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上一行人过得相当忐忑。虽然是代步工具，但他们的马再怎么说也是从港口一路陪伴几人跑到了南大陆中心地带，要是就这么因为中暑死了也太令人愧疚了。
好在马的好转迹象不是回光返照，休息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在凉棚下醒过来后的它虽然看着有点虚弱，但基本还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围着平时照顾它最多的鲁弗斯亲呢地用湿润的鼻子蹭他。
“还好没事……”
鲁弗斯摸了摸它的脑袋，大大地松了口气。
蜥蜴人拉姆达就在不远处扎了营，她得到“路翊优选”珠宝大礼包后心情很不错，晚上自己悠哉地吃了一顿煮豆子汤，从路翊那又以医疗费为由顺走了一盒腌鱼干，嘎吱嘎吱地啃了半宿。
路翊因为担心马的安全，难得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知道不能继续让大病初愈的马受累，决定付钱请拉姆达将莫妮卡姐弟俩捎去思科啤镇，这样起码能减轻一点行程负担。
拉姆达甩着尾巴慢悠悠地绕着马匹看了一圈，熟练地到处摸了摸，又给了路翊一包草药粉。
“防暑草什么种族都能吃，你们留点。万一人中暑了也能救。”
路翊说了句“谢谢”正准备收下，果不其然眼前的雌性蜥蜴人收回了袋子，伸出了自己利爪子一样的尖长蓝色手掌：“优惠价三银币。”
强买强卖……在地下城的初期客户眼里我是不是也这么见钱眼开？路翊回忆了一下自己作为布莱克在地下一层敛财的日子，恨恨地掏出了钱袋子。
不论如何，拉姆达都帮了他们大忙。
而且昨天她说什么要收回诊费和教育费，看起来也只是说着玩玩的。把防暑草硬塞给路翊后，她就晃着尾巴哼着小曲收拾帐篷准备出发，没再提其他收费一类的。
她载上了姐弟俩走在前面，让路翊和鲁弗斯的马车在后面跟随，直奔思科啤镇。
莫妮卡和哈维尔坐到了这位不太熟悉的蜥蜴族女士车上，肢体和神态顿时变得紧张僵硬。就像他们刚刚开始和路翊旅游时那样，这是两人不太信任陌生人但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直接表现。
拉姆达的车上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土腥味。说不上是臭，但闻久了鼻子着实不好受。哈维尔小心地把脑袋缩回了防风围巾下面掩盖住，但莫妮卡看了一圈却忍不住开口搭话了。
“拉姆达女士，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你姓什么？”
“拉姆达十四。这是我的全名。也可以说这是我的姓氏。它们合二为一了。”拉姆达哼道。
如果在她车上的是路翊而不是莫妮卡，他可能会回一句“我还路翊十六呢”一类的无人理解的冷幽默。
莫妮卡当然没有雇主那么有幽默感，只是歪着头从帘子缝隙中问她：“是卡瓦家族第十四代的意思？蜥蜴族喜欢这样把家族姓名按代一直记录下去？”
“没错。只不过是个沙漠里的小破土包，搞得好像什么伟大的传承一样。没趣透了。我就该给自己另外取一个名字。”拉姆达似乎对自己的家族有很大的怨言，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刻薄劲儿。
莫妮卡和哈维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们因为失去家人太早，内心多少有些羡慕那些繁荣庞大的家族，但又想到万一混进去了几个他们舅舅那样恶毒的人，那还不如像现在一样姐弟俩相依为命过得幸福。
“对了……！我刚刚想问的不是这个！”
莫妮卡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四下转头张望了一圈，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问驾马的拉姆达：“车厢里有一股腌肉的气味。但应该不是禽类吧？好腥，但又不是鱼的腥气……”
拉姆达“哦”道：“你说那个啊，那是枯蛇肉干，还有风干蝎子和盐浸蜘蛛腿。是沙漠地区的硬通货。嘿嘿，还有高级货烤蜥尾。你们可不许偷吃哦。”
“……欸。风干，什么……蜘蛛……腿？”
哈维尔打了个冷战。
谁会偷吃这种东西啊！
莫妮卡惊叫道：“等等，你自己就是蜥蜴族，怎么会吃蜥尾巴！？”
拉姆达“哈啊？”了一声表示不屑：“蜥蜴人族和没智慧的蜥蜴又不是一种东西。难道海里的人鱼就不吃鱼吗？”
姐弟俩几乎要晕倒了：“什么，人鱼难道吃鱼吗？我以为他们只吃水草和、呃、虾米贝壳之类的……”
“那不是早饿死了。”拉姆达直言反驳道。
她似乎感受到了姐弟俩混乱的人生观受到了进一步冲击，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当然，我也不认识人鱼族。沙漠里都没有海，更别提人鱼了。不过雨林那边有出海口，连着被海包围的火山群岛。从那里来的兽人们说夜晚曾见过几次人鱼。”
拉姆达作为一名四处卖货的商人，见识还算广阔。她又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和鹰身女妖是远方亲戚但是脾气好多了的鸟人族平时也会吃岩鸟……
