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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桑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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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国民政府 三楼 处长休息室

她的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似乎很熟悉。

这味道初闻只是觉得清冷,中调却是截然不同的热烈感觉,后调尾声有药的苦感,沉寂安然,像一个故事的起起落落。

冥冥中,感觉倒是很对她的性子,他只得惊叹于调香人的技艺高超。

宁远的春天并不温柔,而是乍暖还寒。

她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衬衫,站在窗边,寒气穿过整个屋子到刘尽山身边。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往紧裹了裹外套。

“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席桑隅没有转身,就知道是他。

刘尽山回过神,才步伐规矩的走进来到她身边,声线低沉,说了一句:“处座的香,调的不凡。”

“过奖了,刘科长。”

刘尽山笑了笑,站在原地:“处座喜欢梧桐树啊……”

“刘科长果然名不虚传,对世事洞若观火,就连这香水里的配料,都能一一拆解。”

她似乎提起兴趣,关上窗户回身,修长的手指已经冻的有些通红。

“处座过誉了,梧桐叶的味道,和其它香料比起来,还是很特别的。梧桐叶要提取其味道工序复杂,替代物很多,但处座还是用了梧桐叶,只能说明喜欢了。”

她神色有些复杂,听见他这句话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叫你过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在这里工作可还习惯。”

“多谢处座关心,很好。”

“在宁远国民政府,不用这么拘谨。不工作的时候,也不用叫我处座。”

“好。”他点点头,几乎同时把人事科刚刚做好的汇表拿给她签字。

她很快接过去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在右下角利落的签了钢笔字就随手递回去。

刘尽山随意看了一眼她写在表格末的名字,眉头轻皱,眼神在“隅”字上沉寂下去。

“看什么呢。”

他虽然犹豫再三该不该说出口,但还是问了:“处座,为什么要叫‘桑隅’?”

她沉默后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桑隅’这两个字,如果是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思,本不应该是这个‘隅’字。”

“所以,当然不是‘收之桑榆’的意思。”

刘尽山稍稍有些疑惑,但是并没有说下去,只是识趣的等着她解释。

刘尽山想,她似乎是在想应不应该和这个相识未深的下属讲自己从前的这段经历,以至于沉默了一阵。

好在沉默过后,她还是笑着缓缓道来:“小时候,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桑树。每到秋天,哥哥都会带着我,在角落里收集桑叶,烹煮茶酒。尽管这些年漂泊在外,每每想到,还是怀念。”

她语气平淡,声音低沉。叙述中,仿佛一帧沉默的长镜头在面前展开。

镜头里树木繁茂,风声渐息。

刘尽山能从中感受到,她很少外露的细腻情感。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居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席桑隅很快从回忆当中的淡然伤感抽离出来,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今天休息,有什么安排。”

“平常盼着休息,真到了休息的时候倒反而没事做了。”

“是啊,一天时间太短,像你回一趟故乡北平,也难往返。”她看向他的眼睛,嗓音里带着几分因为刚刚回忆的情景而来的微哑。

“说是故乡,其实我在北平,早也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一处老院子,自我离开来宁远之后就一直空着了。”

“原来你也是个无家可归的。”

“赵科长和程科长都是平津人,我是北平人,无家可归。处座不一样,家就在宁远,想回便回。”

席桑隅忽然略带苦涩的笑了一下:“其实我跟哥哥关系也没有那么好,所以那个家,父亲走后,也不经常回,渐渐也就淡了……其实你我还挺像的。”

她提到这句话,一时有些木讷,只是很快恢复平静,从暗室里端出来两壶酒:“这是我新调的杏仁酒,尝尝吧。”

“多谢处座,只不过我不胜酒力。”

“杏仁酒,不醉人的。”她先端起酒杯。

刘尽山在她的注视当中,一饮而尽。

“我和席少爷还不太熟悉,不过……毕竟你们是亲兄妹,以后总还是会好一点的。

“但愿。不过我今天找你来可不是谈伤心事的。”

“那是……”

“我这香水,想起一个好名字。胭脂呢,前两天给我举荐了一个合适的人。”

“谁?”

“你。胭脂说,你诗写的不错。”

“赵科长……她之前还跟我说处座是从前平津国民政府最会写文章的——其实我不太懂香料。”

席桑隅笑了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我那张就任书,就是用这个香水写的吧。”

“嗯,不过兑了墨水进去,味道没那么明显了……你觉得怎么样?”

“清苦、冷调,倒是不俗。但是太过于清冷了,不妨再加点东西进去。”

“什么东西?”

“合欢。”

“合欢?”

“我听说合欢有忘忧的功效,还能治疗失眠多梦,而且寓意也好。”

席桑隅有些惊讶的侧过脸看了刘尽山一眼,而后笑着说:“合欢皮味甘性平,有解郁安神之功效。放半钱进去,既不会伤了此香的清冷之气,也能调和药味过重的苦感,乃是点睛之笔,刘科长还说自己不懂。”

“处座过奖了。”

“那名字呢。”

“前调清冷,中调炙热,后调平和,其实就像人生一般。”

席桑隅愣怔了一刻,她是没有想到,刘尽山能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刘尽山眉心微动,透过她眼眸中隐约的孤寂,声音沉沉道:

“人生如此,正逢其时。”

她侧过脸,手指在略有些发黄的旧历上划过几行,最终停在了“四月十七”这一天。

“槐序十七。”

刘尽山点点头:“槐序是好时节,万物复苏。今时今日,就是最好的。”

“好。”席桑隅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槐序十七”这四个隶书大字。

满纸墨香里夹杂着一丝丝槐序十七的味道,刘尽山看着她,似乎眼神闪烁,最后移开眼睛,把目光落在那四个端庄古典的大字上。

她微微侧过身子,冷声说了一句:“过两天,先生要派人在北平举办一场拍卖会。情况错综复杂,先生让我去暗中保证拍卖会成功举办。”

刘尽山随即习惯性的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像往常一样问出那句“需要我做什么”。

“你陪我去。”

他听见这句话,忽然抬眼。

她仍旧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波澜。

“去告诉胭脂,从后天开始,代管宁远国民政府三天。”

“是。”

“还有事吗。”

“没有了。”

“去吧。”

随着刘尽山阖门的声音落下,她闻了闻屋子里梧桐冷调清苦遮盖蔓延的香水味,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笑着坐下。

她小心翼翼的从桌屉的最下面抽出一张泛黄的褶皱白纸,上面一行日文的小字密密麻麻:光に向かって生きる.

翻译过来是:向光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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