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是自然醒的。
原本宿醉第二天伴随而来的头疼、胸闷等糟糕的感觉一点也不见踪迹，这都要归功于路翊如今快速的身体修复能力。尤其是他现在身处地下城最核心的领域也就是自己房间内，回复速度更是事半功倍。
他打了个哈欠，像是正常起床那样撑着身子坐起身对着前方发了会儿呆，随后才掀起被子，然后惊讶地看到自己身上完整的外衣外裤。
虽然平时生活习惯不拘小节，但他也不至于穿着在外面活动的衣服钻进被子里！
一瞬间，路翊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确实回忆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上床的了。严格来说，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前又是怎么和鲁弗斯告别的。
“呃……那个……”
一项只有自己的房间里猛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路翊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一转头，只见鲁弗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副不知道是否该站起来的尴尬模样。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你怎么在这？怎么进来的？”路翊终于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鲁弗斯无奈地简要解释道：“你带我来的。你昨天喝得有些多了，我只是想架起你送回房间。你说你能回，然后我们就到这里了。
“我把你塞回床上后就想先出去看看这是哪里，如果可以的话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一晚再说。但我去了隔壁房间，呃，看到了我的身体——你保存得很好，谢谢——可是哪里都没有出口，或许是我漏看了。
“总之，我只能在你的卧室坐着等你醒来，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果然。
大概猜到事态发展的路翊听着故事走向分毫不差地印证了猜测，懊悔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因为“啪”的一声过于响亮了，鲁弗斯有些不安地抬了下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而且比起这个，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半夜闲着无聊阅读路翊贴在墙上的手写纸张时，一开始鲁弗斯还能保持冷静，但逐渐随着信息量越来越大，他不禁缓缓张大了嘴。
多亏了路翊没有丢掉以前的记录，将穿越后的每个阶段总结都保存了起来。鲁弗斯在他不算漫长的睡眠阶段，从最新的那张一直逆时间往前读。虽然最开始的那两张上写的异国文字他看不懂，但后续那些用斯佩语密密麻麻写的地下城规划他都看读了。
路翊独自郁闷了一会儿昨天自己试图在喝酒方面赢过鲁弗斯结果反过来被照顾的丢脸表现，这才把头从手掌心里抬出来。
虽然被鲁弗斯看到了储藏间里的身体，但这是小问题。没道理地下城代行者不能亲自保管神灵的恩惠。另外房间里的现代风格也可以用怀念老家来解释……
就在路翊强行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告诉鲁弗斯昨晚是自己没发挥好，给对方添麻烦了的时候，只听对方无比认真地问了一句令他呆滞在原地停止思考的话语。
“‘你该不会从来都不是代行者，而是刚刚苏醒的神灵本人吧？”
路翊张了张嘴，看向鲁弗斯，想要扯起嘴角回应“你这是在开哪门子玩笑”，但话到嘴边又因为鲁弗斯那真挚的表情而吞回去了。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猜测？”
鲁弗斯抬起手指了指墙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因为就贴在那，我无聊就读了……其余的，你房间里的本子和书我都没有动过！”他指完忍不住提自己辩解了一句。
路翊一想到自己那些堪比日记的话都被鲁弗斯读了，顿时有种想买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可惜他就算撞死了，下一秒还是会回到这个房间，意义不大。
确实，张贴在墙上的东西严格来说确实不能算是隐私。主要是谁能想到有人能进入这个只有神灵才能主动踏足的地方？
“虽然是我自己带来的没错……”
“什么？”鲁弗斯没听清路翊懊悔的自言自语。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活该。”路翊欲哭无泪。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整理了一下因为睡了一觉变得皱巴巴的衣服裤子，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对吧？
虽然可以糊弄过去，或者干脆直说这事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看着鲁弗斯的表情，得知自己身份后的惊慌和惶恐一点也没有，更多的是担忧。路翊觉得都这样了还硬是瞒着他也没有意义。
“既然你都来到这里了，可能也说明我打心底没有真正防备你吧。哎，我就告诉你吧。但你要起誓一个字都不能外传。对任何人都不行。”
见鲁弗斯要站起来，路翊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就好。
