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一行人在穿过广场的途中刚好遇上从暗夜森林上来的劳蕾尔,得知她也会同行后,便一起来到了驿站。
路翊此时正站在路边抱着胳膊等他们。她远远地冲路翊行了个礼后,回头对安东尼奥等人告知她准备了一些地下城的特产,已经安排人放在了驿站的工作人员那,几人上车时搬上去即可。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劳蕾尔笑了一下,转头上了另一辆马车的驾驶座。洁拉得知劳蕾尔来了,便从鲁弗斯他们的马车上转移了位置。
亚麻色短发的洁拉看起来仪态大方,五官清秀。很难想象她前一阵子还被囚禁在非法妓院。
显然她的内心已经获取了某种力量,目光坚定有力。
“就是她吗?方便让我和她聊聊吗?”
“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探她的信息。她本人已经表达了不想和你们接触,我尊重她的想法。”路翊有些冷淡地说道。
“好吧。我对她的经历感到很抱歉。”
“她在那些人中还算幸运的。”路翊淡淡地说道。
安东尼奥还未将此行的目的地和起因告诉塞兰丁她们,因此几人都还是一头雾水。
路翊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马车上。安东尼奥看着两辆马车前后启程,叹了口气,招呼塞兰丁他们上车,紧紧跟在了后方。
回到了车前座路翊就把那副冷漠的表情收了起来。好久没出门的马儿欢脱地快速奔腾着,路翊两鬓的发丝被吹得飞扬起来,他紧了紧斗篷前襟后搓着手,不时朝从皮手套中露出的指尖哈热气。
“冷吗?要不你进车厢里吧。”鲁弗斯关心道。
“不。在外面可以聊聊天,不然很无聊。”
“那你把我的围巾拿去。”
“不用。”路翊坚持道,继续搓着手。
鲁弗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路翊有的时候有点倔。
“怎么感觉你去看了安东尼奥他们一眼,心情变差了?”鲁弗斯主动问道。
“看得出来?”路翊抬了抬眉毛。
“就是有点感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眉毛的弧度就变平了,眼睛也总是往下看,”鲁弗斯不确定地说着自己的推测,“刚才和光明女神教会的人发生什么口角了吗?”
“也不是。就是看到他们几个人的反应,觉得责怪教会也没用。你想啊,现在地下城还很小,小得和一个村子一样,我几乎事事都能了如指掌。但是假设我是如今的安东尼奥,地下城的势力有一个国家那么大,很多地区我甚至都没有踏足过,远在千里之外,确实也很难管理。”
路翊叹了口气继续道:“看到地下城迅速发展我当然开心。但我不想让它以后也变成那样。”
鲁弗斯低吟了几秒,开口道:“其实除非和斯佩开战抢夺土地,不然就算把目前无归属的荒地都归入地下城也不足斯佩一半大。你完全不需要管理那么多土地。”
路翊“喂”了一声:“这就是你安慰人的方法?”
