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了原本想要和路翊开口描述的状况，转头鲁弗斯就发现路翊开始拿出小本子笨拙地隔着厚厚的皮手套记录着什么。他意识到好像错过了谈论的时机，不想打扰对方记录突发灵感，于是笑着靠回了原位。

他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屁股，把身体侧了一些，好帮路翊挡掉一些因为马车疾驰刮起来的风。万一那小本子被吹飞了可就麻烦了。鲁弗斯知道那里面记录着许多或大或小的、待完成的创想——它们不光是地下城的财宝，在他看来很多想法甚至可以被称为整个地区乃至国家的珍贵财富。

因为路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不论对地下城的生灵来说，还是他本人，路翊的存在确实珍贵而魔幻。说他“从天而降”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有机会回家的话，路翊应该很想回去吧。鲁弗斯在心里想着，有些遗憾而不舍……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一定会尽量笑着祝福对方送行的。

鲁弗斯转头看向无垠的雪原和冰封的湖泊。越过湖泊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白色山脉，其中有部分高耸入云，被洁白和疑似雪云的白雾掩盖，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克里斯塔洛山脉的山巅部分。

常年的冒险习惯让他无意识间开始绘制粗略的雪原地图。他们进入伊斯米特雪原的位置在南方偏东一点的方向，雪原的正中心就是这巨大无比的内陆湖。除了大部落外的其余五个部落正是围绕着这座湖的南半边建立的。大部落则在湖的正北，担任连接南北雪原山脉的任务。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往西逆时针绕湖而上，和几个部落交易后去往湖对面的大部落会面所谓的奥克族族长。

听说奥克族冬天为了节约时间会在大湖上直接横穿而过。但马无法走上冰面不说，对于不习惯冰雪的外乡人来说这是很危险的行径，所以奥克族肯定不会让路翊和鲁弗斯这么干的。

路翊不大一会儿就写好了一份简单的总结。

如果有一天地下城和雪山达成了协议，能够很简单地互通往来就好了。不光是自己和鲁弗斯方便再来，地下城那群没见过雪的孩子们也可以来玩耍……路翊想到地下城的孩子们，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鲁弗斯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些。

“……？”

鲁弗斯微微弯腰靠近。

“我们的货品不太够了。谁想到奥克族不吃则已，一吃就这么豪迈？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再过来，很麻烦。等一下你帮我应付一下外面，我去车里召唤地下城的小家伙帮我送点东西来。”

“哦、哦，好的，”听到是任务，鲁弗斯立刻表情变得很认真，“你不能直接隔空取来吗？”

“不、能。我也不是万能的好吧？”路翊闷闷地嘀咕完后快速地继续解释道，“而且可能要分好几趟——说起来这算是我找到的一个’召唤术’小技巧。因为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召唤术只能召唤生物本身，那岂不是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是裸体？后来果然证明，被召唤者之要不携带超过本身体重的物品，都可以一同被空间魔法转移。”

路翊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得意了起来。这是他自己发现的小技巧。虽然可能在高级魔法师那这也不是什么大发现，但他好歹是自己摸索总结出来的。

“我知道了。”鲁弗斯答应道。

马车继续飞驰。与此同时，路翊直接对德拉库尔发起了对话。

既然要搬东西且有体重这一条规则，他肯定要尽量选择搜罗货物迅速、体重更高的对象。矮人和地侏就不说了，幽灵不实体化的时候重量为零，在剩下的选择中，身材健美的劳蕾尔虽然不赖，但因为骨骼重量天生比男性轻而惜败给某只蝙蝠。

“路翊大人！您找我！”德拉库尔回应得很快，一如既往地激动。

“打扰你睡觉了。”路翊抱歉地说道。

“不会不会不会，我起了！都快晚上了，我刚起……我刚穿戴完毕。您尽管吩咐！是要了解什么情况？还是要我去办什么事？您和鲁弗斯先生的旅途还顺利吗？”

好话唠……蝙蝠是这么啰嗦的生物吗……路翊脑袋嗡嗡的，很想对德拉库尔说一句“这里不需要你了把你们血族最高最壮的家伙叫来”，但想到人家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如就把他当做一只长着篇幅翅膀的黑色小型犬在嗷嗷叫唤。于是他假装在脑海里清了清嗓子，耐心回应道：“地下城这几天还好吧？我知道应该还好，不然你们早就找我了。我和鲁弗斯此行很顺利，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需要一些货物，帮我准备如下这些……”

