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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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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末。

西安的风起云涌,其实是一场蔓延到全中国的大雨。

宁远这片土地,此时,局势同样一日与一日不同。

席桑隅站在高台上,皮靴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在会议室里回响。

随着老旧时钟钟摆动有规律的滴答声,时间仿佛变得异常缓慢。赵胭脂、程小晚、刘尽山在下正襟危坐,人人目光沉寂,气氛凝重。

她目光隐寂,似乎有很多话,却不知道从哪一件说起。

“王副处最近怎么样。”

刘尽山松了一口气,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就接了话:“也没什么,副处身体一直不好。平常也就是参汤不离口,闲暇的时候在阳台侍弄花草。”

小晚本来双手环在身前靠着椅背,听见刘尽山这话,忽然冷笑了一声,然后立即坐直快速翻动着她桌前那份报表,语气里全是不满:“我正想说呢。王副处一到宁远国民政府,刚安顿下来就斥巨资重新整修了一遍他的办公室,还单建了一个阳台养花。还有他平常一天三顿的名贵药材滋补品,全是从宁远国民政府的公账里出的。尤其是四楼,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灯火通明。我看雷书阳后勤部交上来的报表,用电比之前足足多了两倍不止。”

席桑隅扫了那份财务报表一眼,倒是很坦然:“算了,宁远国民政府也不差他这点钱。”

她挪正办公椅坐下,语气缓缓道:“如今国共合作,日军又驻军宁远。为了宁远国民政府的以后打算,既是加强合作,也是打探消息,得派人去共产党根据地驻扎。”

“你们有谁愿意去吗。”席桑隅攥着钢笔,笔尖划过和墨水渗进纸张的声音是有节律的沉闷。

刘尽山握笔的手一紧,正斟酌着此刻应不应该毛遂自荐。

“桑隅,我可以去。”小晚声音肃然凛冽。

“处座,我也是。”刘尽山才敢短暂的举了一下手,和胭脂几乎同时出声。

席桑隅本来前倾的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她们三个人,声音平淡:“那小晚去吧。”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嗯,只是他们那边日子清苦,你多保重,平安回来。”

“放心吧。”

“好了,先散会吧,刘尽山留下。”

胭脂和小晚离开,刘尽山收拾好资料,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

她合上笔帽,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他:“宁远国民政府关了多少共产党。”

“二十四个。”

席桑隅平淡的“哦”了一声,而后点点头:“那你去挑两个放了吧。”

“放了?”

“是,现如今国共重新合作,联共抗日。我也得表表诚意。告诉他们,让他们共产党消停两天。”

“明白。”

“我今天找你,还有一件别的事情。”

“处座请讲。”

“我派了小晚去共产党根据地,而先生的意思是平津人手不够,胭脂过两天会被暂时调回去。所以,她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宁远国民政府一二三科的事情,就麻烦你全权负责起来了。”

刘尽山的眼神稍微闪动了一下,在迟疑中点了点头:“我一定不辜负处座信任。”

“那就好,你办事我也放心,只是你自从入宁远国民政府以来一直还没有机会表现,这次也是个好机会。”

“好,我明白了,多谢处座。”刘尽山闷声应承。

她脸上依旧是那种惯常的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色,而后沉沉点头,摆手让刘尽山离开。

——

重山,革命根据地。

这一天,重山和宁远一样格外阴沉。骤雨过后,在青山环绕中,显得更冷寂。

“陈站长,你回来了。”吴风笛此时正在木桌旁收拾东西,已经把满满的行李塞进小车。

“我给你倒杯茶吧。”

“不用忙,我回来安排完工作就走……宋政委呢?”陈文远站在根据地的门口,焦急寻找着她的身影。

“在那。”

他顺着吴风笛指的方向看去,宋声乔已经收拾好了包袱,依旧是一身简朴的粗布军装。

他走近顿了顿说:“我听说……宁远国民政府要派二科科长程小晚来驻扎了?”

“是啊,所以我们接到的命令,安全起见,是要离开这里。暂时把根据地迁到重山南的村子,以那里作为国共合作时期的根据地地址。”

“不知道她们这次什么意思,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

他站在风里,松柏混合泥土味道的风沙袭来,他略有些不放心的说:“要去华北了?”

“嗯,是组织的安排。”

陈文远眼底晦暗一片,沉重的点头过后,也只是寥寥几字:“保重自己。”

“放心吧。我走之后,根据地交给吴风笛暂管,她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

“最近宁远不太平,有百姓说只要是最近去世下葬的人,悉数都会被掘坟盗走尸体。”

“是,除了这件事之外……日本人在璟云街建了一个医院,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有所关联。所以我这次回来,其实也是为了跟你商量这件事。我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去医院探探虚实。”

宋声乔叹了口气:“你是地下交通站站长,本来不宜参加这种行动,被席桑隅盯上就不好了。我本来想着迁完根据地就去查这件事,但是组织的调动太突然了………所以这次只能麻烦你了。”

宋声乔随着这句话抬眼,再次与他的视线交汇,似乎很愧疚。

“这是什么话,我们本来就是并肩作战的同志,不分彼此,没什么麻烦不麻烦。”

