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走进这瑞文戴尔的山谷中,满目盛景让无名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当然若仅仅只是美景不至于把他感动到这种地步,他只是由衷感慨,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如此生机盎然的聚落了。他那空虚的记忆中模模糊糊只剩下一片荒芜,眼下映入眼帘是漫山遍野的花草绿藤,点缀其中的亭台楼阁,加之喷泉石雕遍布各处,总让无名联想起那种手艺高超的匠人制作的模型。那些倾注了心血和时间的艺术品总是精美绝伦,巧致无双,所以让他无法想象这样梦幻般的所在真的能作为起居生活的场所。
就更想深入其中亲眼见识一番了。
埃莱赫一直在前方沉默不语,无名看着觉得他似乎是一直沉浸在思考中。无名下意识地希望困扰他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跟着这位沉默的向导无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山谷之中,来到了一座雕纹华美的石桥前,桥对面一望便知肯定是瑞文戴尔的大门入口了。无名对矗立大门两侧的真人等身高石雕有几分兴趣,那些身材修长又不失健硕的男性战士雕像看着莫名和埃莱丹埃莱赫有几分相似,不过比起他们更称得上是全副武装。像是日日夜夜不知疲倦严阵以待,守卫着瑞文戴尔大门一般。
当然了,活生生的守门战士就在雕像下方守着。
守卫远远望见埃莱赫往这边来,迎上前用他们的语言致以问候,替他牵了辔头。很快马上的无名就感受到了几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于是赶紧翻身下马,踏住马镫的时候滑了那么一下,他抓紧马鞍稳住身形后,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淡定地下了地。
他动作郑重地颔首问候了两个皱着眉头的精灵守卫,希望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友好态度。
好在两个守卫见他这般,神态确实缓和了一些,埃莱赫用精灵语和他们说明了情况,无名这才得到了体面的回礼。
“我们这儿会说通用语的族人不算太多,”埃莱赫扭头说,“希望这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困扰。”
无名耸耸肩作为回应,跟在埃莱赫身后正式踏入瑞文戴尔领主埃隆的宫殿。
接下来的路上埃莱赫仍然少言寡语,偶尔提醒无名一句往这里或者往那里,无名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无法让自己忽视,于是在拐过一座亭子拐角时无名忍不住问了:“这是要把我带哪儿去?能告诉我吗?”
“啊,没什么,我只是认为你应该见见我的父亲,瑞文戴尔的领主。”埃莱赫转身笑道,
“你有什么急事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我只是一介过路的流浪者,实在没有必要叨扰令尊吧?”
埃莱赫哈哈笑了起来,说:“父亲听说了你和埃斯特尔的事就表示想要见见你本人,至少亲口表达谢意,而且他比其他族人更加关心瑞文戴尔以外地区的现状和问题,否则我和埃莱丹也没法整日里在外四处游荡了。总之他对你很感兴趣,我希望你能见见他。”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名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老实跟着埃莱赫走过曲折蜿蜒的道路,深入瑞文戴尔腹地幽深之处,努力压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一处被枝繁叶茂的梧桐掩映着屋檐的殿宇前。
“这是瑞文戴尔的大书库,”埃莱赫一边推开虚掩的门一边说,“要找父亲来这儿十有八九没错,不过他事先已经得到了通报,现在应该在等着你。”
无名更加觉着事情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只得强作镇定走进大书库。
一进门就是书香盈鼻,入目皆是直达穹顶的高大书架,格子上更是满满当当塞满各色各样的书籍,新旧厚薄层层叠叠,委实是让人目不暇接。
进去后埃莱赫朗声唤了ada,无名紧张地四处张望,很快有人脚步声从书架后传来,一位身着灰玫红长跑的中年男子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本看起来挺厚重的厚皮书。
