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兰丁女士?”
与塞兰丁同行的暗精灵被她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小跑过来,这才看清了面前的几人,礼貌地与他们打招呼。
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塞兰丁呆愣地抬起头:“布莱克他,他复活了?还是说这是鬼魂?你们都知道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暗精灵瞥了一眼笑呵呵的布莱克,转头非常坦然地答道:“因为你也没问过我们啊。”
塞兰丁有些惧怕地看向几人,不确定道:“你、你们是本人吗……难道是幽灵?幽灵可以出现在阳光下吗……?”
“得主庇护,祂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路翊见塞兰丁呆滞地盯着自己,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布莱克本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伪造的痕迹。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解开了衬衫的几颗纽扣,
鲁弗斯的眼睛微微瞪大:“喂……”
塞兰丁看到了布莱克身体上和尸体如出一辙的伤口,心脏口的致命刀伤现在愈合成了褐红色的凸起伤疤,扒在皮肤表面。
“喏,你当初在现场见到过的吧?”
路翊身后的洁拉和莉蒂希娅看不清,但他对面的塞兰丁和暗精灵却看得很清楚。看到那道伤疤,暗精灵立刻露出了心痛的表情:“啊呀。很痛的样子。”
塞兰丁比起惊恐,先一步因为“不符合贵族礼节”尖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哇!我不知道,我没仔细看过!尸体不是我处理的,我、我只负责看管棺材。”
鲁弗斯皱着眉头纠结了好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拦到路翊面前遮住了他的肌肤,委婉地表达:“大白天的,在街道上这样,不、不太雅观。”
路翊“唔”了一声,缓缓扣上纽扣。他是没有暴露癖,不过在这个异世界,冒险者们休息时脱到只剩个松垮的背心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象,附近又没有路人,他敞开看一下伤疤应该还不至于有伤风化吧。
鲁弗斯瞥了一眼那片肌肤和刺眼的红色疤痕,局促地抿了抿嘴唇,清了清嗓子。
“在这一点上我和妹妹,莉蒂希娅也一样。王都贵族的那些事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吧?我们曾经也都是女神的信徒,但后来在被女神庇护的城市里遭遇了如此绝望的困境,却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帮助,只得向其他神灵求助——我们对光明女神教会的不作为很失望。塞兰丁女士。”
“啊、啊……这个……唔……”
塞兰丁捂住双眼的手缓缓滑落,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什么,只能发出类似于叹息的短小音节。
这件事她无从反驳。就连安东尼奥主教都承认了这是光明女神教会的懈怠和他的失职。这一点塞兰丁早已接受了。但在看到本应死去的三人出现在面前,她心中翻滚着强烈的不安与愧疚,让她很想转身逃跑来回避。
“虽然我死在坎蒂达和你们教会无关啦,非要说还要感谢你给了我个机会去那,不然我就帮不上鲁弗斯兄妹的忙了,”路翊说着抱着胳膊扫了一眼身后有些迷茫的莉蒂希娅和洁拉,继续道,“但是回想一下,我走在路上突然就被敲晕,毫无人身自由地被绑了一路监禁着,那日子可真不好过……”
布莱克的语气很轻松,但塞兰丁却感到那是比什么都要沉重的施压。她不得不低下头,蚊子叫般小声挤出了致歉:“非常……抱歉……”
“我听到了。不过很不好意思,我暂时不接受你的道歉。”路翊耸了耸肩膀。
塞兰丁一脸“诶”的表情抬起了头。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被绑在马车车厢里满脸笑容、完全没有试图反抗逃跑的男人。
“没有人教过你,不是道歉就会立刻被原谅的吗?我觉得你的诚意不够。接下来就看你的态度了。”路翊笑道。
“……”
暗精灵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不过她从寂静的空气中读懂了此时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了,于是大胆地提出:“布莱克先生……!我们干活要迟到了。仓库里堆了那么多肉——就是您和鲁弗斯先生带回来的那些——不赶紧腌制的话今天都做不完。如果梅丽要扣我的时薪,能否帮我作证?”
“抱歉抱歉,打扰你的时间了。正好今天我要去她那商量新年菜单,我会帮你说一声的。”
路翊说罢,笑着看向坐在地上的塞兰丁,象征性地伸出手。
“塞兰丁小姐,要扶你起来吗?”
