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下去，再次睁眼可不是上午了。

路翊从窗帘缝里斜射进来的阳光判断，他起床的时候大概下午两点。身体不会饥饿就是这点不好，一旦睡死过去压根就不会被饿醒，懒劲儿上来了睡一天都毫无压力。

鲁弗斯动了动身子，他看起来醒了有一阵子，因为不想吵醒路翊所以一直在旁边安静地想着些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对着路翊的脸发呆。

“这下是真得去工作了。”

路翊撑着身子支棱起上半身，打了个哈欠。

“要先去劳蕾尔那吗？”鲁弗斯见路翊醒了，动作迅捷地起床套衣服。都穿好后听见后面没动静，扭头一看，路翊还在那撑着床挣扎。

鲁弗斯忍不住露出笑容。

“帮你拿套新衣服？对于大家来说，你即将要做的事几乎等于天降神迹，是一种伟大的恩惠。所以要不要穿得正式点？”

“装个内线电话，不，都不算是电话，顶多是个传真机，要不要这么严阵以待……”

路翊嘴上嘟囔，但还是期待地让鲁弗斯帮自己选衣服。

鲁弗斯对服装不太了解，凭本能选择了收腰的双排扣黑色外套，领子一圈有分体式样的兜帽斗篷，印有暗纹，这一身让路翊看起来尊贵而神秘。

出于私心，路翊让鲁弗斯也穿了套类似款式的修身长夹克，两人并排站着，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舞会。

实际上只是去装传真机。

头一站预定的当然是路翊最放心的手下，最可靠的子民——劳蕾尔的女王寝宫。

她居住在精灵树下，监管地下二层的大小事项，但越来越多的暗精灵来到地面上生活，她顾及不了，现在靠梅丽管理地上的部分，定期下二层去当面汇报。等小型空间魔法阵设立好后，她们就不用为此跑来跑去了。

整理好仪容仪表，路翊带着鲁弗斯使用了空间魔法，降临在地下二层的精灵树后方。

本以为他们已经穿得够正式了，没想到劳蕾尔竟然打扮得更隆重，一副女王接待贵客的姿态，双手交叠在树下，明显已经提前一步等候多时。

听闻路翊大人要展现神力，为他们居住的环境增添魔力强大的传信设施，劳蕾尔内心感激不已。

“路翊大人，鲁弗斯大人。”她微微欠身，看向两人，用双眼目测着两人之间比起以往更近的距离，欣慰地笑了一下，伸手引导两人进入暗精灵的“祭祀场所”。

鲁弗斯不知道为何劳蕾尔突然改口尊称自己，显得有些局促。

“像以前一样叫我鲁弗斯或者鲁弗斯先生就好。”

劳蕾尔却坚决摇头，表示请允许她这样称呼下去。

路翊眨了眨眼，看向劳蕾尔。

之前让她帮忙准备了花没错，但路翊没提过自己的计划是向鲁弗斯表白。难道劳蕾尔已经猜到对象了？

虽然比不上地下城大人本体，但对待其选定的伴侣，劳蕾尔已经在心里决定将鲁弗斯当作神灵之下最尊贵的人来看待。

她与路翊四目相对，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没有什么比神灵大人能够热爱并享受这一切更令她欣喜了。

“就是这里了。路翊大人。”

劳蕾尔推开一扇气派的双开大门，邀请二人进入其中。空旷的房间里毫无生活痕迹，只有中心屹立着一座由暗精灵母树的藤条编织而成的华丽空台。

“可以的话请安置在这里吧。我们暗精灵一族一定会无比珍惜地使用。”劳蕾尔双眼发亮。

也太隆重了！路翊只是想来安一个传真机，没想到这边准备的祭祀台比光明女神教会那的还夸张。

意识到劳蕾尔的强烈期待，路翊清了清嗓子，决定配合她的仪式感。他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出去享用些茶点，打发一下时间。”

劳蕾尔脸上浮现短暂的失落。这么神圣的一刻，她却不能旁观，真是遗憾。不过路翊大人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有他的缘由。

