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们很快就排出了长长的一条队伍。他们的部落相当封闭，几代都没接受过新事物，但好歹他们有个优点，那就是脑筋不算固执，路翊推荐了几句后就愿意来试试。

在头几个奥克尝过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大吼大叫起来后，路翊就知道自己本日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不动声色地挪回了鲁弗斯旁边。后者将路翊之前没吃掉的那份端回给他，正好它变凉了一些，可以入口了。

在冷冰冰的奥克族领地内享用了得来不易的一锅热腾腾的炖菜，路翊的身体暖和了起来。

“看来调味料套装有出路了。”路翊笑着感慨了一句。

“你一份套装换的东西其实不多，算是特级优惠价了。”鲁弗斯确认过单子上的交换价格，一份有胡椒有酱油有料理酒和其他许多零碎调料的箱子只需要一份肉或者一只牛角就可以换到，要知道那些都是雪原上绝对搞不到的产物。对比之下，肉和牛角都是奥克族内常见的战力品。

鲁弗斯捧着碗快速地把第二碗炖肉和土豆也吞吃入腹，酱油和肉汤的香气混合着残留在口腔中，他看了一眼奥克族的大个子们争相抢着分享的另外锅已经只剩一个可怜巴巴的锅底，主动放弃了继续吃的念头，过去用不流利的奥克单词呼喊他们过来。

“哦，我看到长老了。他也凑过来尝试了，看他表情应该是喜欢的……那么我先去推销调味料，等下这些就让奥克族的家伙们收拾吧——我都花时间做了饭，没道理还要干活。你等下可以和噶普的家人说一声，先回住处休息。”路翊摆摆手，“嗖”地从奥克聚集的广场上离开了。

路翊这次还想往北方走一走，尽可能多地兜售物品，顺便宣扬一下地下城的消息。所以他迫切地希望能够在第一站多卸一些货，减轻两匹马的负担。

最终他成功推销出了所有的人面枭蛋和调料大礼包。要知道之前奥克族们可是只对所谓能够“帮助排便”的蔬菜有点兴趣，还仅仅只是因为其功效，现在的购买欲和刚刚的那两锅热汤肯定脱不开关系。

忙活完——主要是双手缩在袖子里跟着奥克族指挥他们把商品搬到储物仓库里去——路翊终于能够拿着自备的杯子和牙刷去做简单的洗漱了。

他看了一眼鲁弗斯的杯子也还在车里，看到干燥的毛刷就知道对方没动过，于是将其一并带上了。

部落里的大水缸已经冻起来了，所有人都要在自家帐篷内的大锅里存水，路翊只能先拐了个弯去噶普家里舀水。

他脖子上挂着自己的毛巾，双手拿着两个杯子，一进入帐篷就看到了捏着下巴，皱着眉毛盯着单人床发呆的鲁弗斯。

“鲁弗斯，在做什么？”路翊疑惑地发问道，顺便伸出胳膊将杯子递了过去。

“啊、哦，谢谢……没什么，你拿牙膏粉了吗？”

鲁弗斯接过杯子，又看了一眼那张看起来不太宽敞的单人床。

虽然它确实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但是鲁弗斯刚刚想象了一下两个人不可避免贴在一起的状况，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试图用自己生疏的奥克语和噶普的家人反应这件事。

可以的话，我睡在地上打地铺就可以。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鲁弗斯的语言组织得很艰难导致沟通出现了一点偏差，噶普高大的母亲似乎是以为鲁弗斯觉得床铺不够暖和，于是贴心地又为他拿来了一张皮毛做的毯子，面带慈祥微笑地放在了被子上方。

鲁弗斯最终觉得麻烦人家不太好，放弃了和她继续掰扯下去，接受了现实。

他没有告诉路翊这件事，担心自己说了后对方反而会主动去睡马车或者打地铺，这会让他反而内疚的。

两人端着杯子在房间的烤火旁边慢悠悠地刷了牙，直到最后一刻才不情愿地钻出了帐篷走到土地上，咕噜咕噜地漱口后吐掉了嘴里的泡沫。

路翊叹了口气：“没有盥洗室的日子真是艰难。所以我说在奥克族还是要少吃点，免得总要在寒天雪地里脱裤子上厕所，感觉……哪里都会被冻起来。”

路翊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鲁弗斯，见其没有意识到自己本来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个不太文雅的词汇，松了口气。

之后两人轮流共用一盆放温的水洗脸，路翊用毛巾沾湿了擦了擦脸，鲁弗斯则是随意地用手抹了两把就算洗完。

这个条件洗澡就不指望了，换睡衣也不太现实——虽然帐篷很厚实，但毕竟这不是房子，被木桩和绳子固定在地上的帐篷门帘缝隙中还是会溜进来冰凉的空气，只要靠近门的方向就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上汗毛倒立。

两人只脱了厚重的斗篷外套、棉外裤以及皮靴袜子，保持着像是斯佩南方人秋天时那样的穿着，在和噶普的父母弟弟道过晚安后就迅速地钻进了被子里。

奥克族睡的也都很早。他们的夜晚没什么娱乐生活，冬天不适合外出散步，大部分奥克们也压根不知道名为“书”的消遣读物，夜晚除了巡逻的家伙其他人都会早早上床，第二天一早起来锻炼、打水、按照部落长老的安排外出打猎。

