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象动起来比路翊想象中来得快。它们的四只脚不像平原马会深陷在雪中拔不出来，以和笨拙体型截然不同的轻松姿态快递地奔跑起来，将鞍上的路翊晃得头脑一阵晕眩，有些犯恶心。

“怪不得……要皮带固定！这确实会被……摔下去！”路翊艰难地在一颠一颠中说道。

特丽尔已经习惯了猛犸象的颠簸，坐得很稳，她指了指远处小得几乎不可见的山脉：“所以才说猛犸难驯服，别看它在我们这被养

乖乖笨笨的，在野外的那些可会直接将奥克踩扁撞飞。他们真的很适合在积雪上生存，不需要视觉就能本能地避开会塌陷的凹地和冰魔出没的危险地段。”

“雪原上冰魔和戈尔贡这几种魔物很多吗？也就是说它们繁殖很快？”路翊问道。

如果以后地下城真的能够和雪原互通往来，没有强大战斗能力的商人和普通冒险家能否顺利到达目的地？这是路翊关心的问题之一。

“冰魔还好，不算多。戈尔贡是最常见的，好在它们杀伤力不强，而且还有遇到炙炎就会外壳紧闭变成无法行动的石头这样的弱点——这是除了鱼以外的主要肉类来源，我巴不得它们多繁殖一点呢！”

戈尔贡怎么繁殖？大石头生小石头？刚生出来的时候也那么硬吗？在肚子里不硌吗？

路翊一边被颠得头晕，一边忍不住发散思维在内心问了十万个为什么。

这个世界奇妙的生物和景色太多。路翊再次感受到自己目前所触及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想到了那位在冒险者工会任职还兼职美食评论家的罗文娜小姐。她在报刊和杂志上刊登的食评看起来很有意思。之前他想过等地下城的运行彻底稳定下来后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这份工作，现在他突然又多了一个念头：自己可以四处旅游之余顺便写写游记。当然，当地美食也包括在内。

如果写出名了，还可以自己给自己打软广……路翊越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行进到一半，天空中开始飘雪，但不算大，起码特丽尔没有表现出任何迟疑，依旧拉动着缰绳，猛犸继续奔驰在雪地上。

两小时左右，路翊明显地从视觉上感受到远处的山由小变大。那并非一座座独立的山丘，而是连绵起伏连成一片的雪峰，还未到脚下就已经让人有种要被苍白吞噬的渺小感。

比起植被稀缺的雪原，靠近雪山的山脚下已经开始有了类似松树的树丛，让路翊看了太久纯白而疲惫的眼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再往前一段距离猛犸就不能再前进了。它们天生适合平原，对上坡和森林感到疲软。而且茂密的松树林会刮到身体，那会使它们暴躁起来的。”特丽尔解释道。

路翊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吧。那要麻烦你的同族照看一下了，他能应付得来两只吗？或者我和鲁弗斯自己到处转转？”

“不，那可不行！”特丽尔立刻拒绝了路翊的提议，“这附近并不安全。还有很多不能去的地方。比如雪山主峰的入口——未经圣族允许就迈入的家伙会被雪山女神厌弃！其余山上居住了很多兽族，他们个性很怪异，规矩也很多。贸然踏入会被当作宣战的讯号。”

“好不友善的地方……”路翊低声抱怨着。

“因为信仰雪山女神的大家始终认为越靠近山巅就越虔诚，所以逐渐形成了一种领地的高度代表地位的思维。当然，我们奥克不会去做争地盘这种无趣的事。雪原就是我们保卫的地方。我们为此自豪。”

路翊恍然大悟：“哦？所以从山下往上走、进入其他族群的领地意味着’我要挑战你们取而代之居住在更高的地方？’”

“……没错！哇，你真是个脑子灵光的家伙。这么两句就能推断出来？还是说你是瞎猜的？”特丽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呃，这称不上脑子灵光，只是正常的推断……”

“人类都是这样的吗？一直听父亲说人类虽然□□弱小，但平均智商比我们高。我一直不信呢，以为是人类为自己孱弱的体格找的借口。”特丽尔振振有词。

“人类里也有很多傻瓜啦。不过一般来说，至少像刚才这种状况，我们不会当着本人的面直接说出口。”路翊扯了扯嘴角。

“嗯？为什么？”