无名原以为精灵都是和埃莱丹埃莱赫似地看着不比人类青年更年长,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首先用“中年”这种词语来形容精灵就是种根本上的错误,其次眼前这位领主大人严格来说也不能算老,应当说是沧桑,那种看透世事的淡然通透的气质从一颦一蹙中,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流露而出。线条硬朗的五官轮廓又透出统治者的威仪,种种气质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就算没有人介绍无名也能将对方身份猜个大概。
肋骨突然被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无名这才突然回神,听埃莱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父亲,瑞文戴尔的领主埃隆。”
对方面露微笑让无名多多少少松了口气,他一手摁胸弯腰垂首行礼,问候道:“很荣幸见到您,埃隆领主。”
埃隆微微抬起下巴挑了挑眉,然后也颔首回礼。他在惊讶什么?无名默默思考,希望他当真如看上去的那样温和。
“父亲,这就是埃莱丹跟您提过的那个人类,他自称无名,我们就这么叫他。”埃莱赫继续做着介绍,“您肯定想象不到,我们本未曾同行,他却在渡口把我截下跟我一同过河。我可是全力赶路想早日到家的,无名还真是位日行千里的奇人啊。”
如果可以的话,无名现在已经冷汗直下了。
“夸张了,”他仍旧强作镇定说,“我只不过是……想办法节省了进食休息的时间而已。”
埃莱赫和埃隆一起皱起了眉头,那模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总之……”无名清清嗓子说,“现在的我已经精疲力竭,所以对于领主大人如此款待,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完他又鞠了一躬,内心有句呐喊呼之欲出:可以放我走了吗!!
“没有你我们怕是也再难见到阿拉贡了,”埃隆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用这么客气,请坐吧。”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呆着!!
这时埃莱赫用精灵语语速飞快地跟埃隆说了两句,埃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朝门口方向抬抬下巴,无名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从头盔缝隙里瞄着两人神色,然而这没什么用,听不懂语言真的没辙。
不过埃莱赫很快就转身离开了,看他两人神情似乎还算轻松愉快,无名立马在椅子上坐好坐正,等埃莱赫关上门埃隆也在他对面落座,眼里是含蓄的笑意。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无名先开口了,“我……不一定都能给出满意答复。”
“我也喜欢更直接的对话方式,”埃隆摊开手说,“那我开门见山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提过之前你们在风云顶附近遭遇巨狼,阿拉贡身受重伤,你也‘满身血迹’,盔甲都受到重创,”说到这里他的视线飞快滑过无名肩甲然后收回眼神继续道,“独自一人在野外跋涉数日,你是中途去了某个驿站修整过了?”
虽然对方这个问题因为太过委婉而听起来有那么点怪怪的,但无名理解他首先选择这么个问题发问的心态。
别的不说,瑞文戴尔周边下了几天雨,就在过河前一夜还在下,然而现在的他除了鞋底没有任何潮湿痕迹。虽说盔甲罩袍蒙尘老旧,但没有任何破损痕迹,连一丝血迹也看不到。
非要说无名在路上想办法把一身装备洗个干干净净缝补得齐齐整整,还在进入瑞文戴尔之前晒干衣甲整理了仪容,虽说理论上来讲不是不可能,但如果眼前这位看起来就相当精明的领主有意深究下去,多问几个问题他的整个谎言就会经不起拷问崩塌。
更何况埃莱赫也不傻,他也见证了无名身上诸多疑点。
那所以他应该怎么答呢??这个问题听起来怪得很但却一问问到了重点。
无名又开始出现了汗涔涔的错觉,难道……要这样把种种对于中土原住民来说匪夷所思的状况,跟眼前这位领主大人和盘托出?说和盘托出也不现实,连无名自己都怀着一大堆谜团,挣扎在困惑和迷茫中,谈得上为别人解答问题吗?
而且,他活了三千多年甚至还不止,就一定能够理解吗?
