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子嗣稀薄,如今只有一儿三女。
大公主今年十一,生母淑妃是从小伺候皇帝的宫女,与皇帝自有情分在,当初刚一有孕就被提拔到了妃位。这母女俩是一脉相承的性情温和,从不招惹是非。
二公主九岁,是贵妃所出。贵妃抛去世家之首的金贵出身外,还是皇帝生母的侄女,是皇帝的表妹。两个人小时就没少见面,情分也不一般。二公主自然也是千娇万宠的长大,人也有些娇纵,但好在还算明事理。
三公主五岁,生母是钱婕妤,钱婕妤为人不甚聪明,怀着三公主的时候,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顶撞过皇后几次。皇后没和钱婕妤计较,但皇帝本就不算喜欢钱婕妤,从此就更是几乎一次也没去过她那。
都说母凭子贵,但有时候其实是子凭母贵,钱婕妤惹了皇帝厌恶,连带着三公主也宠爱平平。三公主平日里像个透明人一般,遇事从不出头。
大皇子三岁,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其生母吴顺仪自然是因此对儿子寄予厚望。只是大皇子到底还小,什么都还看不出,皇帝虽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不至于急匆匆的把他立为太子。
更何况…只看她生了唯一的皇子,却没能得个妃位,就知道她的宠爱也只是一般。吴顺仪为了增大自己儿子的筹码,早早拜入了贵妃一脉。
此次听闻皇后再度有孕,反应最激烈就是大皇子的生母吴顺仪。
此刻她在永安宫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安地转来转去。
“行了,别转了,看得本宫头疼。”
吴顺仪被贵妃呵斥了一句,慢慢停了下来,她踱步到椅子旁坐下,柳眉微蹙,就如同那些风流才子最喜欢的多愁美人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贵妃莫怪,臣妾只是有些担心,皇后娘娘若是真的一举得子,臣妾的文嘉身为长子,多碍这位嫡子的路啊,到时候,我们母子可怎么办是好。”
贵妃不耐烦地皱着眉头,“你担心有什么用,有在我这儿转圈的功夫,不如回去好好教教你儿子。”
吴顺仪还想开口,贵妃摆手打断她,“行了,你退下吧,本宫乏了。”
吴顺仪看着像是有千万句话要说,但是被贵妃的侍女怜星一请,眼里擒着点泪珠,默默退下了。
等她出去了之后,贵妃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样子,装给谁看?指望着本宫替她除去皇后的孩子,又连直说都不愿意。要不是她生了个儿子,本宫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怜月为她按着肩膀,试探着问道:“那娘娘是打算就这么看着皇后把孩子生下来。”
“生就生呗,就算生了个儿子,将来做了皇帝,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又没儿子。难道吴顺仪那个蠢货的儿子当了皇帝,对本宫有什么好处吗?想到将来这么个蠢货压在我头上,我倒宁愿是皇后的儿子当皇帝。”
“那家里老爷夫人那边……”
贵妃厌倦地低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贪得无厌,赵家永远是这样。”
她拍了拍怜月的手,示意她停下动作,“想那么多做什么,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更何况,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趟,先等皇后能挺过这一遭再打算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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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四个月了吧?”苏玉蓉看着皇后凸起还不明显的小腹,“他现在会动了吗?”
“嗯,一点点吧,但还没有很明显。”皇后将苏玉蓉想碰又不敢碰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苏玉蓉轻轻感受了一会儿,并没碰上这个小家伙动作。但她也没觉得遗憾,要是这么恰巧,她一摸这个小家伙就动了,那才叫稀奇呢。
已经是七月了,天气正热,屋子里只摆了一个冰鉴,对苏玉蓉来说有些过于闷热了。
皇后看见苏玉蓉额头微湿,小声吩咐清荷再送个冰鉴进来。
但她声音再小,这么近的距离,苏玉蓉听得自然是一清二楚。
“不许去”,苏玉蓉叫住清荷,“太医不是说皇后姐姐受不住凉吗?”
