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吃饭的时候会偶尔聊几句天，但鲁弗斯一家是埋头认真吃的类型，尤其是今晚的莉蒂希娅，因为想着要去广场看篝火所以吃的速度比平时更快，路翊看她急不可待的模样更不忍心插话打搅了。

洁拉的手艺是地道的斯佩做法。黏糊糊的烩饭，煮到土豆几乎化开口感沙沙的浓稠奶油汤，两者都口感丰富厚重。烤肉用的是盐和胡椒，烤的时候表皮上刷了蜂蜜水，这才能保持酥脆金黄，其余则没有过多的调味。莉蒂希娅帮忙搅拌的那盆干酪拌醋沙拉也是斯佩最基础的配菜做法，简单粗暴，但是胜在量大解腻。

在很多小镇的食堂或者唯一的餐厅里，都能在丰盛晚餐菜单上找到这些类似口味的食物。路翊一边吃着顶端焦脆的鸡翅尖一边想到，去年刚开始在佩尔西小镇等北方城镇探索时，刚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他还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新鲜感。如今吃进嘴里时却会觉得“这些是北境的家常菜”，只能说时间的力量如此伟大，他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又抿了几口葡萄酒，路翊还在品味嘴里的酸涩和回甘，只见桌对面的莉蒂希娅已经喝完了她的那杯葡萄汁，盘子里分装的食物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正眨着眼睛看着桌对面的路翊和鲁弗斯。

“已经吃饱了吗？”鲁弗斯不需要听到莉蒂希娅说什么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我和路翊可能还要吃一会儿，你要是很着急想去广场，不用等我们。”

莉蒂希娅“啊”了一声，表情左右为难。她确实想要先去，但是毕竟路翊第一次正式在家享用晚餐，抛下客人提前离席实在是不礼貌。

“都是邻居了，又不是贵族家，不用讲究这些。洁拉小姐也是……吃完了就随意吧，不用顾虑我。”路翊笑呵呵地说道。

洁拉的饭量不大，早就放下刀叉，只是慢悠悠地一口口抿着饮料。

“你和莉蒂希娅去玩吧。等会儿吃完，我们会收拾的。”鲁弗斯也补充道。

莉蒂希娅和洁拉对视一眼，她们一起准备了晚餐，这么说好像也很合理。。

最终，在鲁弗斯的叮嘱下莉蒂希娅被洁拉套上了最厚重的棕色毛绒外套，活像个脑后披着红色毯子的小熊，这才和穿着高领大衣的洁拉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鲁弗斯和路翊，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路翊看起来也吃饱了，只是在配着葡萄酒吃两口食物当下酒菜。这么看来只有自己一直在吃饭，鲁弗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也可以和她们一起去的。餐具我来收拾就行，你可是来做客的。”

“外面好冷，我不去。我已经过了新年最后一天顶着雪在冷嗖嗖的广场上蹦跶的年纪了。在有烤炉的屋子里喝点葡萄酒多安逸。”路翊想也没想地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软和抱怨。

鲁弗斯笑了笑：“也不知道篝火晚会进行到哪一步了，希望希娅不会错过太多。”

“我看看……”听到鲁弗斯这么说，路翊放下杯子，将视线投向此时此刻的地表广场。

地侏们的音乐会没有因为提前开始所以早早结束，而是越来越热情高涨。可能因为今天来玩耍跳舞的不光有自己的同族，还有很多矮人，暗精灵和人类，这一点让他们心情澎湃，拨弄乐器的手以及唱歌的喉咙就没停下来过。

唯独不见血族的身影，这一点也算在路翊的预料范围内了。倒不如说如果看到有血族出现又唱又跳的才会把他吓个半死。那群家伙现在应该都在第四层的城堡里举办血族内部的优雅晚宴吧。

路翊看到当初从粉水晶来地下城的那几个女孩儿也来了。她们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这么看来现在她们的状况比当初好多了。几人虽然没有挤到最前面去，只是在广场的角落挤在一起，身上过着厚得像毛毯一样的长围巾，彼此聊着天。

原本对其他种族载歌载舞的活动有些不屑的乌尔和里克此时已经彻底放下了白天时的别扭劲儿，在开设卖烤肉串的小篝火边上豪迈地啃咬着枭胸肉——这是达斯的父母自掏腰包送给他们的零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很招达斯一家的喜爱。

除此之外，路翊还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塞兰丁此时在广场的外圈，揣着厚棉服的袖子蜷缩成一团，坐在一根用来当椅子的大木桩上。她的几位女性侍从在旁边无奈地劝她回更温暖的地方休息，不过被她倔强地拒绝了。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看着篝火发呆，回过神来后就断断续续地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表情有些迷茫。

路翊没去偷窥具体具体，猜测是给教会那个老头子的报告或者给家里人写的信件。他惊讶于塞兰丁竟然会来参加这种热闹嘈杂的晚会。她以前去的晚宴应该都是穿着漂亮礼服端着酒杯的那种才对。

……看来她也稍微变了一点啊。

在她不远处，还有一个闭着眼睛在篝火前虔诚祈祷的金发女性——丽莎果然已经搬到地下城了。路翊看到她就头疼。

怎么说也是第一个定下灵魂契约的对象，路翊对她还是有过几分关注度的。但是后来意识到不屏蔽她的日常早中晚饭前饭后睡前醒来祈祷，自己就永无安宁之日后，路翊早就把她拉入了屏蔽名单。除非遇到灵魂首创的紧要危机，平时的废话路翊是听不到的。

