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月雪》

2022.5.18/水漫声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请勿转载——

静谧的行廊中。

虞乔神色自如地随着侍者走过一道道软包门，将各个房间内隐约传来的模糊动静掠在耳后。

直至鞋尖停在一扇黑门前。带路的侍者用门卡刷开包间大门后，向她比了一个手势，随即便退到一旁站定，说道：“虞小姐，何先生就在里面。”

虞乔微微颔首，礼貌道谢：“辛苦，多谢。”

侍者眼神微诧，临走前忍不住又悄悄抬眸看了眼身侧大理石材质墙壁反光中映照出的女人。

她的面容无疑是极美的。

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柔顺的黑色长发勾勒出一张精致端丽的瓜子脸，整个人淡得像一幅写意山水画，偏偏生就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勾，一点灵气注入，立马活色生香起来，生动明艳得惊人。

她身形颀长，脊背笔挺，并非时下推崇的白幼瘦、纤细之风，还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干净气质。

在鉴湖公馆工作多年，侍者见识过的客人形形色色，也正因此，他愈发觉得这个女人同这声色犬马的场所格格不入。

虞乔却无暇注意侍者丰富的内心戏，她今天的来访只为替公司求得一线生机。

她抻平大衣褶皱，确认没任何不得体后才踏上包厢的羊绒地毯。

“嗑嗒”一声，软包门在她进入后就自动关闭，虞乔偏头回望的动作还没完整的做出，昨天才碰过面的那位女秘书便微笑着迎了上来。

态度不算十分热情，却足够客气。

“虞小姐，请这边坐。何先生刚下飞机回来，正在洗澡。”说话间，隐约传出的冲水声恰好映证了对方说辞的真实性。

只是视线扫过女秘书额前未梳整的那绺发丝还有她微湿凌乱的发尾时，虞乔眼皮不轻不重地跳了下，总觉得这跟对方给她的初印象——一丝不苟的精英人设不太相符。

她心头倏地升起一股古怪的违和感，有种像是撞破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的错觉。

这感觉只是一刹那，没多深究，她轻点下巴，依言坐下。

女秘书随即递来一杯热茶。

“谢谢。”虞乔抬手接过，没有喝，只是捧着暖手。

眼角余光顺便不着痕迹的将周围环境看在了眼底。

窗台上一排修剪过的精致绿植、水吧还没清洗的咖啡机、书柜里满满当当的文件、还有随意搭在沙发上的大衣外套……除这些外，还有许多一看就是私人专属的物品。

以上种种，都足以得出，这是一间何明则长期私人固定使用的包厢的结论。

在她一心观察，悄然进行着细节分析时，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不多时，男人擦着湿发，就这么襟袍半敞地走出来，姿态随意地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虞乔心底有一瞬间的讶然，着实没料到这位行长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不羁的作风。

安静片刻。

忍着心底淡淡的怪异，她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翻出已经重新润色过的策划案，递过去。

何明则冲她笑了一笑，抬手接过她带来的策划方案，却看也没看一眼，就随手递给了站在一侧的那位女秘书。

“何行长？”看到他的动作，虞乔抿了下唇，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有些不安道，“这是有关鲸屿资产证明，以及商业价值跟发展规划的报告分析。相比起致博，我认为鲸屿才是您跟惠信更好的合作伙伴。”

他没有立刻回复虞乔，径自抬手拿过摆在茶几上的酒杯，加了半杯冰块，又倒满威士忌。

做完这些，何明则兴味盎然地扫了虞乔一眼，随后缓缓开口说道：“虞小姐，贷款的事先不急，我们稍后再谈。”

虞乔瞬时皱起了眉。

项目搁置了近三个月，底下人早就开始怨声载道，怎么能不着急？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来求人的，按下心头的不耐烦，温声询问道：“何行长，是我提出的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虞小姐的方案非常详尽，惠信也十分乐意同鲸屿这样有发展潜力的公司合作。”

“可是虞小姐，几千万的贷款，就这样轻飘飘给你，对我个人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不是什么大慈善家。”

虞乔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您是觉得回报利率太低了吗？这点我们可以继续商量……”

“虞小姐，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需要贷款。”何明则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她，他游刃有余地戏弄着猎物，像是笃定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对方的命脉，“你觉得我会缺这点利息吗？”

“想让我同意拨贷款，其实很简单，就看虞小姐你愿不愿意了。”他望着虞乔，笑容逐渐暧昧，“不知道我这么说虞小姐能不能理解，当事业对一个男人已经没什么挑战性后，只有征服美丽的女人才能填补他情感上的空虚。”

何明则看向她的那种黏腻眼神，以及其中毫不掩饰的暧昧暗示，都足以让虞乔明白过来他抱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一瞬间，她简直浑身汗毛直立，甚至隐隐有些作呕。

恶心之下，虞乔连敬称都不屑于去维持，冷硬提醒道：“何先生，据我所知，你已经有合法妻子了。”

何明则不以为意地笑了声，语气轻松：“在这个圈子里，有哪个男人没几个红颜知己？”

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虞乔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所以我没理解错的话，何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小三？”

“虞小姐果然聪明。”

“只不过，或许可以换个更含蓄的说法，例如，地下情人。”