她看了一眼皇后清爽的脸颊,心知皇后并不觉得热,只是见她流汗才想让清荷送冰鉴来。
“加一个而已,不碍事的。”
“说不行就是不行”,她看了云瑶一眼,云瑶笑嘻嘻地轻推清荷,让她站回到皇后身后去。
皇后看苏玉蓉神色严肃,知道劝不动她,“好吧,好吧。清荷,那你给玉蓉再上一份蜜沙冰来。”
清荷领命去了,皇后用手帕轻轻给苏玉蓉拭去额头的汗水。苏玉蓉愣了一下,没躲开第一下。但她反应过来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僵在原地一动没动,明明她不喜欢这么亲近的动作。
“玉蓉,玉蓉?”
苏玉蓉被唤回了神,疑惑地看向皇后。
皇后轻轻笑了一下,“你在想什么,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
苏玉蓉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的笑容,挠了挠头,“没,就是在想蜜沙冰什么时候能做好。”
皇后捂着嘴,一双温婉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你啊,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心,少不了你的。”
“那皇后姐姐刚刚在和我说什么呀?”苏玉蓉“嘿嘿”地笑。
“我说,你入宫半年多了,还没有动静吗?”
“动静?什么动静?”原谅苏玉蓉在这方面确实反应迟钝,毕竟她在云州时,是被一个丧夫的女人养大的,没人会去问她有没有怀孕。
就算是左邻右舍那些人,也多是军中士兵的亲眷,比起孩子,更在意今日家人能不能平安归来。对子嗣,远没有京都这些“贵人”这么急切。
“就是孩子啊。”
苏玉蓉脸上露出一点尴尬来。她身后的云瑶低下了头,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毕竟她们娘娘还偷偷喝着避子汤呢。
苏玉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更贴近了皇后一些。她看了一圈周围,皇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将侍女遣散,只留下已经回来的清荷站在一旁,但也退后了几步,给主子们留出交谈的空间。
“我不着急,而且我也不想要孩子”,她贴在皇后的耳边轻声说道。
皇后睁大了眼睛,仿佛苏玉蓉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的脸上能明显看出内心的挣扎,最后她犹豫着说道: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自然尊重你。但是,为什么呢?”
皇后的脸上是真切的不解,好似一个女人不想生孩子,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这让苏玉蓉有些想笑,因为皇后的难以理解,在她看来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有些拗口,但确实如此。
“我没那么喜欢孩子,也不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孩子。而且生孩子很疼,我不想为了一个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付出那么多。这不是很正常吗?”
很正常吗?皇后的手轻抚着肚子,有些失神地想,从她出嫁后第一天,身边的所有人或直白或隐晦,都在告诉她要抓紧时间生下孩子。
不喜欢孩子,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些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她的人生里好像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你可以不喜欢,可以不想。
所以这好像是不正常的,但又凭什么不正常呢?
苏玉蓉看着皇后,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但是,她看了一眼皇后的肚子,这个原因似乎不适合在已经身怀有孕的皇后面前说出来。
她怕死,她不怕死在奔赴目标的路上,但她怕死在诞下生命的过程中。这很可能不是吗,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死在生孩子这一关的女人太多了。就连她的母亲,也是难产而死。
如果她能挺过这么多痛苦,能冒着这么多危险向着目标前进,却因为生产死去,只能留下她未竟的事业、未报的血仇和没能改变的世间,这似乎有点滑稽。
她觉得像皇后这样愿意冒着危险,养育新生命的女人是她敬佩的。但她更希望这些女人是有选择的,是有意识的。
她见过被送进产房的女人无助痛哭,她的丈夫和家人,却在门外欢天喜地地等待着迎接这延续香火的希望。那种场面让她觉得,恶心。
这一刻,苏玉蓉看着皇后迷茫的双眼。她在心里想,看啊,即便眼前的女人是这世界上最贵重的女人之一,在这件事上,她好像也从来没有过选择。
她伸手握住皇后的手,有些微凉。皇后回过神来,她脸上又是一贯的那种温婉笑容了,“我很期待这个孩子。”
苏玉蓉不知道皇后是在告诉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她甚至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来。
皇后的身份约束着她,让她不可能除去已经在腹中的孩子。她这些话告诉皇后,除了给皇后徒增烦恼,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看着苏玉蓉懊悔的表情,她笑得真实了一些,“我很高兴,你愿意冒着被人斥责,被人谩骂的风险和我说这些,这是因为你信任我,想和我分享你的思想。或许这些思想会让人迷茫甚至痛苦,但它也让人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苏玉蓉看着皇后温柔的眼睛,她把皇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苍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