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手中的叉子划过瓷盘,刺耳的声音引得楚子航侧目。
哪怕有了一些行为上的准备,保持了表面的平静,我仍是在听完后下意识拒绝,“不”
“不行……!”路明非站起来,声音大到盖过我的声音,等到所有人都看向他的时候才回神自己做了什么。
“... ...师兄,”他坐回去说得艰难,谁都能看出他态度里的不对劲,“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楚子航之前也不是没有去过远的地方,他这样的表现确实显得奇怪。
这一嗓子,哪怕后面马上补充解释,也让其余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路明非身上。
芬格尔相当会递梯子,端着盘子缓解突然冷场的气氛,“欸——再舍不得师兄也不能这样啊,多少也到断奶的年纪,学会长大啊师弟。”他说着又忍不住拍拍自己胸口,“而且就走一个师兄,我这个师兄难道就不靠谱了么?”
我也因为芬格尔的话清醒一点,收敛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低头掩饰地往嘴里塞了点东西,连路明非失态的原因一时都忘记了追究。
“任务周期是会久一点,不过发生大型械斗的情况不大。”楚子航看着我回答了路明非的问题,他的潜意思是不会有危险,不用担心他。
他总是这样,习惯一个人消化消息好坏,不管任务难度高低,只会报出好的一面不让别人担心。
如果条件允许,我会扯着楚子航的衣领把他晃醒,或是揍他一顿,可最后我什么都没做。
他已经按照约定告诉我了他的所有安排,并未隐藏。
“我知道了。”我尽量平静回答。
... ...
因为妹妹的联系,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少见,楚子航独来独往的时间也少了很多,习惯了听妹妹和几个人一起说没营养的白烂话,然后在芬格尔快要被揍时说上两句,或是先帮小鹿摁住对方。
往日还常能看见夏弥同时舌战路明非和芬格尔的身影,只是最近忙碌起来不怎么出现。
小鹿说夏弥忙着组织新生会,楚子航就很礼貌地不再关注。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他是这样小鹿也是这样,两个人之间,目前能做到的只是尽量不撒谎。
但说话只说一半同样不算撒谎。
在路明非听着楚子航的话低头思索时,我用餐巾擦完嘴角,“好巧,我那个时间段也要出任务。”
“你不是之前才说,回来要在学院多待一段时间吗?”芬格尔摩挲着下巴,不给面子地问。
“... ...”他是故意的吧。
我脚下精准识别芬格尔的位置,踩得他大呼小叫,同时今天的聚餐宣告结束。
散会路上路明非告诉我,他也有想出去完成任务的想法,当然,能在师兄附近就更好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刚被正式选上那个什么血统计划么?”
路明非也是签过协议的,脑子昏昏沉沉时想着不能危险来临时什么能力都没有,于是在校长再次询问他是否有参加的想法时,他不再犹豫,抓住了这个校长背地里力排众议留出的机会。
... ...偏偏现在赶上这个时间太过尴尬。
“... ...我舍不得师兄。”面对几人担心他精神出问题的关爱眼生,路明非这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我慢慢收回手。
“... ...你?”
“我不是!”
“哦。”嘴边的烂话收回,我正经点说,“没关系,我在的。”
虽然不清楚路明非在不安什么,但我还是尽量安慰几句对方。
我自己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同样算不上好,只是不愿对任何一个心里闪过的不适忽略过去。
多做准备,多下功夫,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 ...
.
*
因刻意讨好而倾斜而出的红酒倒入高脚杯中,几秒后酒瓶被立起,瓶口最后一滴红色在玻璃里荡开一圈涟漪。房间角落酒箱外精致的包装可以看出其不菲的价格,这是我从恺撒那里问来的合适拜访礼。
苏恩曦点点头,问我有什么请求。
“嗯... ...”我把酒往前推了推,说出来意。
红酒没能完全入口先被呛了出来,苏恩曦不雅观地把酒喷出来,不怪她,任谁突然听见给远在地球北端偷运“武器”这么离谱的要求,都会吓到。
“给,擦擦。”我有预备地递过去纸巾。
苏恩曦一拍桌子,怒不可赦,“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刚准备重复,苏恩曦就在书房里大声地对远在客厅喝酒的酒德麻衣喊,“她和老板想要我们两个的命!”