塞兰丁看着他的手,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比起笑呵呵的布莱克,也许指着自己鼻子怒骂的布莱克还会让她更安心一些。
“不!不用!谢……谢谢……但不用了!”
塞兰丁“嗖”地站起来,狼狈地拍打腿上的尘土,退后了两步。
她看着活生生的布莱克,心中的认知仿佛被摧毁重来。
死而复生。
不是幽灵、不是僵尸,而是活生生的人类。这就是神灵的恩赐与力量。作为女神的信徒她从未怀疑过神灵的存在。可是所有的教旨中都只说了,死后虔诚者的灵魂可以去往女神的天国,只字未提信徒可能被神挽救、赋予第二次生命……
大家都说“女神永远注视着我们”。但很少有人相信女神确实关注着他们这些普通的平凡人类。正因如此,斯佩的人类才需要大主教来成为祈祷的桥梁。至于接收到祈愿的女神是否会投来目光关注,又是另一件事了。这本应是理所当然。
可鲁弗斯兄妹以及布莱克身上发生的事似乎说明了,地下城的神灵正确确实实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参与其中……甚至祂可能知道有关自己来到这里的始末。
塞兰丁突然有了一种汗毛倒立的惊恐感,不敢再多说一句。
与此同时,不光在注视着,甚至还准备去开发新年菜单的地下城神灵收回了手。
鲁弗斯看了一眼他的手,在他身边低声道:“她当初那样粗暴地对待你,你不用对她这么客气。”
塞兰丁惊恐地打了个哆嗦。
“这还算客气?”路翊苦笑了一下。已经归于平静的塞兰丁身上又散发出来浓烈的恐惧情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鲁弗斯的话吓唬的。
看了一阵子塞兰丁做苦力的实况转播,他已经充分地被娱乐到了。等哪天她真的坦然大方地道歉,路翊也就准备让“布莱克被绑架事件”就此翻篇了。他觉得那天不会来得太晚。
短短一段时间,塞兰丁已经变了不少。至少现在她和平民们同吃同住,了解到了许多以前身为贵族所不了解的事,不会再轻易说出“没有面包就去吃蛋糕”一类的发言。
但还不够。
路翊在心里叹了口气。安东尼奥那个死老头,真把自己这儿当少年管教所了?或者说这算是把城里孩子送来农村改造一下?
转眼间塞兰丁就被暗精灵拉去仓库,没了踪影。
“那么我和莉蒂希娅小姐这次真的要先走了。再会,鲁弗斯先生,布莱克先生。”洁拉的短发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在耳边轻轻晃悠。
她已经对女神教会完全无所谓了。她恨的是具体的个体,比如那个败类神甫,比如奧琳朵夫人、瑞德和罗莱。听说神甫和相关人士确实已经被逮捕,预计从重判决,一直压在洁拉胸口的大石总算少了一块。
“布莱克先生,刚刚哥哥还在说你不来他就没法找到你,看起来特别失落的样子,结果你立刻就出现了!你莫非有心灵感应的魔法?”莉蒂希娅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没有那种魔法啦……”路翊干笑了一声。
只有一个目不转睛盯着监视器的候场演员……
他刚刚可是特意掐准了时机出现在塞兰丁面前的,在那之前耐心等待了许久。好在塞兰丁跪坐在地的反应十分之配合,让这一幕达到了路翊想要看的戏剧程度。
鲁弗斯没想到自己在妹妹看来竟然是“失落”的样子,仓皇地“呃”了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莉蒂希娅就拍了他的后背一下,随后轻快地拉起洁拉的手小跑跑远了。
“……”
“……”
路翊和鲁弗斯沉默了几秒同时开口道:
“要不先进去?除了跨年菜单我还有一个有趣的新消息……”
“我早上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找你,祈祷传话又怕吵醒你。其实……”
两人因为声音混在一起很难听清对方的发言,又同时噤声回归了沉默。
至少在“先进去再说”一事上达成了共识,路翊和鲁弗斯推开了刺槐旅店的大门一前一后进入。
前台的暗精灵热情地招呼着,询问两人要不要喝一杯什么。他刚刚看到布莱克先生突然从二楼出现、匆匆跑了出去,虽然完全想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暗精灵们都早已经习惯了这一点,从不过问。