就在说过晚安后不久，噶普一家那边就传出了整齐且此起彼伏的鼾声。

“……睡得好快。”鲁弗斯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小声地说了一句。

虽然睡袋有两个，被子也有两张，但由于床只是单人床，两边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交叠的状况。鲁弗斯努力弓起自己的身子往床的边缘挪动着蹭了一点距离。

熄灭了柴火避免发生火灾的帐篷里边的昏暗无比，虽能隐约看到一点部落正中央的大火堆映照在帐篷布上的微弱光影，但鲁弗斯怎么也看不清楚路翊离自己有多近，只能从隔着两层被子的热度和呼吸声大概猜测距离。

路翊侧卧在充了人面枭幼崽绒毛的柔软枕头上，眨了眨眼睛，仿佛白天时一样看着鲁弗斯的种种表现和小动作，心里有些不解。

为什么鲁弗斯这么局促还一直往后挪啊……明明他应该经常和冒险者挤在一起睡觉的吧？

难道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路翊在心里一瞬间想了八百种可能。确认鲁弗斯应该看不清自己这边后悄悄地抬起手腕嗅了嗅，除了嘴巴周围淡淡的薄荷味牙膏粉残留香气外，他闻不到任何奇怪的气味。

属于布莱克的卷毛被他压在左半边脸下，在枕头上发出了躁动不安的轻微摩擦声。

“没、没挤到你吧？”鲁弗斯听到路翊的挪动声压低了声音不确定地问道，那气音听起来和平时正常说话的他都有点不像了。

路翊瞥了一眼两人间宛如海沟的距离，纳闷道：“没有没有。”

他说完后四周陷入了沉寂，只有远处的鼾声。只见鲁弗斯没有闭眼的打算，还在那睁着眼睛不知道思考些什么，路翊想着该说点什么，又开口道：“哈哈，幸好用布莱克的身体来的。不然说不定睡到一半不老实，头发会被你压到痛醒。”

鲁弗斯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象那个场景，紧接着脸色就不受控制地变红了。鼻尖和鼻翼两侧都变得红红的，就像在大雪地里走了一圈似的。

他脱了软甲，衬衫领子从保暖的毛衫领口露出来，同时露出来的还有解开了的第一颗纽扣而敞开的前襟。

路翊良好的夜间视力让他看到鲁弗斯锁骨窝那一块的皮肤也变得微微发红了，向下延伸的则是因为侧躺的姿势不可避免地挤压出来的……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鲁弗斯不知道他有夜视能力，但路翊还是异常自觉地迅速移开了目光。

“……”

路翊半张了张嘴，反思起刚才自己的哪句话、哪部分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他只是开个玩笑……这甚至都不是什么黄色笑话。

鲁弗斯对自己原本身体那种脱离性别的“微妙感”已经强烈到会影响其他身份了？

路翊想着“不至于吧”，暗道自己想太多了。这具布莱克的外貌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人男，从头发丝到脸到身材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鲁弗斯没道理会对如此普通的同性有什么避嫌的想法……

路翊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种“自己输给了自己”的不甘心的感觉算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用担心占了我的睡眠空间，我和你相比身型比较薄，侧着睡压根不占什么地方的。”路翊安抚了一句后努力目不斜视，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完蛋，挥之不去啊。路翊分明闭上了眼睛，却觉得总有一些印象深刻的画面以及线条在脑海里反复漂浮着。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只史莱姆”、“两只史莱姆”，尝试尽快入睡。

过了几分钟，鲁弗斯终于稍微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的是已经闭上眼，好像已经安稳入眠了的路翊被夜色笼罩的睡脸。

鲁弗斯没想到他是冲着自己的方向睡的，这么一来两人就是面对面的姿势了。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被其他的事物所吸引。

路翊不论哪个身体都很清瘦。鲁弗斯猜测那是因为“布莱克”是以路翊的本体为原型创造出来的，虽然手腕脚踝都不及原本纤细分明，但总的来说也是个瘦子人类。斐则因为是少年期的暗精灵，也继承了他们整体纤细修长的种族特性。

真是神奇，虽然路翊的个子在斯佩也算高的，但他睡觉的时候鲁弗斯就是会觉得对方看起来小小的。安静的睡脸就像妹妹的绘本里描写的故事角色那样——恬静又高贵。

或许是因为路翊睡觉时候的习惯姿势有些佝偻着的缘故。鲁弗斯发现他喜欢一只手搭放在脸前的枕头上，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虚握着什么东西一样。另一只手则会自然地从上方垂放在床上，轻攥成拳，有时候会攥着自己的衣服布料……脸则会不自觉地往枕头里埋。

从鲁弗斯的视角看来他的半个脸包括鼻子都埋在枕头里，这让他有些担心路翊会不会呼吸不畅。但是想了想，还没听说哪位神灵是自己睡觉把自己憋死的，鲁弗斯不想对别人的睡姿指指点点，于是只是静静地观察了几秒就随他去了。

路翊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一股仿佛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应该只是在发呆吧……布莱克这普通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要是现在在地下城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不睁眼地看到现场的情况了……路翊十分想睁开一条缝瞄一眼，但估摸着鲁弗斯应该已经习惯黑暗了，睁开眼睛两人对视只会更尴尬，路翊选择装作不知道，像是陷入浅眠一般调整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