“正常人都会担心对方因为自己的轻视不快吧。”

“但我都那么和你说了，肯定说明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啊。”特丽尔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与其说是智商，更应该说是情商、或者心眼子不足吧……路翊在心里判断道。

特丽尔太过耿直，路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突然他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右手攥拳拍了下左手手掌心：“你们以前应该没机会和人类接触吧？你刚才说的，难道是对圣族的看法吗？”

特丽尔急忙压低声音道：“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和我父亲讲。被他知道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后关禁闭的。”

路翊明白了什么，哈哈笑道：“当然不会。原来……你们奥克也不是全都对圣族唯命是从。也有看他们不爽的叛逆派？”

特丽尔嘀咕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觉得……我们都是信仰女神的嘛，为什么他们就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挥我们？”

路翊乐了：“你这个想法很不错啊，就是要多点批判精神才行！我也很好奇圣族到底是群什么样的家伙，他们真的能和雪山女神交流吗？还是说那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亲卫地位编的故事？”

这话让特丽尔吓得支吾了半天。她刚才那些想法在族内也就只敢和几个好朋友私下抱怨两句。没想到布莱克一开口比他们大胆多了！

她惊恐地抬高音量用大嗓门警告：“你可千万不能在奥克族里这么说！父亲还有年长的那些家伙一定会把你捆着丢去野外喂冰原狼的！”

“哦冰原狼。说起来，我还真没对上过冰原狼过。有点好奇，它们身上是冰的吗？和普通狼一样有毛吗？一夫一妻制吗？”路翊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你可别当我刚刚在开玩笑啊！真的会被丢出去的。”特丽尔无奈地看着这个毫无紧张感的人类，反倒开始苦口婆心反过来劝说他了。

“……”

在不远的后方，另一头猛犸象上的气氛相比较下就显得沉闷很多。

“快到了。”男性奥克粗着声音简短地告知道。

“哦、嗯……那个。我想，问问。”鲁弗斯张了张嘴，看向前方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起来特别开心的路翊和特丽尔，表情有些凝固。胸口说不上来为什么沉闷闷的。

“什么？”

“那个，特丽尔女士，一直这么，健谈吗？”鲁弗斯记得早上自己找到她时，她虽然豪迈开朗，但也没有神情这么生动，嘴巴一张一合一刻也停不下来。

“特丽尔她只有特别高兴或者紧张的时候才会那样，平时其实很沉稳的。不过……她确实，有着和强壮的外表反差很大的可爱一面……”说着说着，男性奥克红了脸。

“你喜欢她？在奥克族，她那样的，类型，很受欢迎吗？”鲁弗斯断断续续地问道。

“当然了！超受欢迎！啊、啊，这不是我说的啊，这是公认的事实……特丽尔是族长的小女儿，长相端正，体格健壮，在野外行动力一流！在工作时间外，又总会笑得很可爱。谁、谁不喜欢啊。可惜……只有最勇猛的战士能和她一起去巡逻，我这种负责照看动物的根本没机会……”男性奥克如数家珍地说着，说的一句话比一路上加起来的所有字数还多。

“原来，你一路上看起来僵硬，是因为难得和她一起，行动。”

男性奥克明显噎了一下，脸红脖子粗地说道：“……别跟她说！”

鲁弗斯摇摇头：“不担心。我奥克语不好，说不清楚的。”

“我看你说得挺清楚的。”男性奥克小声嘀咕完，有些惆怅地说道：“……不知道最后她会嫁给谁。她看不上族里最强壮的同龄奥克，总是说’外在没有内在重要’这种话。真让人搞不明白。果然特丽尔是最独特的。就连那份搞不明白的部分，都很棒。”

鲁弗斯抿了抿嘴唇，又看向前方。

刚刚他突然想到自己在第一个部落时因为只听懂“结婚”一词，误以为奥克族要留路翊当上门丈夫。后来从噶普那了解到普通人类的外貌完全入不了奥克的眼，这才解除了误会。

这么说起来，路翊说过他喜欢的类型——当然，那可能只是“斐”这个塑造出来的人设喜欢的类型——鲁弗斯记得很清楚，他说喜欢身材好且精力充沛，享受旅行的人。

前不久刚刚松了口气的鲁弗斯看着前方有说有笑的两人，突然内心又焦躁了起来。

任谁来看这幅画面都会痛心疾首地摇着手说“绝不可能”、“一点也不配”。但鲁弗斯忍不住皱着眉认真想道：可是……特丽尔确实身材健美又有活力，一看就很爱四处旅游。

不过路翊是地下的神灵，还来自另一个世界。应该不会轻易和谁结婚吧？

鲁弗斯突然觉得自己很矛盾。作为路翊的好朋友，他自然衷心希望对方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理想的对象。但想起对方是神灵，大概率无法达成这个目标时，他的心里却没有遗憾，反而松了口气。