随后他自己坐到了监视屏前的那把转椅上。轮子咕噜噜地转动了几圈，路翊就从两三米开外来到了鲁弗斯面前。
鲁弗斯险些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惊叹不已地看着路翊身下的椅子：“它竟然意外地没什么声音。我昨天看它连接每一个轮子的杠杆很细窄，没敢坐。我的体重能承受吗？”
路翊“哦”了一声：“先说正事！这个等下给你坐坐看就是了，不算什么难事。”
鲁弗斯这才注意到话题歪了。他因为看完路翊的日记后已经震惊了很久，又默默消化了许久，现在心情还算平稳。
见鲁弗斯一脸等待的表情，路翊提醒道：“你先以灵魂作保证对神灵发誓。”
“我记得我的灵魂已经在上一次许愿时答应过献给神灵了，再作保证会有用吗？”鲁弗斯好奇道。
“有用。”路翊抱着胳膊简短答道，语气有一丝焦灼。
其实既然路翊一开始没有反驳，其实也就是变相肯定了鲁弗斯的猜测。
比起“路翊的真实身份竟然是神灵”，鲁弗斯此刻脑子里更多的想法是：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神灵的个体而并非只是一种概念。而且还有如此接地气的神灵。真是不可思议。
他轻合上眼皮：“我以自己的灵魂对地下城神灵起誓，对你接下来说的内容保密，绝不外泄。如有违背……”
鲁弗斯停顿了一下，不确定道：“……会怎样？”
路翊嘴角抽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咳。很严重。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鲁弗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没问题。”
“……”
路翊含糊地支吾了一声，总觉得鲁弗斯根本没有被威胁到。
在对方话音落下后，一道隐形的细线从鲁弗斯的胸口延伸出来，来到了路翊面前。
对神灵的誓言一旦被承认就是绝对的。不过内容这么含糊的契约也是少见，反正路翊确实不觉得鲁弗斯会出去乱说，只是走个形式向他表达这件事的重要性。他胡乱地将线的另一端在手中一握，迅速地，那道线自我缠绕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光球，漂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鲁弗斯惊讶地看着它，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刚刚你誓约的契约。会被存放在一个看不见的空间。”路翊一挥手，它就不见了。
鲁弗斯不算太惊讶：“果然，你就是……”
路翊“嗯”了一声：“虽然可能很难理解。但我确实……确实就是你们所谓的’神灵’本人。也是这座地下城的本体。只要地下城没有消亡，我的灵魂就不会消逝。我想反过来同样成立，如果我的存在消失了，那么地下城也就不复存在了。”
鲁弗斯一时间感到情绪很复杂。路翊的表述让他成为了某种与人类相差甚远的非人生物，或者干脆可以被称为更高阶层的生灵，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和动作，还有昨天他喝醉时的神态都历历在目，又让鲁弗斯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本质上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一名人类。
“我可以理解为，就像你一样，光明女神确实也是一位切实存在的人吗？还有传闻中的雪山女神也是？唔，其他的神灵我就不知道了，南大陆那边的居民似乎在信奉与北大陆人民不同的神。”鲁弗斯询问道。
“首先，我也没见过其他神。如果他们对我没有恶意的话我倒是想去拜访一下呢。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想不论是光明女神还是雪山女神都有她们的具体形象。至少在古代，在光明女神和黑暗女神以人类的居住地为战场打响战争时，她还是有人类形象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就是说曾经对光明女神的那些祈愿和祷告也许确实可以传达到祂那里。只是那位存在并不想真的帮助斯佩的人民。
虽然已经不再相信光明女神，但曾经的浅信徒鲁弗斯还是感到了淡淡的失望。
“啊，这我要说句公道话了——”
路翊认真地继续解释道：“光明女神确实是位善神。但她并非是光明教会传播的那种会为小动物死亡落泪的慈悲圣母。她确实有着保护斯佩和人族的责任心与守护大陆和平的心愿，但这种’爱’是一种更加宏大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翊用手努力比划着一个比普通人的心脏要大很多的圆圈。
“她不会允许其他神灵带领子民在她的庇护范围内挑起战火，也不希望看到人类被其他种族奴役驱使。但这都是从神灵的角度来看，整个世界上发生的很宏大的事件。”
“她大概是天生的神灵。你不能指望一出生就是神的她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同理心和情感。所以你和其他人的呼吁求救她大概没在听，听了也不会事事回应。只有当大陆真正遇到存亡危机的时候她才会站出来保护大家。”
鲁弗斯咀嚼着路翊的话。总觉得路翊似乎是在为光明女神辩解，但又好像落井下石地踩了她几脚。
“你的意思是你和天生就是神灵的她们不一样。”
路翊使劲儿点了点头：“你看我像神吗？”
