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忽然远处细细密密如雨点般的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别打我……我错了……饶了我吧。”几个壮汉对脚下一个瘦弱的男孩施展着拳脚。
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用尽全力想要把那几个壮汉推开却无济于事,只得带着哭腔求他们别再打了,却被生拉硬拽的按到了墙上,打的更狠。
“敢招惹老子,你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喊道。
“住手!”刘尽山怒斥道。
“他娘的,你谁?敢管老子的闲事,老子可是火荼帮的人,不想活了!?”那壮汉没有抬头,回骂道。
“大哥,他好像是……国民政府的人……”壮汉旁的一个小弟悄悄趴在他身边说。
“呦~我……”那壮汉立马停下,换了一副嘴脸。
“宁远不是法外之地,我只警告你这一次。”刘尽山疾言厉色。
“小的知道了,这就滚。”壮汉便招呼几个兄弟跑了。
“快起来。”刘尽山立马把地上的男孩扶了起来。
“谢谢军爷。”那个瘦弱的男孩声音虚无,却还是忙不迭的道谢,另外一个白白胖胖的就站在一旁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尽山看。
刘尽山笑意盈盈,语气温和:“不用这么叫我——伤的怎么样?”
“还好,不碍事的。”男孩儿矮小瘦弱,但看得出很机灵。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得罪了火荼帮的人?”刘尽山问他。
“他们根本就不是火荼帮的人,就是几个小混混——我原来是在警察厅看门。一天,这几个小混混非要进去找祁厅长,我知道他们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想欺负我,后来是祁厅长出来摆平了他们,关进保安所劳改了半年,可是毕竟没犯大事最后只能放了。后来副厅长看我个子小就把我们遣走了。今天在街上又碰见他们,然后……”男孩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欺负我……”他哭着哀嚎起来,拿补过密密补丁的粗布衬衫袖口抹着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脸上脏的黑黢黢的,倒是沉稳不慌不乱的安慰起那个瘦弱的小男孩来。
“大男子汉不哭,走,我带你们上去上点儿药。”刘尽山拉起他的手。
“那你呢。”
小白胖男孩似乎沉稳很多:“哦,我爹娘没得早,就一直乞讨。今天早上看他饿的很,给了他半个饼,谁知道一直跟着我。”
刘尽山笑了笑,觉得这个小胖小子虽然看着冷冷的,却很热心肠。
“我还不知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呢。”
“张小六。”那个瘦弱的小男孩把声音压低说。
“杨秋生。”小白胖子和他几乎同时出声。
“在下刘尽山,叫我名字就好。”
刘尽山带着他们两个慢慢的从这里走到城南的医馆,他站在一旁盯着医生给小六上药包扎,心里不自觉的有些难过。
此时此刻,杨秋生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蹿下跳的躲到墙角不想打针。
没想到这个白白胖胖,刚刚还待人沉稳的小男孩杨秋生,居然这么怕疼。
“刚还笑他,自己倒害怕了。”
“不行!打针太疼了!我又晕针又晕血!不能打针啊!”
