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很近,仿佛一天之内就能走到,实际上奥斯卡就这么沿着远方地平线走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接触到密林边缘。
果然……自己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要问为什么有马还要走的话……当然是因为心疼阿莱斯。奥斯卡查看过它左边屁股上的伤,的确是伤的不轻。虽然贝奥给它仔细处理过了,但还是看得出肿得厉害,伤口周围泛出诡异的青紫色,奥斯卡轻轻一碰阿莱斯就作势要抬腿踢他。
不过好歹现在阿莱斯愿意让奥斯卡牵着辔头带着它走了,只不过不乐意让他碰它的伤口,这可把奥斯卡愁坏了。他手上没有换洗药物,但至少应该替阿莱斯清洗伤口,放着不管是绝对不行的。
但眼下他无能为力,总之尽量顺着阿莱斯。它想走就走,想停下来休息吃草也随它,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走了一天也没到密林边境的缘故。
反正……也没什么好急的吧,奥斯卡心想,也就任由自己东行的路程被阿莱斯主导,眼见东方地平线上的黑影总也接近不了,黑峻峻的大山在他两侧遥遥而立,更近一些的原野上一条银带子般的长河挟着两岸林木在不断接近。落日后白日里山峰沉默的阴影莫名变得狰狞起来,奥斯卡和阿莱斯找了个相对柔软的土地,生了堆篝火就过夜了。
当然篝火不是给奥斯卡的。寒夜里阿莱斯呼出的气息都能瞬间凝成白雾,奥斯卡特地去河边森林捡了一大堆木柴回来烧,太久没有搭过普通的篝火,他都快忘了应该怎么做了。
夜里听着柴火焚烧的哔剥声,脑袋枕着手臂望着冬日里格外清晰璀璨的星空,脑子里思考到时候在密林里遇到了木精灵该怎么打交道,奥斯卡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梦见了金戈铁马。梦见披甲的战马从高坡上冲锋下来,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银光烁烁的骑枪如同一堵危险的高墙,排起阵列的骑士们盔甲映射出太阳灼目的光芒,猩红的披风被撕裂在刀枪箭雨之中,血污混入泥沙又被铁蹄踩踏……
他猛地坐了起来,阿莱斯喘着粗气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看起来很焦躁。奥斯卡简直哭笑不得,这家伙不睡觉在他脑袋边上跺蹄子,居然让他梦到自己年纪尚小时在战场上的丢人往——
等等。
这什么声音?
奥斯卡伸着脖子听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狼嚎,绝对没错。
一声声的狼嚎,从南方群山深沉的阴影中传来,以惊人的速度接近。
……他明明在雾山里没看到座狼啊??
接着他猛地想起来,他亲眼见过那些被深渊侵蚀的,只知道滥杀生灵的兽人成群结队路过,还杀了其中几个。也知道这样的兽人从巢穴里瘟疫一般蔓延开去,到哪儿就祸害到哪儿。
不会真是……
阿莱斯扬起脖子嘶声长鸣,声线都颤巍巍的。
狂野的噪音更近了,奥斯卡感到那不是一个小队在接近,而是一只饥渴凶残的巨大野兽狂奔而来。
阿莱斯开始往后退了,一边退一边更加局促地喘气儿。奥斯卡踩灭了篝火,伸手抓住了马鞍。
这时候他下意识看向阿莱斯,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便咬着牙一口气攀了上去,坐在马背上。
自从刚离开瑞文戴尔那会儿,这还是他第一次骑上阿莱斯吧。
“快走。”他又像自言自语又像告诫坐骑,双腿猛一夹马肚甩起马鞭,“快!”
不详的呼号声转眼已近在身后,奥斯卡回看去,果然见到迷蒙的夜色中出现了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它们仿佛利爪凶狠地划破雾气,冲他而来。
肯定是篝火把这些怪物引来的,奥斯卡这么想着时阿莱斯已经迈开四蹄狂奔起来。
眼下四野茫茫,月朗星稀,还能往哪儿逃?