德拉库尔荣幸又快乐地听着，听着听着嘴巴逐渐变成了“o”形。

奥克族这种生物到底有多少数量？一千只吗？他们一顿究竟能吃多少东西？需要的暗芋、人面枭蛋和蔬菜未免也太多了吧！

惊讶归惊讶，德拉库尔办事还是很讲究效率的，这要一点那要一点，不出几小时就收集到了全部的东西，只有负责记账的人因为这电光石火的调配焦头烂额。

“阿、阿嚏。”

得到了报告准备完毕信号的路翊在这边的马车上清了清嗓子，然后打了一个非常浮夸的喷嚏——只有声音，没有气儿的那种。

演得好烂……

鲁弗斯和路翊自己都在内心不约而同地想道。

“怎么了，着凉，吗？”鲁弗斯担忧地用奥克语问道。

在最前头一边领路一边欢声笑语畅谈的奥克族扭头看向这边：“布莱克生病了吗？穿了这么多还会着凉啊？在我们看来，你都已经把自己捂成一只球了。”

路翊擦了擦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鼻涕，点了点头：“风太冷了。我身体不像你们那么强壮，很容易感冒。我要进马车里躲躲风。”

“你快去吧！”

“布莱克你可别生病啊，长老知道了，会骂我们没照顾好你的。”

“鲁弗斯你身体倒是不错啊。”

奥克族们接二连三地说着。

“哈哈。”鲁弗斯干笑了一声，和路翊交换了一个眼神。路翊勾着嘴角点点头，伸出手解开固定在木板上的粗麻绳，掀开货帘钻到后面的车厢里去了。

很快帘子又被再次牢牢地闭合系紧。路翊看了看空了大半的车厢，心道可怜拉货的两匹马了，出发的时候还浑身轻松的，跑着跑着身上的担子就重了起来……

他是用召唤术，叫来了已经准备好第一批货的德拉库尔。

“路翊大人……”

“嘘。”

路翊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压低声音打断了德拉库尔的例行问候：“不是和你说了，外面有外人吗……虽然我也不是在做坏事，但我不想暴露自己能召唤智慧生物的事。”

还好，外面的车轱辘生和马蹄声不小，鲁弗斯还在帮忙守着，奥克族们神经大条，不至于发现这点异样。

德拉库尔连忙噤声，安静地帮忙卸货，反反复复几次，总算把马车车厢又填满了不少。

如果“出口”暗芋的生意可以长期做下去，以后可能要尽快扩张种植面积了。幸好这是地下城内可以生长的四季作物，不然很快他们就要断货了。

对于农耕，路翊的了解不算多。但休耕制这些基本知识从书上看过，并已经大致教给了地下城的子民们。接下来就要靠他们去实践摸索了。

“所以现在马车的外面……就是伊斯米特雪原的大湖？”德拉库尔搬完最后一箱后，忍不住好奇心地抬眼问路翊。

路翊点点头：“很壮观的美景。唔，奥克他们都在车头那边，你可以掀开后面的车帘角瞄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雪我还是知道的。上次在半路我来为您送东西也见过了……而且地下城外冬天也会下雪啊。”德拉库尔嘀咕道。他不希望在路翊大人的心中呈现一种无知的形象。

“难得来到这里了。看看吧。”路翊知道德拉库尔这家伙嘴很硬，只是笑着劝道。

德拉库尔最终还是战胜不过好奇心，悄悄挪到车尾，掀开了帘子探头张望出去。

好冷……好亮！

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德拉库尔眯起了眼睛，在本能驱使的第一反应后他才努力睁大了眼睛，见证了眼前天地被冰雪覆盖的湖景。那和他印象中的雪景不同，不能仅仅用“雪后积雪”来形容。

“哇……”德拉库尔傻傻地半张着嘴。

路翊忍不住笑了。真想把劳蕾尔、莎乐美还有哈勒姆、伊桑他们都叫来看看……莉蒂希娅和洁拉一定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色。还有达斯茱莉夫妻一家，还有……

路翊眨了眨眼睛。

他现在挂念的人还真多啊。

此时，鲁弗斯的声音传入耳中：路翊，前面能看到部落生的烟了。估计再跑十几分钟就进入视线范围了，你这边进展如何？

已经好了。路翊快速答道。让德拉库尔呆愣愣地又欣赏了几分钟大冰湖，路翊把他送回了地下城。

他决定之后几次运东西的话要轮番叫大家过来，看美景这件事人人有份。

在太阳下山的时候，路翊一行人到达了新的奥克部落。据说这是直线距离最近的两个部落。因为很久以前和斯佩北平原接壤的南方是重要的防守线，所以这一部分的部落会较为集中。越往北相隔距离越长。