看他还有精神,鲁弗斯笑了:“开个玩笑。我想说的是,这种情况或许很难避免,但我相信你会做的比他们都好。”
“也许他们一开始也做得还好。但时间久了,渐渐就麻木了。”路翊嘀咕道。
“安东尼奥和教会的人或许确实本性为善,但他们身上有一种高于普通民众的慈悲与施舍感,这和你不一样。你很有责任心……很会享受生活。你能注意到的方方面面一定也会比他们更多。”
鲁弗斯认真的话语让路翊释怀了一些。他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自己几句。才来这个世界一年,地下城都没有完全开放,就开始担心以后还未发生的事了,实在不像话。
马车连续疾驰了大半日,在深夜到达了佩尔西小镇,短暂歇脚后于次日清晨再次出发,直奔哈斯顿城。
路翊和鲁弗斯都不困,一整晚都在马车上闲聊,路翊从旅馆买了一扎麦酒分着喝,两人话题天南地北地聊着聊着天就快亮了。他们准备去洗把脸的时候,就看到洁拉独自从旅馆里走出来,那会儿才五点,她却看起来异常清醒,略显焦躁地在旅店后门走来走去,反复深呼吸着。
除了焦躁,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曾经她收获的恐惧和屈辱,终于要在这一天全部还回去了。
她不记得那有多少名女孩了。那段记忆因为痛苦仿佛自动被从脑中擦除,洁拉只勉强记得那几张令人憎恶的脸,却好像已经想不起来那条走廊长什么样子,有几扇门……更别提那些单独关押,禁止交谈的女性们。她唯一一次和其他女性眼睛对上是刚进去的时候,往被拖拽出去的时候往隔壁房间的缝隙看了一眼,那名女性麻木地和狼狈哭喊的自己对视,眼神中有了一点点的清醒,但很快就麻木地移开了目光。
“……她现在心情一定很复杂。”
远处的路翊低声对鲁弗斯说道,用指关节敲了敲对方的肩膀,示意可以先钻到车厢里去。洁拉一定不想被人看到此时的她。
“你觉得那些女孩全都会和我们回地下城吗?”在车厢内,鲁弗斯提出了疑问。
“我猜不会。听说她们中有些人是被拐走的,她们一定更想回家。而且其余人也不知道地下城是个什么地方,不像洁拉信任你和小希娅,你让连斯佩都没出过的她们如何相信,荒郊野外的地下城就不是第二个地狱?”
“但你还是特意驱了两辆马车来。”鲁弗斯指出道。
路翊的心思很明显,他笑了笑:“怎么说,总会来那么一两个吧?不说洁拉,我自我感觉看着还挺面善的。”
“嗯,你的外貌看着就是好人。”鲁弗斯点点头。
路翊摆出刻意恼火的模样:“禁止给我发好人卡。”
“好人卡?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明明是个好东西。”鲁弗斯好奇道。
“就是……”
路翊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在我的家乡,这是一种委婉拒绝别人表白的说辞。当然并不绝对,只是说的人多了,就成俗语了。”
“你的家乡奇怪的风俗还真多。”鲁弗斯说了一句。
他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路翊认真和某位女性表白的场景,不禁内心感到了一丝躁动不安。
鲁弗斯说不清为什么觉得那场面充满违和感——或许是因为路翊对于美丽的女性只会报以纯粹的欣赏目光,毫无贪欲。而且不论身处哪个身份他始终都与所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替朋友想这么多干什么?说不定路翊已经决定将生命献给地下城,所以不谈情说爱了。
鲁弗斯在心里念叨着,因为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奇怪反应感到有些好笑。
“我家乡离奇的东西还多着呢。但很可惜,没办法展示给你看了。我估计我是回不去了,只能趁我的记忆还没模糊前写下来,免得以后过去的时间太久,我自己开始怀疑那些记忆是否真实。”路翊弯了弯嘴角,但笑意不达眼底。
鲁弗斯看到他伤感的表情,主动提出道:“下次一起喝酒吧,讲给我听,我帮你记着。你要是不确定了就来问我,反复讨论有助于加强记忆。”
“……一次喝酒可讲不完。”路翊看向鲁弗斯,这次是真的笑了。
说完他正了正身子,从靠椅上直起腰,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瞄了一眼。外面天已经彻底亮堂了,洁拉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从旅馆中走出来正在活动手腕脚腕的劳蕾尔。过一会儿估计安东尼奥他们也收拾好了,路翊跟鲁弗斯说了一声,让他把兜帽再戴起来,随时准备上路。
鲁弗斯戴上帽子后,见路翊准备开门绕到马车前面去,发现了什么似的拉了他一把。
“怎么了?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吗?”路翊回头疑惑道。
鲁弗斯指了指脑袋:“头发散了。”
“啊,才注意到。一晚上靠着后面动来动去,头发早就乱成一团了。啧,打理头发真麻烦。你说我是不是该剪了它?很久以前我一直都是短头发的——就像布莱克那么短的黑发。”路翊有些不耐烦地拆掉了带子,伸着胳膊在脑后整理头发。
“剪掉?啊、唔……你的头发当然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鲁弗斯说得很公正,但路翊总觉得能听出一丝想要阻止自己的犹豫。他乐了:“怎么,我留长头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适合你。懒得打理的时候你可以换到布莱克的身体里去,这不是就有两种体验了吗?”鲁弗斯快速说道,看了几秒路翊毫不珍惜自己头发的粗暴动作,忍不住挪了一下身子上前。
“我帮你吧。”
“……啊?”