奥斯卡心一横,扯住缰绳往东边密林黑乎乎的影子掉头去。
一直以来遥不可及的密林边缘此刻成了奥斯卡唯一的希望,虽然他根本不确定密林里面有什么,但总比在这旷野上被一群疯了的兽人和座狼逮着强。
阿莱斯的恐惧似乎丝毫不逊于他,奥斯卡还没怎么鞭挞它它就已经在玩命奔逃了,速度快到很久没骑马的奥斯卡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不至于慌得只敢趴在马背上不动弹。到底是久远的骑乘经验帮他找回勇气,让他终于在一阵胆战心惊后能够直起腰夹紧马肚,像个真正的骑手。
同时他也鼓起勇气往后看。
然后迅速收回头。
被一群从黑暗中浮现跃动的红眼撵在屁股后面,怕是下回再入睡就是眼下场景重现的噩梦。
前方密林沉默的影子横亘在地平线尽头,奥斯卡总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接近,虽然他知道阿莱斯已经在全力奔跑了。
嗖的一声轻响钻进他耳朵,奥斯卡简直不敢相信后面那群疯子,骑着座狼狂奔还朝他们放箭。阿莱斯屁股上已经中了一箭,可不能再继续中箭了。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阿莱斯已经这么快了。
奥斯卡咬咬牙,决定挑战一下。
之前阿莱斯跟上来之后,他就把自己的弓箭挂在了马鞍一侧,这会儿他摸着黑往右腿边上解下了弓箭,张开弓搭起箭就往身后射去。
反正也就是盲射。
奥斯卡向来射术就不佳,之前的旅行中弓箭基本是用来拆解成堆的敌人和探路用的,眼下阿莱斯正在全力奔逃,这可不是一般的颠簸,以他的射术几乎不可能进行瞄准。
更何况还是瞄准黑夜中一对对红色的凶眼。
于是他往后随手射了几箭就不得不收手,再继续很可能被阿莱斯甩下来,他可不认为阿莱斯还能停下来等他。
所以他只好一手抓着弓,把希望全寄托在阿莱斯身上,双眼盯死了前方黑漆漆的森林。
寒风呼啸着拍打在头盔上,灌到耳边成了沉闷的轰隆声,奥斯卡莫名感到浑身如坠冰窖,连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寒冷的冰雾,拂在干瘪的脸上。
他似乎听到后脑勺上铛地一声,反正没钉进脑袋里都不是事儿。他现在宁可箭全射自己身上也别伤着阿莱斯……
突然他的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前抛出去。这一下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被从马背上颠起来后在地上滚了三圈才停下来。
他如果是个普通人,怕是会直接吐在头盔里。这就像是把他塞进篓筐里从山坡上滚下一样,天旋地转让他眼冒金星,两眼发懵,半天反应不过来,只能勉强在冷硬的草地上抬起上半身。
阿莱斯的哀鸣从旁边传来,奥斯卡使劲儿甩甩头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阿莱斯。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阿莱斯脊背上中了一箭,看起来不是很深,但位置不太妙。奥斯卡扭头看向身后,狼群和兽人狰狞的面目夜色已经无法掩饰,就在奥斯卡摔下马的这期间,他们又撵上了一大截路。
“快起来!”奥斯卡抬起马头喊道,仿佛阿莱斯这能听懂他的话一样,“我死了无所谓,你也想死吗??快起来!”
