,可没用,水泥厂厂长的身份与财富带来的威慑力强过一个无根无底的山村穷小子,除了父母和卢兴伟,没人相信他,而他的父母与他的辩白,也没人相信。
高廉一直都记得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被所有人质疑足以让谎言变成真实,他以为他的人生到头了。
这时候,卢奶奶来了。
卢奶奶不相信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是个贼。
她先问高廉和卢兴伟,为何会与那位千金发生冲突。
高廉又急又沮丧,‘她在隔壁班,跟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走得近,而我平时都跟大伟一起,一开始都没说过话的。’高廉接着补充,‘只是上个月,那男同学说卢兴伟找我去小树林,我去了才发现是她骗我过去的,说只要让大伟答应做她男朋友,就让她爸爸给我爸在水泥厂安排个岗位,不用再种地。’
‘我不答应,她就说得好难听,还骂人,我气不过,就骂了回去,然后她就开始找我麻烦。’
‘一开始都是小动作,被大伟吓回去了,然后就出了这事。’
‘这个人怎么这样,她追不到大伟,就要诬陷我是贼,这个女的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当得知高廉与人结怨的症结居然在于卢兴伟,她问高廉为什么不愿意帮那位千金牵线搭桥。
‘大伟又不喜欢她,要不然大伟就不会不理她了,大伟不喜欢的人,我怎么能帮忙。’
卢奶奶目光奇异地看着高廉,惊讶于高廉的真心忠诚。
她开口向高廉保证,‘你放心,你不会坐牢,这件事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而一旁的卢兴伟攥紧了双手,他没想到这一场祸事居然是因为他,居然是因为如此无聊的理由。
卢奶奶后来设法拿到了所有人的口述,理出了时间线,又让卢兴伟请室友帮忙回忆,终于找到了不经意目睹同班男同学翻高廉床铺的证人,又与水泥厂老板交涉,为高廉翻了案。
最终高廉无恙,厂长千金道歉赔偿转学。
此事之后,卢奶奶之于高廉,有了另一种期盼,他开始渴望自己是卢奶奶的孙子,会被她护于羽翼之下。
高廉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旧时痛苦的回忆,那是他一切不幸的源泉,而这些年里他早已明白,当年的保护是源于爱屋及屋,源于飞来横祸的愧疚,而不是因为欣赏,不是因为爱。
老人家只是愧疚,自己孙子给隔壁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带来了如此大祸事,于心不安,出手了结。
而自己,会错了意,期盼安置于幻想之上,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执着,终于酿成了偏执的阴暗,如影随形,戒不掉,甩不脱。
对于现在的高廉来说,旧事已矣,两不相见,才是最安全的。
那天剩下的时间,两人未再联系,高廉假装自己没看见那条信息,而卢兴伟也假装自己没发过那条信息。
晚上去大伯家吃了一顿饭,爷爷一直在问卢兴伟国外生活的怎么样,回国以后习不习惯,不习惯就回老家住段时间,调整好了再上班,一直i没停。卢兴伟不忍让爷爷再为他操心,耐心地回答爷爷的每个问题,有问必答。
这场对话持续到晚上十点,奶奶终于不耐烦了,发话让爷爷消停点儿,也让卢兴伟喘口气,爷爷才暂时停止追问。
爷爷停下后,大伯母开口了,‘小伟,国庆你跟朋友一起去度假?哪个朋友?是女朋友么?
‘。。。。。。’,卢兴伟没想到大伯母会突然这么问,这下奶奶的兴趣也被引起来了,‘大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个男的,我跟同学多年未见,相约着一起去度了个假,这几年没怎么好好出去玩过,难得有人一起。’
奶奶淡淡扫来一眼,‘南平洋小岛,你们两个?’
‘嗯,’卢兴伟没多做解释,只简单点了个头。
所幸奶奶并未继续追问,打断大伯母想要接着八卦的企图,‘高廉也在玉安,你见到他了么?’