路翊先是和鲁弗斯一起进入了部落长老的帐篷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寒暄。他对于这边的奥克们不信任又好奇的打量目光已经见怪不怪，反正这群质朴善良的大个们只要几次接触下来就会变成自来熟了。

这边的部落长老也只是从别的奥克那得到的消息，见识过指南针这种好东西，对吃的一概不知。好在这次有其他部落跟来的奥克们，在他们热情的“布莱克你快给他们再表演一次那个”呼声下，路翊熟练地又煮出了一锅猪肉浓汤，顺利卖出了第二批食物。

作为交换，这里的奥克们拖出了前两天刚刚猎到的戈尔贡牛肉库存。

路翊的思绪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个吃着冰凉又没味道的生牛肉刺身的日子。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带了蛋和蔬菜，还有调料！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不吃生肉也能顺利……如厕的解决方案。但路翊觉得将生牛肉作为当地特色也不失为一种风土人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奥克族们吃了这么多年生肉完全没有闹肚子或被寄生虫侵袭的困扰，这点还有待研究。

路翊和上次一样用小刀将冻得硬邦邦的戈尔贡肉切下来一小块，然后逆肌肉纹理切制成不足小拇指宽的细条落在碗里，倒入了一点点醋静置，等待血水流出后用冷水冲掉沥干。

鲁弗斯有些好奇但忍不住眉头紧皱，像是在询问路翊这样真的能吃吗？

“我只是想到以前吃到过的一种食物。唔，但毕竟是生的，我也不强求你也试试啦。生食这东西因人而异，你要是不想吃就不要勉强了。”

路翊说着，一边回忆着一边依次拿过调料，向调味碗中加入了一点酱油、不少的白砂糖、几滴柠檬汁、少许蒜末与芝麻。

如果有洋葱和梨子的话就更好了。不过条件不允许，路翊觉得这些已经差不多足够了，他最后拔了一点曼德拉草的叶子切碎，增添香气。曼德拉草的根茎就不必了，那东西去腥炖汤都还不错，可生吃太过苦涩，容易喧宾夺主。

“拌匀后……加入这个。”

最后，一颗新鲜的人面枭蛋被打入搅拌好的生牛肉中。还未完全化冻变软塌的红色牛肉被蛋液裹挟着，散发着光泽。

“理论上要用无菌蛋的，但是这个世界很难办到。好在我的身体反正不是人，吃了问题应该也不大……”路翊用叉子叉起一大口，张嘴包裹进嘴里。

软糯又带有一点筋的牛肉因为半化还处于冰沙口感，被滑溜溜的蛋液和咸甜口的酱汁包裹着，并没有生肉的异味和血味，再加上曼德拉草的清香解腻效果，整体效果竟然相当的不错。

“要是你中毒昏倒了，我会喂你解毒药的。”鲁弗斯担忧地看着突然停住手不动的路翊安慰道。

“……很好吃！”路翊小声叫道。

鲁弗斯皱起眉毛，模样很纠结。他不太相信生的东西加生的东西会变得好吃，但如果是路翊说的，他又觉得肯定不是在骗人。

“那我也尝尝吧。”鲁弗斯决定信任路翊的口味。

反正他的身体也不是纯粹的人类了。吃就吃了。

“真的要试？”路翊有些惊讶。

在他没缓过神来的时候，鲁弗斯已经取走了他手里的小碗和叉子，叉起几根，表情凝重地抬起胳膊往嘴里送去。

路翊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开发史莱姆奶茶的时候两人共用一根吸管的事情，心脏砰砰跳起来，想要站起来梆鲁弗斯再拿一副餐具的话都憋了回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嗯。

路翊吞了口唾液，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酱汁，不确定自己在问什么：“你这是……呃，我的意思是，口感还能接受吗？”

鲁弗斯皱着眉毛英勇就义的表情在咀嚼了两口后陡然变得柔和，眉头舒展开来，眼睛瞪大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很好吃。”

路翊心里一边在为鲁弗斯不经意中毫无距离感的行为唉声叹气，一边又有抑制不住的安利成功品味被肯定的喜悦。

“毕竟是我调的酱汁。我有信心，拌鞋底都会好吃。”

“连鞋底你都试过吗？”鲁弗斯震惊道。

“那是比喻句！我怎么可能真的吃鞋底？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路翊抱怨着。

“感觉能够轻松找到所有食材好吃的方式……这样的形象。”鲁弗斯很肯定地说道。

“首先鞋底就不在’食材’的范畴内好吧？”

路翊语气毫无波澜地嘀咕了一句。

在看到鲁弗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疑问确实离谱而“扑哧”笑出来后，路翊脸上的表情也从无语的转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