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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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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雾雨。

宁远秋日的清晨本来就是凉飕飕的,又正赶上下雨,就更加清冷些。

刘尽山在码头处检查治安,船只沿着海岸线缓缓移动,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有些入神。

陈文远踩着湿漉漉的地板,在人来人往的过道当中不经意和他擦身而过,怀间掉出了一副墨镜。

刘尽山听见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回过头来把墨镜捡起打算递回去,却发现那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黝黑男人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

“陈文远?”刘尽山的眼睛里仿佛瞬间点燃了一团火,立即把他的墨镜一把扔进海里,激动无比的玩笑着打了他两拳。

“你什么时候也搞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了。”然后他随即大笑起来。

对面叫作陈文远的那个男人起初是和他一样的激动,只是在一阵短暂的愣怔过后渐渐的似乎把目光落在了刘尽山那身深色的军装上,眼神逐渐变得苦涩。

刘尽山见他没有说话,似乎发觉了什么,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陈文远语气不轻不重。

“我也一样。”

“我也没想到,你会在宁远国民政府。”

刘尽山嘴角浮起一抹不知何意的苦笑。

“那场逃难里,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来了宁远。”刘尽山感慨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问:“在席桑隅手下做事,怎么样。”

“挺好的,一切顺遂。”

陈文远眼神复杂,望着刘尽山,嗓子仿佛哑住说不出话。然后生硬的笑了笑,终于像是一句玩笑话一样提起:“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吗。”

刘尽山迟疑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帧帧瞬间。

1922年,北平。

两个少年在靠杂草堆后面大口喘着粗气。

“刘尽山,你跑太慢了,差点就被发现了。”

“我这个比你那个沉多了,装什么!”

彼时,两个八九岁的少年偷偷溜进一个八旗子弟后院。偷了两袋大米,给镇里吃不上饭的人分发。成了北平一个镇上的两个小英雄。

两个少年靠在杂草堆后面看着天上星星点点的光亮,陈文远先开了口:“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不担惊受怕,能安安稳稳,就好了。”

“不只是我们,还有这片天空下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从那一天开始,两个人仿佛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而此刻,刘尽山抬头看见陈文远的眼神,淡然一笑:“这些年过的太苦,不敢记得了。”

刘尽山靠在栏杆上,背对着陈文远,眯着眼睛看风景。陈文远一字未发,和他并肩在码头的栏杆上靠了很久。

似乎两个人都默契的等着对方先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都没有。

陈文远抽完一根烟,烟头的火星在青石板上积落的雨水中渐渐熄灭,他盯着在水中散开的烟灰失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低沉沉的道了一句“走了”,然后就没有回头的摆手离开了。他走得很快,没让刘尽山跟上来。

刘尽山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踉踉跄跄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低下头,神色隐寂,只是盯着地下雨水打出的圈圈涟漪。

忽然那雨声仿佛隔得很远,像寂寥大海细碎浪花的余音,也像树叶稀疏的声音,最终都只能渗进心底。

——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哩。”

沙哑的叫卖声越来越远,正值黄昏时分,夕阳散尽余温,天地连成一片。

街上的小贩也都回了家,白日里热闹的小巷里已经寂静一片,只剩下他还在晚巡城。

他一身深绿色的军装笔挺,寸头干练。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沉闷声音。

刘尽山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曾秘密的做了这一生最值得的事情。

民国十九年夏,北平。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纪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护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他念誓词时的热血,生如夏花般。

鲜红的党旗,在眼前,也在心里。

“刘尽山同志,恭喜你通过了组织的重重考验,成功加入我们。其实以你的能力,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只是因为组织打算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老秦的表情严肃。

“师父,什么任务?”

“打入敌人内部。”

“潜伏?”

“是。国民党残害百姓,打压我们的力量。你是我亲手培养起来的人,组织需要你,去为组织留意他们的动向。从今天开始,由我和你单线接头,你代号‘人间’。”

“单线接头……”他有些茫然的思索起来。

“对,宁远国民政府刚刚成立,席桑隅从平津被派回宁远,任宁远国民政府总务处处长。还有赵胭脂、程小晚协助。她们三人都是国民党高官祝安仁在平津亲培的精英,多疑多思,十分危险。”

“席桑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远国民政府处长,宁远三大家族之一席家的二小姐,祝氏的心腹,手握宁远所有的财权和决策权,是个狠角色。”

老秦见刘尽山有些沉默,继续说:“知道当年陪祝氏北上,骁勇善战,为国民党立下赫赫战功的王仕鑫吗。”

“知道,那些年,王仕鑫这个名字在平津,也算是个传奇。”

“嗯,可王仕鑫就是因为宁远国民政府处长之争,折在了她的手上。所以,千万不可轻敌。记住,席桑隅,她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相信。”

“好。”

“为了保证你和组织的安全,宁远城的地下党不会知道你的身份,只有总档案会记载,但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你愿意吗?”

“愿意。”

“好,以后,由我和你单独联系。你一定要以保全自己和保证组织的安全为前提。你要做的,就是耐得住寂寞,禁得住别人敲脊梁骨,让所有人都真的相信你就是宁远国民政府的人。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但你自己心里要清楚你的信仰——我相信你,那刘尽山同志,你有信心吗?”

“有。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那……如果有一天您不在了,我怎么和组织联系呢?”

“组织一定会找到你的。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都可以反对剥削,保卫国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老秦似乎有些不舍,但是仍然一字一句缓缓的嘱咐着他。

“我明白。”

“还有一件东西送给你。”老秦把一纸薄薄的书页递给刘尽山。

他展开,油墨印刷的正楷字迹端端正正的摆在纸上:

吾愿吾亲爱之青年

生于青春死于青春

生于少年死于少年也

进前而勿顾后

背黑暗而向光明

为世界进文明

为人类造幸福

以青春之我

创建青春之家庭

青春之国家

青春之民族

青春之人类

青春之地球

青春之宇宙

资以乐其无涯之生

“今天也是你十九岁的生日,李先生的《青春》,算作礼物送给你。小刘同志,生日快乐。”

“谢谢您。”他热泪盈眶。

想到这儿,他终于久违的笑了,如同重生一般。

在宁远国民政府这个冰冷致命的毒药池子里浸着,裹着一身闷热的深色军装,踏着一双沉重也蹩脚的军靴,压抑而死气沉沉。

可她们彼此之间似乎也有着所谓的信仰。为这信仰而如火如荼,如生如死。也愿为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只是那信仰乍望光鲜亮丽,实则腐朽的不堪入目。笑脸相迎下,暗藏的是杀机。

而他最害怕的,不是死去,而是被同化。

漫漫长夜中,唯有信仰。

只不过不幸的是,老秦前不久已经在北平发起的一场秘密行动中,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

他和组织的所有联系,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刘尽山一个人,就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风筝一样孤立无援。

往后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冗长岁月里,这日子的模样已经可以预见:笑脸迎人,趋炎附势,尔虞我诈,步步为营,一步棋错不得。

他要做的就是耐得住寂寞,禁得住别人戳脊梁骨。

喜怒不形于色,为信仰而战。

而刘尽山始终记得师父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都可以反对剥削,保卫国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我明白。”他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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