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下,无名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勉强自己开腔了:“你见过篝火吗?骨灰堆就的。”
埃隆本就深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深到眉心纠成一团,蹙成疙瘩。
无名见状,知道自己问对了。
*
离他五十步远地势陡然降低变为一道深沟,一座弯月般的小石桥横亘其上,树盖宛如幽兰的穹顶俯瞰着小桥,光线温柔又神秘。
景色很美没错,但重点不是这个。
无名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埃隆疾步跟上来到篝火前。
“思来想去,只有这里的这个篝火——符合你的描述。”埃隆后退半步,摊了摊手说,“如果你能解决它再好不过,说实在,这——东西的存在,让这里的精灵很是不安。”
解决?
无名现在想抱着篝火亲两口,然后坐它个把小时感受一下火焰的温暖。
“这我无法解决。”无名两手叉着腰摇头说,“我已经失忆了,自己都需要解释,怎么回答别人的问题?”
说完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篝火点燃。
埃隆看在眼里,微微抬起下巴,他眼眸中清晰映出刚刚燃起的篝火火苗。然后他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火,口气微妙地发表了评价:“没有温度的火,有点意思。”
“领主大人以前见过类似现象吗?”
“不,从未有过。”埃隆起身摇头问,“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怪事最近还真不少。”
无名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在埃隆看来只是他突然转过头盯住了他,明显是突然来了精神。
“说说?”无名拿手在脑袋边上比划了一下说,“也许……我能想起些什么。”
埃隆挑挑眉,又缓缓点头说起了所谓“怪事”:“我那小女儿自洛丝萝林返回瑞文戴尔,路上遭到兽人伏击,这事埃莱赫对你提过。”
“提过,奇怪的不是兽人袭击,而是打着打着对方内讧,自相残杀甚至连坐骑都加入其中,对吧?”
埃隆微微点头表示肯定,又补充:“事实上根据在场参与过战斗的战士回忆,引起内讧的那伙兽人出现得十分突兀,没有任何预兆,攻击我女儿队伍的兽人也没有预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你,那些疯狂的兽人和畜生不只是自相残杀,而是见到活物就杀,总之当时现场相当混乱,我们死伤惨重,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我不得不重视。“
无名挠了挠下巴,谨慎地问:“那……令嫒没有大碍吧。”
“只是一些皮肉擦伤,但心中阴影可没那么容易散去。”
“好吧,还有别的吗?我是说……”
“还有一些细节,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袭击你的座狼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
“红眼?”
“是,我的人当时清扫完战场后还告诉我,那些红眼怪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畸形病变。虽然它们本身就够畸形了,但还能让人看出不对劲是个普遍现象,以及肢体有被藤蔓缠绕的勒痕,具体来说还有很多诡异之处,”说到这里埃隆意味深长地盯着无名看了片刻,才说,
“我们抓了两个俘虏,只是他们不肯轻易招供。”
“俘虏?你们抓到……兽人俘虏?”
“是相对正常的兽人,”埃隆摇着头说,“问出的只字片语也难以理解,至少负责拷问他们的人是这么回报的。”
“让我去。”无名突然站起来说,“让我会会那些俘虏,说不定你我关注的问题会有突破。我有……这种直觉。”
其实他没有完全把握,那些兽人到底怎么回事,那些莫名其妙的痕迹又能如何解释,无名都没法给出答案,他只是频频感到有什么在他心底深处呼之欲出,那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能是遗失的记忆,可能是忘却的知识,也可能只是某个暂时想不到的解密关键。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试一试。
埃隆微仰着头眯眯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望着他,这会儿嘴角的弧度又变得令人捉摸不透了。无名心中相当忐忑,这是在对方的地盘,这位领主有自己的生杀大权,处置律法,他不回答也就算了,还提出这种唐突要求,实在不能指望对方能应允。
然而埃隆神色明灭几番,果断吐出一个字:“好。”
“你是说……”
“想见俘虏?可以,”埃隆说着也徐徐起身,“相对的到时你必须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否则我可能会采取一些强制手段,这在你们凡人中叫作——丑话说在前头。”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