我想了想自己刚刚的要求,心虚转头,“也不至于。”
苏恩曦盯着我咬牙切齿。
“我欠你们两个的!”
酒德麻衣拿着我买的酒靠过来,依在门框上幽幽叹气,“唉... ...谁叫我们是丫鬟命呢。”
她就差拿张纸擦拭眼泪,哀怨命苦,让谁都难以想象这是个抬手就能取人性命的杀手。
另一边,自嘲“管账丫鬟”的苏恩曦吐槽完泄气,还是向人确认过时间,皱着眉在电脑上浏览北冰洋航线上的船只信息,最后给出答复,“我尽量。”
衷心表达了谢意,我被勒住脖子保证未来半年不再出现这种突袭要求,这次的突袭拜访才被网开一面。
“还喝么?”我举了举酒瓶示意。
“喝,怎么不喝?!”苏恩曦“恶狠狠”抢过瓶子,“你也给我坐下。”
“我等会还要回学院... ...”
“用完我们就走?”
“好的,”我拉过椅子坐下,相当识相地露出笑容,“就喝红酒吗?”
苏恩曦挥手,“把我酒柜上面那几瓶搬过来。”
.
*
数日后的清早,我顶着黑眼圈拎好箱子和楚子航对视,“早上好。”
“小鹿?”楚子航问,“你也出任务吗?”
“是啊。”我对着他伸手,“楚专员,路上多多指教。”
“... ...是临时专员,而且,”
“现在出发刚好,走吧,别错过登机时间。”
“小鹿。”
“现在不想解释,”我对他笑笑,“游轮上过圣诞节挺好的,不要让我们两个在路上吵架了吧?”
楚子航憋了回去,路上他本就少的话更显稀薄。
他更多感到不解,“我没有隐瞒自己的任务,任务危险程度也并不高。”
我坐在座位上,从其他角度撬动楚子航的防线,“... ...我们兄妹两个都没有一起过过圣诞节。”
“你以前对圣诞节不感兴趣,而且我们高中都是一起过的。”
回家都是一个地址,当然是一起过的。
我闭眼,把想好的的借口说出来,“我在意的人和我有了矛盾,想出来走走,就向校长申请了。”
说是申请,更像是和校长之间没有沟通的交易,在血统计划人员的敲定阶段主动离开学校,即使在校董会中被选择的可能性并不大,这好歹也是一种诚意的表现。
楚子航坐直身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直晃晃写着两个字,“是谁?”
我侧过头,表现出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我不想说名字。”
楚子航嘴唇动了两下,竟是有些迟疑,“男的女的... ...”
他想到了最近疏冷他们的夏弥,本来在旅行时还是亲亲热热的模样,没想到回到学校后就极具温差地冷却下来。
“男的。”
“... ...”
“... ...你希望我回答女的吗?”我犹豫改口。
楚子航的一部分天性不受控制打开,“卡塞尔学院里的?”
我没好气,“校外,源稚生。”
楚子航瘫着脸,手上用力。
“开玩笑,学院里的,”我带上眼罩,留楚子航一个人头脑风暴,“午安。”
... ...
楚子航没了胡思乱想的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现在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东西。
关心则乱,这几个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飞机上的便餐吃不出味道,根据eva的指引,直到来到港口,登上号称世界上最大的破冰船,看着妹妹面不改色正常吃喝,楚子航才恢复了任务该有的状态。
“银行本票放在你那,我先去看看。”
“资料上信息提供的很齐全,你去找船长,我看布局。”我和楚子航明确分工。
吃着甜点,我端着盘子穿过餐厅、走廊,闲逛似地走到舷窗边上,看外面缓缓接近又远离的冰山。
听着广播里解说的声音,接受路人的搭话简单聊上几句,我看上去只是一个家里小有资产,由于家里人不放心和亲人一起出来游玩的年轻人。
“我家里也有妹妹... ...”