其实路翊不介意有人在一边和自己唠嗑，但他现在不太熟练，画法阵还要看研究笔记，被下属看到多少有点丢人。

鲁弗斯朝路翊投去一个“加油”的眼神，跟着劳蕾尔暂且离开，到会客室喝茶等待。

他们不算很熟，可聊的话不多。喝了些暗精灵姐弟泡的热果茶后，鲁弗斯主动开口感谢了暗精灵们对洁拉和希娅的照顾，寒暄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两名女士的训练课程上。

希娅的先天条件不够，但经过锻炼已经比普通的同龄女孩儿身手灵巧了。她不擅长武斗，但是观察力很强，有危险时总能及时避开，而且逃跑很快。

洁拉这边进展飞速。她很了解自己身体的长处和短板，头脑清晰地放弃力量压制，专攻敏捷。只要继续训练，再过不久她甚至有希望成为地下城郊外巡逻警备的常驻一员。

当然，如果她想选择其他职业，大家也会充分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劳蕾尔很少见到小暗精灵们这么喜爱一个人类女性，恨不得洁拉也是母树上诞生的同族，那样一来大家以后就可以长久地一起行动生活了。

“我们的寿命很长，”劳蕾尔抿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地叹了口气，“我听路翊大人说了，您不是外人，了解地下城的各种内部机密情况。那么您想必也知道，如今这些暗精灵们……包括我在内，其实年纪并不如对外宣称的那么大。大家从未真正体验过与短寿种之间的离别。”

“……是的，我知道。”鲁弗斯点点头。

“真希望到时候那群孩子们不要痛哭流涕。虽然我知道，起码会有几个爱哭鼻子的小家伙会忍不住……不过没办法，这也是长寿种必须经历的事情之一。”

洁拉虽然和路翊签订了契约，但她的身体还是原本的人类身躯。会老，会死。就像所有人类一样。

鲁弗斯轻轻摩擦着手中造型独特的浅紫色茶杯。

到了那一天，希娅会不会也哭得很伤心呢？

又或者，希娅不会选择永生。按她的性格，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向地下城神灵祈求，希望自己能够在精神年龄接近人类正常寿命之时，像一位普通人一样结束精彩的一生。

如果她那样祈祷，理论上路翊是可以做到的。

“……您呢？您会一直陪在路翊大人身边吗？”

劳蕾尔用手指捏着茶杯，踌躇了几秒，忍不住开口问道。

话问出口她就有些懊悔。作为地下城的子民，敬爱神灵是本能。但这样追问就像在给鲁弗斯大人施压，路翊大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不愉快……

但鲁弗斯毫不犹豫，点头答道：“当然了。”

鲁弗斯没和路翊聊过有关寿命的事。

漫长的生命和不变的容颜对于人类来说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如果和路翊在一起的话，他愿意接受这些未知的恐惧。

他知道路翊其实很怕寂寞，所以鲁弗斯更加舍不得丢下恋人独自一人长眠。哪怕身边相识的其他人类全都渐渐离去，他希望至少自己能够一直陪在路翊身边。

当然了，假设说很久以后，比方说一百年后的路翊真的找到了回家的方法，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自己可以在他离开前提议，由身为恋人的路翊亲手赋予自己普通人类应有的安眠。

那样一来也足以被称为完整、圆满的一生了。

见鲁弗斯表情真挚，劳蕾尔愣了一下。

人类是一会儿一个想法，变得很快的生物。他们可能十年前发誓最爱某人，十年后却已经和其他人生儿育女。人类总是认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事务会改变，但那在精灵眼里却都像是前天刚发生的事一样。

不论以后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她相信鲁弗斯大人毫无犹豫的回答。

“谢谢您的勇气……真是抱歉，开口提了不该由我问出的问题。”劳蕾尔深深低下了头。

“不不，请不要道歉。这没什么啊。”鲁弗斯连忙摆手。有这样关心路翊的人在，他作为恋人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路翊大人肯定不希望我这样逾矩询问您。”劳蕾尔坚持低着脑袋不肯抬起。

