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桑尼给他们铺的临时床铺有一种在仓库里摆放久了的独特气味，路翊把它们拿起来拍打了几下，没拍出什么灰尘，但是起码让它们看起来蓬松了一些。
虽然老桑尼的杂货屋条件远远比不上真正的旅馆，哪怕是镇子里最破的那种，路翊还是心情很不错。毕竟他哪怕不需要睡眠，但依旧喜欢睡觉，而且还喜欢柔软的床。
“路翊，我刚刚帮桑尼先生烧了热水，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擦一擦，泡澡之类的在这就没可能了。”
刚刚出去说要看看莫妮卡和哈维尔是否已经顺利入住村民家的鲁弗斯从仓库门口探头进来。才来粗穗子村一天，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里的地形，连村民谁住哪里都快摸清了。
“已经很不错了。我也不洗头发，就随便擦一擦好了。”路翊从被拍打得鼓起的鸟毛被和枕头附近离开，跟着鲁弗斯去院子的角落。
他得知莫妮卡和哈维尔借宿没遇到什么问题，松了口气。
“说到底他们才是本地人……你刚刚是怎么确认的？你已经能沟通到这个程度了吗？”路翊看向鲁弗斯好奇道。
鲁弗斯比划了一下莫妮卡蓬松的小卷发发型，又用手心示意了哈维尔的身高：“我就敲了村民的门，然后这样问他们：在吗？睡着了？具体描述我虽然没听懂，但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没什么问题。”
“你的适应性有够强的……”
路翊感慨了一句。鲁弗斯看起来就是和“水土不服”这种词毫无关系的那种人。
老桑尼已经回店铺后面的卧室睡觉了，路翊则偷偷摸摸地在院子的角落里开始脱衣服——南大陆的村子四季都不寒冷，这里的居民夏季炎热时去附近的湖畔洗，在家就用大木盆在院子里盛水淋一淋完事，所以老桑尼这根本就没有洗澡的房间。
路翊很难接受在露天的院子里脱光了洗澡，但又怕弄湿了仓库里的粮食和干草，于是只能入乡随俗，在角落找了个照不到月色的墙后面开始擦洗。
路翊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飞速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热腾腾的毛巾不算柔软，但是刚烧开的水温通过绒毛快速地缓解了旅行十天没洗过热水澡的疲惫，他很快就发出了满足的轻叹。
他望向在阴影范围外的鲁弗斯。对方赤裸着上半身和两条腿，动作大方地弓腰打湿毛巾后把身上裸露的部分全带了一遍，包括脑袋。
很快那头短短的红发也被毛巾搓得和鸟窝一样杂乱。虽然是很随意的场景，但归功于鲁弗斯的好身材，这一幕在月色下格外迷人。
路翊盯着他的发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鲁弗斯其实很久没有修理过头发了，但它们并没有长长。
“话说……怎么只有我在角落里？”
听到路翊从阴影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鲁弗斯甩了甩脑袋，将发梢的水珠抹走道：“在这里脱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老桑尼说他去睡了，这里也不会有外人进来。你就当这里是包场了的大浴场。”
“道理我都懂。但别说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哪怕在当年空无一物的地下城，我也没有在空旷的场所裸奔过。你知道的，在我原来的世界里，这都可以称之为露出play了，是小众癖好……”
路翊坚持着城市人无谓的坚持，说了一串辩解。鲁弗斯耐心地听他念叨，直到路翊渐渐声音变小，最后终于还是动作不太利落地从阴影里缓慢挪动出来了。
村庄的月色确实很明朗通透，路翊甚至被晃到了眼睛。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稍微能理解一点鲁弗斯的感受了。当然，如果不是在别人家里，而是在野外的某个没有人烟的树林湖畔，他的心情大概会更畅快点……
“要是真的有人突然出现，我会用后背挡住你的。”鲁弗斯很认真地说着。
这种骑士风度的言语在平时总是令人心动，但在路翊裸着身体肩膀上挂了个滴水的毛巾时说出口却差了点意思。
“不用牺牲你的后背，我会用魔法。”
鲁弗斯微微睁大眼睛：“就算遇到那种情况，怎么说对普通人用灵魂灼烧还是太过了点……”
“怎么可能！我用的肯定是‘黑暗’啊！就是那个可以创造出绝对黑暗环境的魔法，”路翊为自己辩白道，“我可不只会用‘灵魂灼烧’。”
虽然曾经确实有那么一段难熬的时期。
鲁弗斯笑了起来，他当然记得了。路翊这么愤慨一下后似乎对周围的环境习惯多了。
路翊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恋人照顾了情绪，无奈地看着鲁弗斯，很快也笑了出来。