路翊呆了几秒,感受到鲁弗斯的体温靠近的时候已经进入一种“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让同性给自己梳头发?这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
鲁弗斯是出于什么心态提出这种事的?路翊脑子里飞快闪过数个想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或许也是鲁弗斯认为的贴身助理工作之一?
婉拒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似的,路翊清了清嗓子,决定摆出自然的姿态让鲁弗斯动手。
鲁弗斯一手拎起中间的部分,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理顺因为随意依靠木头而变得杂乱的末端发梢,动作虽然有些不自在但称得上娴熟,完全没有拉扯到路翊的头皮。
路翊背对着鲁弗斯侧坐在马车的座位上,因为后颈露了出来感到坐立难安。虽然短发的时候怎么露都很自然,但被鲁弗斯把头发撩起来却是另一种感觉。
“你……挺擅长整理头发的嘛。”路翊好半天才挤出来了一句话。
“莉蒂希娅小时候很活泼调皮,我带她出去玩时总是跑得乱糟糟的,为了回去不被女仆骂都是我帮她弄好的。她的头发又密又卷,像是红色的海藻,特别难搞。相比之下你的头发很好打理,感觉都能拿去纺织丝料了。”鲁弗斯认真地解释道。
“哦,原来在你这我和小希娅是同一类别的啊。”路翊嘀咕了一句。
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让人家怎么回答?
鲁弗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含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了比平时都低的声音:“不。不一样的。”
随后他在没有皮肤接触的前提下从路翊手里快速抽走了细细的发带,把柔顺黑亮的头发系成整齐的脑后马尾,扎了个结。他收回手的速度在旁人看来就像路翊的头发烫着了他的手一样。
“……谢谢!干得很好,呃,我的意思是,很利落!”路翊在车窗的倒影中看到了有些局促的鲁弗斯,抬高了语调笑着赞赏了一句。说完后又开始反思自己的语气是不是高昂过头所以反而不自然了。
“不客气!嗯……应该的。”鲁弗斯也被带得抬高了语调,迅速点了点头。
“……”
大概是两人都意识到了语气上的不自然,车厢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路翊望向窗外,恰好这时安东尼奥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旅馆门口。他如释重负,连忙招呼鲁弗斯准备上路,避免他们俩继续在这种狭小的空间独处。
可能是空气无法流通的缘故,他们的脑子都闷得不对劲了。
……
十一月五日晚,哈斯顿城,粉水晶绅士用品定制店铺。
“下雨了?”
“嘿,还真是。冬天的北境很少下雨的。这下估计要变得更冷了。”
“等下如果有人进来,记得让他们好好擦了鞋子和手杖底再进去!通往楼下的入口窄,弄脏了地毯的话更换起来费时费力,很不划算。”
“好的好的。老板。您今天在等谁吗?”
穿着精良的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袖扣和领带:“我晚上本来约了格尔特神甫来这里谈事情。该死的雨,他或许要迟到了。”
“哦,格尔特神甫……”柜台里的男人嘀咕了一声。
谁能想到教会的重要人员竟然和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大老板是好朋友,甚至经常来粉水晶消费?
不过大部分人也猜不出时常为教堂募捐、在女性中颇受欢迎的未婚富豪实际上做的是什么生意就是了。柜台里的男人在心里啧啧着,百无聊赖地再一次擦着已经十分干净的柜台。老板不走,他就必须装出勤奋工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