“别担心！我替你保密，不告诉他。”鲁弗斯看劳蕾尔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觉得这事哪有那么严重，连忙开口安抚。

“……”

劳蕾尔的表情却因此深深拧在了一起，纠结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严肃道：“这怎么可以呢？鲁弗斯大人，您是路翊大人最亲近信赖的对象。哪怕我此时跪下来哭着求您保密，您也一定要对祂如实相告！”

“呃？嗯啊，你说的也对，嗯。哈、哈哈。”鲁弗斯很稀有地干笑了两声，伸手捡起面前托盘里的一块一口大小的小点心，品尝起来，试图转移劳蕾尔的注意力。

……和路翊说的一样，劳蕾尔什么都很好，堪称完美，就是那股忠诚劲儿上来的时候会变得很难应付。

路翊这边的进展比预期顺利。他出门左右张望找人，听暗精灵姐弟说劳蕾尔和鲁弗斯在会客厅聊得很愉快，鲁弗斯甚至把他们库存的豆子饼都快吃光了，端上去一盘消灭一盘。

路翊听了忍不住笑意，吩咐两人不用去叫他们，让他敞开吃。

他独自空间转移去了地上，去梅丽那边做配对的另一半魔法阵。

刺槐旅店没劳蕾尔的住所这么宽敞，目前已经把建筑能用的空间全都使用上了。梅丽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收拾出来了一个小储物间来。那里面原来是放简单的打扫工具用的，必须经过她的办公室才能到达。

为了体现重视，梅丽在“祭祀台”周围装饰上了丝绸和其余饰品，以弥补空间过小的遗憾。

路翊一拉开门，只见这仅能勉强站进一个瘦小人类的空间里，迎面而来的就是被黑暗森林风格的饰品环绕的独脚高台。小房间里没有灯，昏暗寂静，只在两侧分别点了烛台，幽幽燃烧着，这下显得这里更像个大号神龛了。

“真不好意思，路翊大人，隐蔽又安静的空间只找到了这里，这下委屈您了。”梅丽瘪着嘴苦闷说道。

“虽然我不介意你们把自动运行的法阵传输理解为神迹，但还是要搞清楚，这祭祀台其实只是走个流程的摆设，我本人没有住在这里面哦。”路翊冷静地提示道。

梅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有了刚才的经验，路翊这次动手效率很快。

将魔物矿压在高台的几个角，一阵行云流水的操作后，魔法阵被激活，亮起刺眼的蓝紫色光芒。充斥在小房间内，效果竟然有些妖冶。

路翊就纳闷了，光明女神那的祭坛看起来如此洁净神圣，自己家的……怎么一个看起来像民俗学者会研究的祭祀现场，一个看起来像彻头彻尾的邪教组织？

路翊心里感慨着神不同命，动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上坐标，方便以后修补调整。

做完这些，他效率极高地丢了张纸在魔法阵上试图测试效果。见它消失在原地，没过几秒便出现在劳蕾尔那边的魔法阵上，路翊心里欢呼了一声，知道这事成了。

这是地下城前进的一大步！

回到暗夜森林，路翊准备叫劳蕾尔进入房间，进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测试”。直接现身于会客室内时，他倒是没看到鲁弗斯和劳蕾尔畅快谈话的模样，只看见后者在优雅品茶，而鲁弗斯则正在享用包裹着树莓果酱夹心的草本植物饼……看来豆子饼的库存已经被彻底吃光，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见到路翊面带笑容地进来，劳蕾尔掩饰不住激动。地下城的第一个神赐法阵即将正式开始运作了吗？

路翊挪到了鲁弗斯身边，小声说悄悄话道：“吃得还满意吗？”

“暗精灵的食物一如既往美味，口感丰富不说，还有着令人舒适的的自然的味道。”鲁弗斯看起来不知道库存被自己吃光了，笑着举着食物说道。

要是知道自己的食量让门外的暗精灵姐弟欲哭无泪的话，他肯定不会笑得这么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