刘尽山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让医生给他换了药敷来消肿。
正好晚巡城之后闲来无事,刘尽山就带着他们去吃了和平饭店最好的菜肴,买了两身干净的衣服,带着他们两个在宁远城里散散心。
毕竟是小孩子,就这一会功夫,就对刘尽山没了什么防备心,很是信任。
“看你俩还小的样子。往后就认你们当弟弟吧……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当然!”三人笑在了一起。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收拾了摊子,摆弄着花白的胡子趴在小车上迷糊着。路过两次,小六的眼睛一直都没从那车糖葫芦身上移开。
在他们眼里,像闪着光一样。
刘尽山仿佛瞧出了他们的心思,道:“喜欢吃糖葫芦啊。”
两个小孩迟疑了一下,似乎想点头,却又抿嘴笑了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刘尽山看了他们一眼,三两步跑过去敲了敲那老叟的窗子。
“老人家,拿两串糖葫芦。”
那老头子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听见有生意,自然是笑的不亦乐乎。答应着取了两根糖葫芦递给刘尽山,又大笑起来。
“谢谢老人家,辛苦了,不用找了。”刘尽山给他递过一块大洋,没来得及观察老头子惊诧欣喜的表情,转身带着男孩离开。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或羡慕或惊异或敬佩。
“诺,给。”他给小六和秋生都递过去一根。
“谢谢……谢谢哥。”张小六激动的热泪盈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不住的说谢谢。
刘尽山一笑:“你们现在没有事情做,难免被这些人轻视,听说和平饭店的郝老板娘正在招工呢。我同她说说,应该能安排一个清闲些的工作。况且现在世道不太平,和平饭店,也算是个好去处。”
“谢谢你,尽山哥。”小六破涕为笑,高兴的一双大眼睛都挤没有了。
杨秋生停顿了一下,笑意盈盈,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晚风依旧很温柔。余晖下,火红的糖葫芦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焦糖。
——
黄昏时分
“祁家良,算我求你,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女孩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回过头。
绣鞋溅起了未消尽的雨水,脏了她身上苏绣的粉橘色旗装。
女孩生一双半丹凤半桃花眼,唇红齿白,桃花唇珠,身量纤纤,朝前扎了两个麻花辫,绾色发带束住辫尾。橘粉苏绣旗装袖口缕金线的桂花刺绣精美,领口随意别了一支桂花青玉钗子做装饰。
男子穿倒是穿了一身警察厅的制服,长相虽然不出众,好歹也还算好。只是邋邋遢遢的上衣只系了正中间一个扣子,半露不露里面的白色衬衣,帽子也是随手往头上一扣歪着戴到了右边,看上去倒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知夏,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嘛。”男子喃喃说。
“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有防身的东西!”说罢,她便很快从腰间掏出一个飞镖,虽有些拿不稳,却比划着要往祁家良身上扔。
“别,知夏……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干,我要是死了,以后你嫁谁啊!”祁家良说。
“滚!我告诉你祁家良,我李知夏再不济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我要是嫁给你,我就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听见了没有?!”她转过身,狠狠甩下这么一句话,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他的视线。
他又往正扶了扶帽子,赶忙追上去。
不巧,正好碰见了李若安。
“姐——”李知夏撒娇般嗲声嗲气的扑到李若安怀里。
“姐。”祁家良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呆呆的也随着叫了一声。
李知夏回过头冲祁家良翻了个白眼。
“祁厅长比我大,担不起这句话。”李若安一身淡蓝色长裙,配一双浅色高跟鞋。长发及腰,月白色宽发卡扎住青黑长发,温柔稳重,浅笑着缓缓道。
言行举止一眼望去,便知是姐姐该有的模样。
“祁厅长,知夏出门半日去望春楼听戏,散场晚了。父母不放心,故让我来寻,祁厅长不必多虑。夜深了,祁厅长也请回吧。”
“姐,别理他,咱们走吧。”知夏依在若安怀里拉着她往前走,再没回头看祁家良一眼。
他叹了口气,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眼望着李知夏和李若安越走越远,心中黯然。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扑空,从第一次见她,他就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性子如火,心性高傲的姑娘。
李家弘生堂大药房的生意固然是如日中天,祁家世世代代靠做官谋生也算家境殷实,奈何她终究是瞧不上自己。
早上从李府的下人们的嘴里知道她下午要去听戏,想着在门口等着,等她出来送她回家,没想到一等就等到晚上。
他似乎也心知肚明李知夏故意躲着他,可还是愿意一而再再而三乐此不彼的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因为喜欢,所以甘愿。
走出好远。
“知夏,姐问你,你喜欢祁厅长吗?”若安停下来拉起妹妹的手,语重心长的问。
“姐我说过多少遍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死也不会嫁给像他祁家良那样的粗人的!”李知夏气愤的嘟起嘴嚷嚷着。
“好了好了,什么死不死的,一点忌讳都没有。”若安一脸笑意为李知夏理了理雨水打湿的头发。
“知道啦,姐姐最好了。”
李知夏挽起李若安的胳膊,偎在她肩膀上慢慢前行。李若安伸手摸摸妹妹的脑袋,给她在发间别了一朵青玉色的桂花珠簪,笑意满溢。
两个长长斜斜的身影消失在如水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