卢兴伟顿了一上,‘见过了,上个月还一起吃饭了。’
‘嗯。’关于高廉的话题就此结束,整晚未再提起,反而大伯母一直不死心,想要打探高廉回国后有没有看上心仪的女孩子,好跟妯娌一起谈论这件事。
卢兴伟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高廉已经入睡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尖紧蹙,肌肉紧绷,疲惫入眠。
晚上的家庭聚餐对卢兴伟来说一点不轻松,犹胜于一场高级别商业谈判,第二天清晨睡醒的时候,罕见的让他有了睡眠不足的痛感,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疼。
身边高廉还在睡,只是睡得并不舒服,他整个人如婴儿蜷缩,浑身肌腱紧绷,看起来很累。
卢兴伟仰头轻呼一口气,难得有些泄气,一根头发丝也不想动。他接着闭目养神,担心动一下高廉就直接醒了。
六点半,高廉浑身疲惫地醒来,蹭向卢兴伟,‘几点了?’
‘还早,才六点半,还能再睡一会儿。’卢兴伟侧脸贴了贴他的额头,劝他再睡会儿。
‘嗯~’,高廉虽然意识清醒了,但没劲儿,闭着眼睛靠着卢兴伟。
两人都没有了睡意,却又不想这么早就起床,就相互依偎在一起赖在床上。
高廉并没有问昨天晚上卢家发生了什么,知道也没什么用,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知道得好。
而卢兴伟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更温和,两难之中,竟也难得起了逃避之心,如果高廉不问就不说吧。
当天早上,两人在平常的时间一起出门,下楼,乘坐电梯去停车场,道别,各自开车去公司,一切与平日没有任何的差别,仿佛卢奶奶的到来只是晨间的雾霭,太阳升起后就不见了。
高廉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胡叙再交上来的方案又被骂得狗血淋头,盛赞他才华横溢,整体拉‘高’了人类的智商均值,只要是人,都生不出这样丢失脑干的想法。
胡叙连着两个方案被毙,整个人阴火缭绕,而高廉比他更盛。
下午又是例行的月度会议,今天老板和老板娘百忙之中抽出了空,过来指示工作,各部门都来了,来得非常得齐。
先是惯例追踪了下各重点项目进展,老板又照常催促了荣景的业务,要高廉多放点心思在上面,早日拿出方案来。
高廉并未多解释,只点头应好,一有方案就马上呈上去给老板批阅。
接着又讨论了**公司以及在研中的几个重点项目进度及风险预案,说成之后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时,老板娘忽然开口,‘去年我们的毛利润有1个多亿,而今年前三季度利润却只有六千万不到,今年产品销售下降这么多,蔡元庆,你能解释么?’
‘呃,夫人,是这样的,我觉得主要原因可能是出在我们的产品已经有些老了,没什么新的,市场已经饱和了,竞争太激烈,单不好拿啊。’老蔡显然是有备而来,避重就轻熟练得很。
老板一听就有些动气,‘产品老了,这是怎么回事?设计部呢,余平,你们没开发新的产品嘛。’
见问到自己,余平正色回答,‘设计部一年至少出二十款新产品与产品优化,覆盖全产品线,同时每隔三四年产品线会全面升级一次,这些产品推向市场之后,受到代理商和客户的一致好评,不知道蔡总说没什么新产品指的是什么?’
老蔡见老板指责余平,急忙开口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我们的产品不受市场欢迎,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要紧跟市场趋势,预先研究开发符合社会发展的新产品,免得市场有需求了,我们连产品都没有嘛,而且我们也可以同时开辟新赛道,避开饱和的旧市场,这样就不用为了市场占有率持续投入额外成本,一举多得嘛。’
见蔡元庆分析的头头是道,老板娘难得给了他个笑脸,‘开发新赛道,新产品,那你有什么想法?’
老蔡沉稳地回答,胸有成竹,‘现在整个世界都在面临老年化,我们国家未来也免不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做一些AI与设备相结合的新仪器,比如说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医疗看护机器人,具备监控、报警功能,同时还可以陪伴老人,这样可以更方便的帮助那些独居或留守的老年人,尤其是身患基础疾病的老年人,我们的产品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更安全,更便利,缓解他们的寂寞,又不用像养猫养狗那样需要照料,这样的话想必也会有不小的市场。’
余平目瞪口呆地看着蔡元庆,这不是高廉跟他讨论的新课题么?怎么又成蔡元庆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