“是吗?”我笑着回答,在看见楚子航带着船长过来时歉意打断聊天,“我家人找我了,和您聊天很开心,回见。”
那人迫于楚子航的冷脸收回了邀请话语,"游玩的时间还有很长,也祝您玩的愉快。"
……
“你没说过是两个人。”萨沙在游客离开后抱着手对楚子航摇头,看得出来他对于“真船长”的态度相当谨慎。
“我也准备了一箱资金。”我说。
“好吧,还是那句话,被洗脑了和我无关,怎么称呼?”
“鹿,叫我鹿就好。”
电梯上行时的寂静无人打破,看过两眼奢华到夸张的内部装横,我和楚子航对于真船长的审美喜好也有了大致了解。
乱杂,不过很贵。
看来在海上漂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积攒财富。
上一次看见这么五彩斑斓的装横,还是在混血种拍卖会上,不过那里的审美更偏向金碧辉煌,除去彩窗,更多是深受龙类喜爱的金色。
这里就要花哨许多,红色地面、绿色雀羽装饰的墙壁、金色的灯光... ...还有两侧数不尽的名画真迹。
俄罗斯少女在电梯开门后就靠近,挽着我的手向前走,我跟着穿过11层走廊,蓝色雕花大门敞开,赌桌上穿着白色船长服的老人死死看着我们,楚子航面不改色回望过去。
老人改变视线,又看向我,眼里几乎因兴奋而发光,可惜没有真的冒光,他不是混血种。
“你们果真是存在的!”他忽然尖叫起来。*
楚子航展示过校徽,与萨沙那个假船长一脸疑惑的茫然不同,老人如在沙漠里发现水源一般惊喜,鹰一样的眼睛瞪大,他把楚子航手里的校徽视作绿洲。
如他所愿,楚子航表现出学院对他的了解。
文森特露出渗人的笑容,“我也知道你们!新一代混血种最强几人之一,'永燃的瞳术师'楚子航。”
楚子航愣住了,他设想过的几种交谈里没有这样的吹捧环节。
我看着他抽动嘴角。
“对!就是你!我知道只要你摘下隐形眼镜,你的黄金瞳就是永不熄灭的!你和‘跋扈的贵公子’恺撒、‘炎之龙斩者’芬格尔齐名!还有一个‘神眷之樱花’路明非,虽然有些差距,但也是你们中的佼佼者!”*
现在听起来不像吹捧,像中二了。
但是还没完。
“你是... ....”那个老人接着看着我,喊出代号,“缄默的独行者!”
面对龙王都不曾后退的我,身子后仰。
“曾经因为错过了‘炎之斩龙者’的消息害他差点命丧黄泉,于是一个人离开队伍,是默默支持着卡塞尔最顶尖队伍的金主,也是引导他们前行、先一步开拓前路的独行者!”
那个白发苍苍瘦到脱相的老人还笑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癫狂又自信,“我说的没错吧?”
他手上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在此刻比他的大脑显得更大。
我们俩的沉默先行一步,“... ...”
“永燃的瞳术师”和“缄默的独行者”不知道是该先为亲人的外号先笑一下,还是为自己的代号感到尴尬。
面对超大额度资金博弈的明明都一直无动于衷,却在此刻受到了来自这个疯疯癫癫老人的精神攻击。
假船长耸肩,像是对老板这种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已经对尴尬有了免疫力。
... ...我吗?
差点让芬格尔命丧黄泉?他快饿死那次?
楚子航想尽快结束无用的话开始询问,按文森特的规矩,他打开了保险箱准备开局。
文森特问我:“你要赌吗?”
“先让他来。”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在楚子航被女孩们引到赌桌位置时,老人盯着我又偏执地笑起来,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名字。”
理智的声音中,像有谁借他的嗓子开口说话。
名字。
我在此刻感觉自己抓住了几个月以来,让心底惶惶不安的线索。
我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在意楚子航此次外出的任务吗?
心跳平稳下去,疑惑压下,我侧头微笑祝福对方,“是吗,希望您不会输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