在院子里裸着简单洗了个“澡”，路翊和鲁弗斯穿好在行李底部被压得皱巴巴的睡衣，提着污水去指定的位置倒掉。他们绕出院子外后发现才刚吃过晚饭不久，整个粗穗子村就已经进入了深夜般的宁静。
这和冰原上的奥克族，雪山上的圣族所过的夜晚还不太一样。那里的住民会早早躲进帐篷和屋子，在烧得噼里啪啦的火炉旁避寒。这里晚上气温温暖无风，村民们大概都会开着窗户和门入睡，唯一有动静的也许只有树林里的蚊虫了。
虽然根本传不到别人家里，但这种寂静的环境还是让路翊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真是个安逸的地方。但对于年轻人来说确实会很无聊。”
“嗯，和我以前的想象很不一样。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南大陆很神秘……”
“你现在也很年轻好不好。”路翊尖锐地指出道。
“我的意思是年幼的时候。”鲁弗斯苦恼地订正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路翊在这种问题上总是格外较真。
他们在小沟里倒掉了水，鲁弗斯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拎着空木桶走。路翊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随意地提起来：“等哪天我们过腻了在地下城定居和到处旅行的生活，可以找个这样的小村子住几年，体验下农民的人生。”
“靠种地养活自己吗……？”鲁弗斯喃喃念叨着，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你的脸上写着：‘看你今天在玉米地里的表现，应该养不活’。”路翊侧头对鲁弗斯说道。
“没关系，反正多饿几顿咱们也不会死。”
鲁弗斯竟然没有否认，这让路翊噎了一口。
还没等路翊开始论证，鲁弗斯突然又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你应该不太喜欢村庄生活吧。”
路翊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
“我们会活很久吧？建设地下城确实很有动力，但是几十年，几百年后我不知道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有干劲……你看，这个世界的神灵们都懒洋洋的。为了维持对生活的乐趣，我们还是要多尝试一些活法才行。”路翊耸了耸肩膀说道。
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冰原上的冰封湖、登上高耸的雪山、在大海上痛苦飘摇的感受。来了南大陆后也是，迷人的沙滩海景和棕榈树大道，充满异国情调的小镇，还有茂盛的玉米地……每一个不熟悉的地方都令人兴奋。
但随着生命无限延伸下去，不熟悉的事物只会越来越少。他不希望以后的自己和鲁弗斯忘记了现在获得新鲜感和快乐时的心情。
鲁弗斯张了张嘴，他虽然想过生命变得漫长后可以永远陪着路翊这一点很好，但还没有思考到这一步。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牵路翊，五指穿插进对方的。
“我们可以编个身份去当农民、学徒。或者学莫妮卡和哈维尔，找个城镇开家庭餐厅也不错。”
“哦哦，确实啊。尤其是编身份这点，肯定很有意思……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假装兄弟。甚至继父和养子……不不，这个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看着路翊似乎已经开始默默杜撰新人设的侧脸，鲁弗斯又补充道：“我们还可以去渔村学习怎么当渔民？”
“……其他的干什么都行，这个就饶了我吧。”
晕船严重的某人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了拒绝的话语。
也许是因为整个村子都熄灯睡觉了，夜晚安静的气氛让路翊多想了不少事。不过一切思绪都在和鲁弗斯相拥着在仓库小床上躺下后消失了。
这种天气下黏在一起睡觉是有点热的。看来等明天早上醒来，今天这个澡就算是白洗了——路翊和鲁弗斯同时想着，但是没有分开的意思。
在带上了两个小电灯泡的旅途中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一次单独睡床机会，两人不久前都默认今晚怎么说也要过个久违的亲密之夜。
但在这张有些老旧的、散发着谷物味道的被子中硬是挤到了一张单人床上后，他们竟然很快就在彼此的怀抱中安稳地进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