“到了！你们也停下来吧！避免撞在一起！”

远处特丽尔突然回头大声呼喊着。他们的猛犸象速度减缓，男性奥克紧张地高声答了“是”，匆忙停下来，神色紧张但动作有条不紊地夹起梯子让鲁弗斯爬下去。

鲁弗斯终于双脚回到了地面。他将刚才的焦躁归结为在高处晃荡带来的不安稳感导致的。踩到结实的土地，他感觉心态平和多了，一边往路翊的猛犸象方向走去，一边四处观察。

这附近有不茂密的松树林和灌木丛，上面都洒落着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金色。猛犸停下后伸长了鼻子嗅了嗅地面，然后毫不客气地卷起一朵灌木丛连根拔起，送入嘴里啊呜啊呜地咀嚼起来。

“好久没来山脚下了！这里的空气都和我们那边不一样，真舒爽。走吧，我带你们俩去远远看一眼那只有圣族才能走的’伟大’道路，然后去看建有女神雕像的祈祷点，那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做好走路的准备。”特丽尔大笑了两声，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梯子放下去。

“这里有嘟嘟和呦呦喜欢吃的灌木。而且离山有一点距离，不会有兽族出没，很安全，”特丽尔看了后方耐心抚摸着猛犸象鼻子督促它多吃点饭的男性奥克，忍不住咧开嘴角嘿嘿地笑起来，“他……不是特别擅长战斗的类型。”

“哦。原来是这样啊。”路翊看着她脸上的傻笑恍然大悟。

“这样是怎样？”特丽尔一脸疑惑地反问道，发出“嘿”的一声，没走梯子直接从猛犸象上蹦了下去。

“……天天和对感情迟钝的人相处可真辛苦啊。”路翊耸了耸肩，也不说明，专注地从梯子上往下爬。他穿得很厚实，总担心自己行动不便，沾了雪水的鞋底一个脚滑直接摔到地上。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人类说话都这么含含糊糊的吗？”特丽尔有些不满地抱着胳膊蹙眉不解道。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都还很年轻啦，慢慢体会……哎，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以过来人的口气说别人就是了。唔。”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脸侧，乍一看只看到了影子晃过，路翊还以为是特丽尔好心来扶自己下最后几阶了。但他一转头，却看到了鲁弗斯的红色发顶、仰起的脸，以及递出的手。

“哇……呃，我是说，你一眨眼就过来了啊。我还没下完梯子呢。哈哈。”

路翊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冒出了一些干巴巴的话。

“这也是贴身助理的职责之一。”鲁弗斯认真答道，示意他不用下最后的那一段了。

他看了一眼特丽尔，刚刚她确实准备伸手去扶一下的，不过见自己过来了，她就一副省事儿了的表情，抱着胳膊四处看路去了。

“合同上可没写这一条。虽然根本也没有合同啦。总之，你不用细致入微到这种小事也帮我……”

路翊无奈地笑了一下，但还是把一只手搭了上去，紧接着整个人放心地离开梯子、往下一跳——随着重心转移，他没有直接落向地面，而是稳稳地被托着，像是羽毛般轻轻降落到了地面上。

“仅凭一只手？你的核心力量到底有多离谱啊？”路翊的又惊讶又羡慕地问了一句。

“多多锻炼，你也可以的。”鲁弗斯鼓励道。

“不不不，这绝对不是努力可以达成的状态吧？和基因有很大关系……”

“基因是什么？”

“啊，这个啊。你妈妈是红头发对吧？所以你也……”

不远处，特丽尔确定了接下来的行进方向。她回头探身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人类的同性朋友之间，原来是会这样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聊天的吗？

在奥克族只有夫妻才会这样做……人类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