阿莱斯呼哧一下喷出重重的鼻息,开始扭动身体挣扎起来。奥斯卡一边扯住辔头一边试图抬起马头,不死人的力气也是有限的,不可能直接举起一匹马。好在阿莱斯使劲儿蹬了几下腿之后在奥斯卡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奥斯卡趁机重新爬上马背,阿莱斯又迈开蹄子,但奥斯卡能感觉到它的速度远不如之前了。
“忍着点,”奥斯卡抚着它的鬃毛说,“快到了,快到了。”
他决定,如果当真快要被追上,他就下马让阿莱斯先逃。
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眼下阿莱斯的命的确比他稀罕些。
阿莱斯的确慢了,但还不至于慢到立刻被撵上。奥斯卡频频回望身后的追兵,随时准备跳马。
冷不丁阿莱斯一个急转弯还真就差点把他再次甩飞,好在他反应快拽紧了缰绳,硬生生把自己从倾斜状态拉了回来。
定睛一看,他身边已经是黑幢幢的森林峻影了。
但是阿莱斯并没有直接跃进丛林,奥斯卡更加担心了,他担心放弃这拉开距离的机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果然兽人们突然就拉近双方距离,这次奥斯卡不仅看轻了他们的面目,连座狼狂奔时嘴里粗野的喘气声也听得一清二楚,然而阿莱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奥斯卡把心一横,将脚脱出马镫抬起一条腿后双手用力将自己推出去,毫不意外地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然而他起来看到阿莱斯刹住蹄子望向他时,上去对着阿莱斯另一半完好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吼道:“快跑!别管我!”
阿莱斯恢恢嘶鸣,奥斯卡气的又狠狠在它屁股上拍了两下喊:“愣着干什么??跑啊!!”
见阿莱斯还迟疑着不肯撒开腿狂奔,他抬脚踹了下阿莱斯小腿咆哮:“跑!!!”他这才甩开蹄子拔腿狂奔。
奥斯卡心想着回头一看,冷不丁一支黑箭插在他支撑地面的手掌旁边,而某个兽人嗷嗷嗷的吼叫声仿佛就在耳边。
他也顾不上细看了,回头就一头扎进漆黑一片的黑暗密林。
说漆黑一片真不是夸张,奥斯卡一跳进林子里就感觉自己进到了另一个世界。
黑,太黑了。月光几乎无法穿透浓密的树盖,他甚至有冲动摘下头盔拓宽一些视野,不然现在这样他简直就像瞎了一样。
然而他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而且考虑到追兵众多,他就算有照明手段也不能用。
不能停,他告诉自己。尽管条件苛刻,他也不可以原地发呆,彷徨,奥斯卡立刻行动起来,就算用摸索的也要深入森林,地上虬结的根枝老是绊到他,不过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求生欲此刻已经战胜了一切。
奥斯卡费力地爬过一根巨大的,挡在路面上的拱起的树根,翻过去后坐在背阴面喘了两口气。他周围只是安静了那么片刻,他就确定自己听见了兽人坐骑呼啸而来的可怖声响。
座狼哈赤哈赤的喘气声老远从林地边缘就传来了,他们粗大的脚掌踩在铺满落叶树根纵横交错的地面嘭嘭作响,连成一片就更唬人了。奥斯卡本来没打算在这儿停留的,但眼看敌人逼近眼前,也只能将后背贴紧拱形树根。
第一只座狼和它背上的兽人越过他头顶时树根似乎也被踩踏得抖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奥斯卡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动也不敢动,静静看着他们掠过跟前再扑进不远处夜色与树影混合的浓浓黑暗中。
就在他以为这一波大概可以这么捱过去时,忽然一只座狼跳下树根后来了个急掉头,奥斯卡听见它那丑陋的大鼻头嗅空气的声音。
该死,他在心里骂道,他忘了这些座狼也是可以当狗使得!
那一刻他没有犹豫,暗夜中剑光一闪便是他出鞘的剑自上而下刺穿了座狼的大脑袋,它背上的兽人显然没防着这个大吃一惊,嚎叫着抡起大刀朝他脑袋上砍来。然而它座下的野兽死亡之时带着他往地上扑,这让他的攻击充满破绽,奥斯卡往旁边一闪就教他滚落在地,起身时正好捅穿兽人胸膛。
他用力甩了下剑上粘稠的黑血,转身面对下一个,不,一群听见动静后掉头往他这边来的兽人和座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