“说了这么多，不如试试看。你们要尝尝烤蜥尾吗？如果是小手指粗的那种尺寸，我可以免费送你们两根。再大就要付钱了。”拉姆达诚恳地邀请姐弟俩尝试。
莫妮卡和哈维尔拼命摇头。
拉姆达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尾巴还在车前座摇晃。这让人要抱着怎样的心情食用……
拉姆达看出他们对这一车的干货持保留态度，也没太在意。她还想自己多吃几口呢。
“算了，还是不分给你们了。我们蜥蜴族的味觉和人类不太一样，喜欢更原汁原味的肉。你们人族做饭加太多调料了，完全是在吃酱汁嘛。”
莫妮卡不服气地想要反驳，但是看了一眼地上用蛇皮袋装着的腥味干货，还是把争论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不同种族之间要相互理解。如果客人来店里说东西不合口味，先不要抨击客人，而是耐心问对方喜欢什么——只会做自己想吃的东西不是好厨师。
她的母亲是这样教导两人的。
莫妮卡默默缩回了脖子。她准备等下到了思科啤镇后把自己对蜥蜴族的新发现也告知路翊先生。
路翊看起来对各个种族的差异很感兴趣，对做饭也是。也许他对这件事会有一些不同的见解。
拉姆达刻意放缓速度的马车后面，路翊和鲁弗斯对姐弟俩身处腌肉大本营的事一无所知，正悠闲地欣赏路两边越来越荒芜的景色，讨论到了思科啤的下一步计划。
“总之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安置马，让它好好休息上几天。”鲁弗斯攥着缰绳说道。
“赞成。”路翊靠在鲁弗斯肩膀上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越来越晒了。人都被晒得没精神，何况是拉着重物的马？他们一定要好好补偿它，到了镇子上给它吃最昂贵的饲料和胡萝卜。
“思科啤起码是个镇子，我们应该能找到家旅馆。问题是前任表演团团长叫‘摩尔’……这不是个特殊的名字。估计一个城镇里能找到许多同名的人。”
路翊接过鲁弗斯手里的缰绳，动作温和地让马慢慢地小步前进，安慰道：“好了，别想太多，俗话说马车到了山前肯定会有路的。要是实在没有，咱们就想办法绕过去吧。”
鲁弗斯轻叹了口气：“来南大陆之前我也猜到战线会拉得很长。但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一路追着消息快跑到中部地区——今年内大概回不去地下城了。”
路翊笑了：“来都来了，干脆咱们顺道去沙漠看看？再去雨林观光火山好了！不然都对不起我一路上晕船受的苦。”
看到他眼中透露出明显的兴致，鲁弗斯担忧的神情这才慢慢散去。
路翊靠着鲁弗斯的臂膀若无其事地补了句：“别多想啦。你母亲的事也是我家人的事。还是说，你依然把我当外人看待？跟我客气？”
“怎么会！”
鲁弗斯立刻飞速道，微微弓着的腰板都“唰”地挺直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只是发现旅途比我来前预期得还要长，会错过地下城的很多事情……”
“可是没有计划的旅途才充满惊喜啊！”路翊故意很大声地宣告道。
“……嗯。你说得没错。”
鲁弗斯和路翊在滚动的马车轮声中安静地紧贴着彼此靠了一会儿。
地上碎石子变得越来越多了，他们的身体也开始随着崎岖的路面咯噔咯噔地颠簸。
短暂的忧虑很快就在路翊轻快的嗓音中散去了，鲁弗斯笑了笑，顺着他继续说：“去树林的话，雨靴和防蛇虫的解毒剂要准备起来了。”
“是啊。如果接下来的路不适合马跑，我们还要找个地方安置这可怜的伙计……”
路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在哪块大陆，马跟着自己似乎总是多灾多难。
“……还有。”
“还有什么？”路翊不假思索地好奇反问。
“到旅店后洗个热水澡，早点上床‘睡觉’吧……？”鲁弗斯低声说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难得有些不利索。
这么一说，确实由于有两个电灯泡以及其他种种因素，很久没做过了……
路翊愣了下，脸迅速地升温。防晒帽在这一刻都仿佛失去了功效，拦不住他的脸被日光照得发烫。
虽然实际上和太阳无关，他这纯属自燃。
“怎么一大早上就预定夜间行程了。明明可以到了旅店门口再说的……”
鲁弗斯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路翊的手背，在他侧脸上亲吻了一口：“我太没耐心了？”
崎岖的路边一阵风吹过，从远处轻飘飘地吹来了几团枯黄色的风滚草。这些干燥地区的名产物漫无目的地地横穿过了碎石路，往东南边“咕噜咕噜”地滚走了。
前后两辆马车都因此停了下来。
路翊借此机会扭过脑袋，在鲁弗斯的嘴唇上回敬了一个充满太阳味的滚热亲吻。
“……主要是这样一来我很难一路上保持安全驾驶。”
路翊嘀咕完后虽然没继续讨论晚上的事，脑子里却已经开始畅想沙漠地区的旅店是什么样的了。
会不会在房间里挂上富有沙漠风情的毛毯？屋子里的植物装饰有没有可能是仙人掌？
风滚草都跑没影了。短暂停下后路翊又一次攥紧了缰绳，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躁动，仰头“嘶”地叫唤了一声，这才继续“吧嗒吧嗒”地抬腿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