鉴于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路翊稍稍打开了但方便的屏蔽。

“伟大的神灵，看到您的地下城欣欣向荣真是太幸福了。希望明年我可以更靠近您的所在之处，不过听说人类长期住在地下照不到阳光皮肤会坏死，好可惜。要是我能变成恶魔居住在地底就好了。不过您大概住在比恶魔更加深的地底吧……”

……想不到吧？其实就住在你几十米外的房子里，此时正在吃晚餐呢。路翊忍不住嘴角抽动，又听了十几秒，佩服丽莎的自言自语功力之深厚后，他果断又拉起了屏蔽。

感觉一年听这么个一次就足够了。虽然很对不起丽莎的虔诚之心，但听多了真的头疼……

“你看看？”鲁弗斯不解的声音在路翊耳边响起。

“啊、哦，是啊。在地下城的区域里，我在大部分情况下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直接看到其他区域发生的一切。”路翊坦然答道。

回答完他突然意识到，这不就等于变相地告诉鲁弗斯：平时你家睡觉吃饭洗澡我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确实可以做到没错，但他真的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正准备急匆匆补上一句，只听鲁弗斯惊叹道：“不愧是神灵，真是厉害。平时一定很方便。”

路翊把要辩解的话吞回肚子里。看来鲁弗斯完全没有把自己往那方面想……

被夸得忍不住嘴角上翘，路翊摆摆手。他突然想到，在私人空间里他可以将场景具象化出来，没道理现在不可以。这里依旧是地下城的掌控范围内。

他回忆着具象化魔法的感觉，尝试着伸出手，随即在两人对面——隔着桌子后几米处的半空突然出现了小小的旋涡。随着旋涡缓缓展开，有着黑色边缘的平面中心浮现出水波一样的纹理，影像从模糊到清晰只花了几秒。

“哦，真的可以。”

鲁弗斯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路翊的魔法惊到了，但是看到如此清晰的广场景色还是吓了一跳：“这、这是现在的样子吗？实时的？”

“当然。怎么样？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现场的音乐。”路翊笑了笑。

鲁弗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魔法呈现的画面很久，这才回答路翊：“这太神奇了。这也是神灵的权能之一吧？从没听说哪位魔法师可以做这些事。”

“算是吧。我也只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做到这一点。严格来说，这并非使用魔法看到远处的景色。而是作为地下城的我本身的全知视角，被以魔法创造的平面投影呈现出来了。”路翊捏着下巴琢磨着解释道。

“也就是说我在分享你的视野？”鲁弗斯惊叹道，“神灵的权能可以这样用吗？我的意思是……我也可以这样观看吗？”

神灵在祂的领域可以看到一切这再正常不过。所以人们会在祈祷时默念“女神在上”，默认祂一直注视着所有人，全知全能。

但路翊现在拿这种能力来作为晚餐娱乐的“下饭菜”，让鲁弗斯一时间卡住了。

“有什么不行？又不是做不好的事。我们只是两个天太冷不想出门，但依旧想听听音乐会的普通人而已。”路翊语气轻快地嘀咕了一句。与此同时，像是在附和路翊的话语，广场那边刚刚结束一曲，人群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和鼓掌声。

随着曲子变换成了欢快的舞曲，好多人从安静的旁观区域走出，在篝火旁跳起可能并不精湛的舞蹈。

路翊咕嘟一口把酒杯里剩下的底儿喝光。浓郁的酒香回荡在嘴里，酒精让人体温升高，再加上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烤火声，路翊不禁全身懒洋洋的，迫切地想蜷缩在沙发里挨着软垫靠一会儿。

“我去那边坐一会儿。你吃完了记得喊我一起收拾桌子。”路翊神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吗？如果想回家睡觉完全不用在意。希娅她们回来后我会转告的。”

“不，不算困。只是忙活了一天有点累了，想找个软和一点的地方窝着。”

说完路翊摆摆手示意鲁弗斯不用担心自己。他就是坐没坐相惯了，在硬椅子上坐久了不舒服。他自家的椅子和长凳上都塞了不少靠垫，可以歪七扭八地依靠着，或者把腿折起来踩在椅子的边沿——当然，再怎么说在别人家也不能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鲁弗斯也快吃完了。他肩负着把桌上剩余食物打扫干净的职责，每次都不会浪费半点粮食。放下刀叉前，他抬头就路翊脱了鞋子后努力地把自己塞进了沙发的边角落，整个人陷入了靠垫之中。

鲁弗斯不禁想要微笑。他想起来了，路翊原本的那个私密房间确实有很多可以蜷缩依靠的地方，先不说是不是因为房间杂乱的缘故，但椅背和床头上挂着的层层衣服确实足够柔软，多到可以把整个人塞进去。

所以可能不是他不习惯打理房间，而是他就喜欢那样局促的、房间被充满的感觉……鲁弗斯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就从广场的画面上“悄悄地”转移到路翊耷拉着眼皮子的脸庞上去了。

有一个异世界来的神灵此时在自家的沙发上蜷着，姿态悠哉、昏昏欲睡。鲁弗斯第不知道多少遍在内心感慨着路翊的存在是多么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