“梅丽呢?”路翊问道,同时他没有拒绝暗精灵的提议,他还没吃早饭呢。
“梅丽店长的话现在在后厨巡查抽检,保证午餐的供应没问题后应该会回店长办公室。”
“真是负责的店长啊。那我和鲁弗斯去餐厅角落坐一会儿,等下让她忙完了再过来吧。我不急。”路翊吩咐道。
“好的,没问题。”
来到餐厅区域,路翊叫了一份水波蛋、豆泥和沙拉,搭配热乎乎的、加入了四颗方糖的奶茶。已经简单吃过面包作为早餐的鲁弗斯只要了一杯冷的树莓汁。
“一大早就喝冷的?”路翊捧着不断传递着热度的陶瓷杯,忍不住发出:这才是冬天的过法。不无感叹地看了一眼鲁弗斯那杯清爽的紫红色透明液体。
“等会儿要工作不是吗?喝冷的会让头脑清醒。”鲁弗斯解释道。
“冬天喝冷的只会让我的肚子死掉。”路翊胡扯了一句,随后忍不住趁着梅丽还没来,朝鲁弗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但不能太近,要保持一点距离。
路翊掌握着距离感,让鲁弗斯在能够听到悄悄话,但不至于贴的太近的距离停下,压低声音按耐不住兴奋地“剧透”道:“我刚刚要说的有趣的消息就是,地下城的第五层快要开启了。”
鲁弗斯一下子眼睛就亮了。他本能的冒险者经验让他的血液变得兴奋,随之意识到透露给自己这条信息的不是冒险者协会,也不是旅行商人布莱克,而是实实在在的地下城本人,他突然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不,还没有正式开启。所以我也不确定能做些什么。在那一刻来临前,我对那长什么样、有什么样的生物也不太肯定。只有一种我是肯定的。”路翊低声笑了一声。虽然还不知道,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下这个新情报。只能自己憋着太痛苦了!
“是什么?”
“魅魔。”
“……”
路翊果不其然地看到鲁弗斯这位仿佛把“纯情”写在脸上的男性在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后脖子和耳朵迅速地红了。
“就是那种传闻中会以男人的……精气为生命来源的生物吗?劳蕾尔女士说过的那种?”
虽然那个词被鲁弗斯以一种非常正直的语调快速划过了,但路翊还是听出了他的一点停顿。
“理论上是的。不过不光有女性魅魔,也会有诱惑女性的男性魅魔。他们中的许多会潜入女性的梦与人交欢吸取精力,让人以为只是一场春梦。”
路翊把从暗精灵那听到的转述给鲁弗斯。
鲁弗斯见路翊的态度很正经,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清了清嗓子后继续道:“原、原来如此。现在地下城里已经有了吗?”
“还没到诞生的时候。”
“好吧。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一种预感吗?”
“……”
路翊停顿了几秒,点头道:“嗯没错,预感。哈哈,预感。不说这个了,等真的出现后我再带你去看。你刚才在店门口想和我说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说’其实’……其实什么?”
话题跳转得太快,鲁弗斯思考了几秒才从回忆里抓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他拿起树莓汁抿了一口,浸湿了有些干燥的嘴唇。
“其实,我想问你是否有意向在居民区那边建立一个地上居所?比如我们的房子隔壁还空着……啊,我不是说一定要做邻居的意思。我是说,你看。你现在的房间不通风也没有阳光,仓库也有一点杂乱。我既然现在为你工作,工作量又这么少,其实完全可以一并担任整理屋子的工作……就像……就像富人家的管家那样。我早上晨练结束后可以安静地去你家工作,等你起床。当然了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鲁弗斯很少说话这么颠三倒四过。路翊不用感知情绪都能读得出他的紧张和期待。
他用手撑着半边脸,手指掩盖住了半边脸。
鲁弗斯的提议未免太像一个想要接近自己却不知该如何下手的借口了。
路翊飞速瞥了一眼鲁弗斯的侧脸。
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