鲁弗斯犹豫了几秒，虽然觉得坦诚会有些不礼貌，但最后还是选择诚实地摇了摇头：“完全不像。”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我成为神灵才一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以前并不生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结果有一天一觉睡过去再一睁眼，我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而且变成了所谓的地下城神灵。那时候地下城连只苍蝇都没有，附近完全没有人烟，外面天寒地冻，而我连一双鞋都没有！你见过这么惨的神灵吗？要不是如果不努力运营起来带来能量收入大约半年就会干涸而死，我绝对会等到第二年再出门。”
路翊越讲越激动，逐渐变成了类似发泄的抱怨。鲁弗斯不得不抬起双手晃动着劝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确实是很艰辛的境地。”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当时的我作为地下城还很虚弱，没办法用什么魔法，贸然想要去狩猎魔物，结果遇上了强敌，在山上求救……”
路翊在心里暗暗咬牙。不透露自己当初其实只是为了去捡兔子才撞上魔物，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鲁弗斯捏着下巴，仔细回想，这样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比如路翊看起来很没常识，在雪地里却不穿鞋，拿着消毒水就要往嘴里灌等等。
后来在知道路翊和布莱克其实就是同一人，且为地下城的代行者后，鲁弗斯有想过那或许是对方接近人类冒险者群体的一种方式。直到现在确定路翊当时确实就是那样迷茫无助的状态，他忍不住在心念叨了句“有点可爱”。
“能否透露一下为什么你的心情突然变得雀跃了？我刚才说了什么取悦到你了？”路翊眯着眼睛狐疑道，“顺便一说，在地下城范围内我能大概感应到这里的生灵的状态。虽然读不了心，但大体的情感方向能感知到。你刚刚明明一直心情很平稳，结果突然一下子就开心了。”
“……真方便的能力。”鲁弗斯尴尬地挠了挠鼻尖，没有正面回答。
“那是。好歹也是个神，这又是在自己的地盘。”路翊随口道。
他没有继续追究鲁弗斯的心情变化。反正只要得知鲁弗斯此刻的心情没有因为得知自己的身份而变得畏惧，管他是平静还是开心，路翊都很满意。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穿越’。从你原来的地方突然来到了斯佩。但你怎么确定这是另一个世界？说不定你的家乡在某个遥远的海对面的岛屿上，和这里从来没有互通过，所以你以为是两个世界……”鲁弗斯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简单来说就是我的世界’科技’发展得很快，整个星球基本都被探索过，不论是斯佩还是犹如常识一样的魔法，在我的世界都确实不存在。”路翊快速否定道。
“好吧。我正想说，如果你在睡眠中什么都没干却突然转移了位置，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大型的空间魔法。你看，如果你强硬地想要把德拉库尔召唤出来，哪怕他在棺材里睡觉，现在此刻也会躺着来到你的面前对吧？”
怎么连鲁弗斯也开始在无意识间迫害德拉库尔了……
路翊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并未对他的发言进行纠正，而是顺着他的思维想了下去：“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高的存在实用了空间魔法或者某种召唤术，这种能力强到可以跨越次元？”
鲁弗斯听后皱了皱眉：“我只是随口一说。想想也是，怎么会有比神更高阶的存在？”
“不！你说的没错啊，”路翊瞪大了眼睛：“小组长上面还有项目组长，中层领导上面还有总经理，总经理上面还有老板呢！怎么就没可能了？”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整理状况的时候写过“这个世界或许有创世神之类更高级的存在管理着神灵的总数量和权能范围”，怎么自己没多久就忘在脑后了？
可惜就算要验证这个猜想，普通人注定没有答案，单靠他自己也不可能找到那样的存在。目前看来唯一的途径，大概就是去问更古老的其他神灵了……
“鲁弗斯，在待办事项上记一下。”路翊突然说道。
“现在？呃，好吧。”鲁弗斯仓促地拿出贴身的笔记本，等着路翊接下来的话。
“以后陪我一起去拜访一下雪山女神。”
“……”
鲁弗斯呆楞了几秒后一字一句地确认道：
“我？”
“陪你？”
“去拜访谁……？”
路翊深吸了一口气：“雪山女神。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我估计她就住在山顶上。比起王都那边的浮空城，山脉距离我们更近。而且从私心来说，光明魔法太克制我了。历代掌管地下城的神灵又总是被光明女神灭掉……虽然她目前看来确实对我没有敌意但我还是本能地不太想见她……”
“……好吧，”鲁弗斯提笔用简略的方式将这条离谱的工作记录了下来，“虽然我想说，你竟然用这种要去看一眼隔壁面包店的科里太太的语气说你要去拜访雪山女神……不过既然你也是神灵，那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鲁弗斯又补充了一句。
“请讲。”路翊伸手掌示意。
“我在这其中担任什么职责？我以前没去过北方山脉不认识路。如果是做车夫，那么北的地方我估计驾马会很困难，马蹄和车轮都会被困在厚厚的雪里。况且马车也无法登山……”
“旅伴。”
路翊快速回答道：“肯定路上要花很久。我一个人会无聊到发疯的。既然你碰巧知道了我的秘密，接下来就等着每天都听我说很多你可能根本听不懂的话吧。我已经憋得够久了。”
鲁弗斯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路翊的说法：“好，我会陪你去，也会认真听你说的。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