何明则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至于我妻子，我同她早就感情破裂，分居多年，虞小姐完全可以放心，她绝不会来找麻烦。”

胃部翻涌，吃了苍蝇般作呕的感愈来愈强烈，虞乔脸上重新扬起挑不出错处的假笑，隐忍道：“抱歉，何行长，这未免有些太突然，我需要回去想想。”

随即径自起身告辞。

似乎是为了体现他那虚伪的绅士风度，何明则没有逼迫太过，甚至还亲自将她送了下去。

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何明则得寸进尺地想要揽她肩膀，被避开后，见她仍是一副抗拒的表情，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笃定她最终还是会接受他的条件。

他警告似的威胁道：“虞小姐，只要你乖乖答应，你我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虽然我不介意等些时候，但我想虞小姐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适度矜持是情趣，再过分就是待价而沽了。”

虞乔拼命忍耐着，胸口好像残留着一种错吞下了什么结块的感触。既无法吐出来，也没有办法把它消化。

她觉得自己没立马给何明则来个过肩摔已经耗尽平生修养了。

只可惜，某些败类没能体会到她的极力克制有多难得，竟还敢继续大放厥词。

“毕竟当初虞小姐追薄家小少爷的时候可不见什么矜持。”

虞乔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克制，要克制……

“薄野那个病殃殃的身体，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又哪里能满足——”

克制个屁！

她毫不犹豫地抄起手上雨伞，朝何明则兜头砸过去。

“你也配跟薄野比？！”

“雨会不会一直下我不知道，但你的头真的会！”

——清亮嗓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饱含讥诮。

没人料到这样一个温吞无害的女孩会暴起动手。

就连何明则的保镖们也这么想，女秘书更是傻眼。

以至于虞乔快把他揍晕过去他们才反应过来加以制止。

何明则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控制不住，气急败坏道：“你疯了！这么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当然想过。

无非是帝都不可能有任何一家银行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贷款给鲸屿。

但不得不说，男人鼻青脸肿的模样让虞乔狠狠出了口恶气，畅快极了。

“能有什么后果？不过是一点意外纠纷，医药费我出，也奉劝你最好别招惹我，何行长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登上新闻头条吧？”

她亮出一直放在文件袋里的录音笔，扬了扬：“若无事最好，但万一我遇到点什么麻烦，不管是谁干的，我都算你头上，到时候这录音会出现在哪就不好说了，我猜惠信也不是铁板一块吧。”

虞乔干脆利落地以威胁结束这场闹剧，转身就走。

晦涩的天空在这时突然亮起大半，像变魔术似的，半边纷扬雪雨半边晴空，先亮起的那半边天忽然升起一道霓彩。

虞乔微微一怔，驻足在原地。

目光不自觉地追逐起那道霓光，看到它缓缓落到前方几步开外的林荫道上。

澄澈日光也跟随而来，透过两侧枝叶空隙洒落一两点碎屑光斑形成婆娑树影，光与暗的强烈对比下，视网膜神经慢了半拍才适应过来。

她视线缓缓下移，于明暗交界处分辨出属于男人清晰分明的轮廓。

随后，猝然撞进一双陌生又熟悉、仿佛淬过冰似的清淩眼眸。

恍若耳鸣般，她瞬间浑身紧绷，从指尖开始，细微颤栗蔓延至全身。

时间的流逝在此刻仿佛失去意义，任凭脑海里的情绪自由发散，变得纷乱，直到——

“虞乔。”

思绪猛然被拉回。

她望着薄野，自然而然地走近了几步，停在他面前。

他撑一把黑伞立在雪中，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病态。

明明无甚表情，但一敛眉一转首，光影支离间，偏偏是凄清瑟缩的寂寥，像是月影斑驳中悄然探向崖间的青枝，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

她从没想过，同薄野的久别重逢会发生在此种情境。

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也没有预料中的咄咄追问。

只有这样心平气和落入雍常的一声寒暄，平淡得就像两个无动于衷的陌生人。

半个小时后，坐在鉴湖公馆对面咖啡馆中同眼前男人相顾无言的虞乔如是想到。

薄野并未问起方才得那场闹剧。

她更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了不知多久，就在她琢磨着告辞走人之时，薄野忽然开口：“我很好奇，何明则究竟开了什么价，敢妄图让你当他情人？”

虞乔略顿，道：“一千万，税前，加个零我倒是还勉强考虑考虑。”

薄野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是么？”

“人总要生存，赚钱嘛，不丢脸。”听到他这声疑问，她下意识地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闻言，薄野神色愈发冷淡：“这种亏本生意不谈也罢，我这倒是有笔更划算的买卖。”

虞乔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薄野语气平静，语意却石破天惊，“当我女朋友。”

“你疯了？”虞乔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听听，这说的什么？

薄野淡声道：“方才不是你说再加个零就考虑考虑？”

“我不光可以帮你填补岑书导致的亏空，还能再向鲸屿注资两亿。”

“你怎么知道岑书……”虞乔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调查我？！”

“你已经得罪何明则，除了我，帝还有谁敢帮你？”薄野并未否认，只是冷静提醒道，“好好考虑，想清楚你现在的燃眉之急是什么。”

燃眉之急？

当然是怎么借到贷款了。

想到这里，虞乔有些混乱的思维飘回到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