她淡漠释然的笑了笑,说:“走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眼神落在陈文远肩膀处的风衣扣子上,视线渐渐模糊,风缠绕着泪滴一样的潮湿感烙印在眉眼间。

宋声乔似乎已经感知到不舍,所以克制,所以在愣怔过后攥紧包裹,疾步离开。

直到陈文远浑厚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千万保重。”

“知道了。”她还是稀松平常的笑着,回过头张扬的摆了摆手。

她走远,陈文远才回过身望着她的背影。

像隐隐青山,薄弱但更坚定。

他目光涣散的站在原地,直到吴风笛端着一杯刚刚温过的茶水递给他。

瓷杯热气氤氲,陈文远喝过一口后捧在手里来暖冻的有些微红的手掌。

他回过神来,看见吴风笛眼眶红红,似乎偷偷掉过眼泪。陈文远知道,她也有些舍不得宋声乔去前线。

“怎么哭了。”

“有些担心。”

“换作是你,你也会奋不顾身的,不是吗。”

“当然了。”

这个小姑娘,眼神清澈,身上却也有一种很难得的不服输的劲头,很像当年的宋声乔。

陈文远欣慰的笑了笑,望着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的特质炸药,研究的怎么样了。

“颇有进展……”

她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陈队……我还是习惯叫你陈队。”

“叫什么都一样。”

她有些激动的往前迈了半步,很高兴的问:“陈队……汤汤和瑀年她们都还好吧。”

“放心吧。汤汤有她自己的任务,瑀年是现在敌方所了解最少的同志,所以让她在宁远城里配合我工作。”

她听到这个消息,才放下心来,沉沉的点点头。

“你们各有所长,让你留在根据地,主要是因为你行动力强,果然是宋政委亲手带出来的人。而且前线,还指望着你的特制炸弹呢。”

“我知道,我也卯着劲,想要像她俩一样,能为组织多做点事呢。”

陈文远语重心长的嘱咐吴风笛:“宋政委外派华北,我又在宁远管着地下交通站,国共合作,更需要暗线和地下工作者传递的消息。根据地到了你真正管理的时候了,一定要小心。程小晚是国民政府的人,要礼遇,但不能不提防。”

“放心吧,陈队。”

“记住,即使是在国共合作这种特殊时期,我党的任何机密,也不能外泄。”

“是。”

——

冬天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胭脂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望着办公室外那颗梧桐树出神。

“桑隅,找我有事?”

席桑隅把书本合上,走到她身边,神色复杂,最后只是问:“小晚现下估计已经到那边了吧。”

“是,她早上发来电报,已经安顿好了。”

“那就好,虽然如今国共合作,但是对共产党那边,仍然不能松懈。小晚去那边的目的,实际上还是为了帮我们宁远国民政府打探消息,暗中观察。但她毕竟背着宁远国民政府科长的身份,共产党必然还是会提防着她,不便行动。所以想要把他们的动向握在手心儿里,还需要一个人,隐藏身份去取得共产党的信任。”她话语简短有力,语调平稳,把目光移向胭脂。

胭脂很明白她的意思:“需要我怎么做?”

“胭脂,当年在平津国民政府时,你就是先生亲培的精英,心思缜密,做事周到。”

“桑隅,你的意思是……”

“我了解到,宁远地下交通站的站长陈文远,现在就住在和平饭店上面的客房里。如果能取得他的信任,就省事多了。”

“我听说过这个人。”

“这样最好,我以你的名义在和平饭店的高档客房里租了一套房子,就在他家楼上。云锦画室是席家名下的一个小产业,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你就以云锦画室老师的身份去接近他。‘赵胭脂’这个名字太显眼,名字都帮你想好了,就叫‘锦云’,代号‘胭脂’。

“是。”

席桑隅嘴角挂着一丝不名何意的笑:“既然决定去,就要全身心不留破绽的在他身边,一点批漏都不能有。有任何情况,你都把情报写成密文放在画室第七个匣子里。我会派人定期去取,不会引起怀疑。”

“我明白。”

“还有,和平饭店是宁远人流最多的地方,这也为你的安全多了一层保障。即使有一天他知道了,也不敢轻易动手。除此之外,我会在和平饭店门口安排人手,也就是你家阳台那一侧。”

胭脂点点头。

“阳台的帘子有黑白两色,白色代表正常,如果你遇到危险,一定记得拉成黑色,我们的人会立马进去保证你的安全。”

“好。”

“所有人都以为你被暂调至平津,没有人知道。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你走的这段时间,我会把一科的事情交给刘尽山负责,你放心就好。这是他的照片。”席桑隅转过身,从桌屉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赵胭脂。

胭脂接过那张照片扫了一眼:“放心吧。”

骤雨忽至,打在梧桐叶边角,落下,似乎嵌在路面。

席桑隅睫毛颤了颤,移开眼神去关窗户。她望着雨雾中的树影婆娑,背对着胭脂道:“如果发生意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自己。”

“放心。”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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