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丽同学,你怎么回来学校了?”陆灵兰将双臂优雅地背在身后。
“陆老师,不是说您要辞职出国吗,怎么也来学校了呢?”越瑛不示弱地反问。
“有朋友相约,不得不来。”
“巧了,我也是。”
陆灵兰久在学校,肯定亦知道顶楼走廊的良好观察点,于是她同样选择了提前来到这里,企图先手知道观景台的风吹草动,于是两人恰好撞上。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思考事情的方式非常相似。
在这种越是针锋相对的时刻,越瑛反而越加平静下来,甚至还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陆老师,要不咱们去湖边走走?”
湖边比教学区这边更加静谧,除了风过草木的声音,没有其他的尘嚣能到达这里。越瑛和陆灵兰像一对亲密挚友一般,慢慢地行至观景台。
看着折射着粼粼波光的湖面,陆灵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平静:
“说实话丽丽同学,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觉得你很特别,”这遣词造句,乍听之下还以为她在表白,“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高中生,没什么情绪外露,想得倒多,防备心也重,感觉很辛苦呢。”
越瑛低头,微微一笑。
“确实有点辛苦……可如果不这样,不就正中陆老师您的下怀了?可不敢冒这险。”
陆灵兰闻言不恼也不反驳,只是顺势侧过头托着腮看向越瑛。
“既然已经知道危险了,怎么时至今日又敢主动找上门来?正义感?好玩?还是,要为朋友复仇?”陆饶有兴味地问道,仿佛这几个答案无论越瑛选中哪个,她都觉得很有趣。
“叫您失望了,都不是。”越瑛淡定地回应道,“快要去外地上大学了,所谓穷家富路,老师家里条件宽裕,想跟您借几个钱花花。”
陆灵兰脸上的闲适表情僵住了。她显然没料到,对方细心搜集各种资料,耐心隐忍如此之久,竟然是为了敲诈勒索。即使陆灵兰演技再好,此时也实在难掩错愕之色。
“陆老师别这样嘛。虽然这个理由庸俗至极,但对您还是蛮有威胁的。毕竟警察需要证据,而记者和观众只需要故事,我做的事情总是有用武之地的。”
越瑛出了个价,这样显得她的动机更加真实:“我接下来可能有需要用到不少钱的地方,可惜我实在没您幸运,只是生在了普通的家庭里,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
“所以,只能向陆老师您求助了。您为人师表,对待学生如同对待亲子,想必不会拒绝我的。”
“你为了钱,就打算不顾那些人,心安理得地跟我交易吗?这可是你唯一能拿捏到我的筹码了。”明明是陆灵兰自己问的话,她却一幅快要吐出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热心肠的正义群众。
越瑛反而略带“惊讶”地回答她:“这是我辛辛苦苦得来的筹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况且筹码也只有在交易桌的时候,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呀。”
“宁毅一因你而质疑我,吴思斯是你的亲亲好闺蜜,李雪徽更是像条狗一样天天扒着你,这些人你说背弃就背弃了?”
很好,她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了。
“多可笑,一个刽子手居然站在道德立场上批判我了?”越瑛顺势开始“失去耐心”,“行就给钱,不行就头条见,给个痛快话,唧唧歪歪干什么。”
此时,风声正随着她粗暴无礼的话语声变得大了起来,远方厚厚的云层正渐渐逼近,湖面也泛起了规律连绵的波纹。虽说已经是傍晚时分,但暮色似乎降临得过于快了。
陆灵兰和越瑛无声地看着彼此,刚才虚假的和谐气氛早就被撕碎,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敌意——或许还夹杂着陆灵兰对越瑛的鄙夷。
为了保持一种没有破绽的状态,越瑛将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紧绷得像一根根满拉的弓弦,仿佛随时都要将各种犀利的攻击不留余地发射出去。
忽然,越瑛感觉到这些弓弦上传来了一丝冰凉的触感,随后就是更多。
下雨了,一场夜雨。
脸上虽然不显,但她还是不合时宜地分了一下心。
今日白天时分艳阳高照热气蒸腾,因此越瑛穿的是清凉透爽的连衣裙,只随身带着一个轻飘飘的帆布袋,一看之下就是诚意满满的无害姿态。可就在她扎得紧紧实实的团子头里,一个微型录音笔隐蔽地埋藏着,并正在悄无声息地运作中。
头发丝并不是什么好的隔音材料,更何况她还特意买的是有降噪功能的录音笔。只要在身周1米之内,且没有将声量刻意压低道耳语水平,那机器就基本都能忠实地将声音录下。这是她特意在前一晚反复测试得出来的可靠结果。
为了能在各种情况下长期保存,越瑛还特地给录音笔包上一层保鲜膜,表面喷了卸水和防虫的药剂,理当万无一失。可当真的遇到不如人意的情况时,她还是下意识忧了一忧。
这可是她此行最关键的所在,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你既然搜集了我那么多的资料,就应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我会甘心受人威胁吗?”陆灵兰眯起了眼睛,透出了危险的意味。
越瑛赶紧收了收心,振振有词:“你或许不会,甚至会想着像对待梁阿姨和李雪徽那样直接把我杀了,一了百了。但你的父母就未必这样想了,不是吗?”
“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女生,能用钱喂饱了,又何必再节外生枝多做多错呢。不过不管怎样,陆老师你呀,终究杀不了我的。”
陆灵兰阴恻恻地问道:“哦,这又怎么说?”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湖畔的路灯还到没亮起的时间。雨越下越密,两人头发上都布满了雨丝,凉意骤然代替了一整天的燥热,越瑛明显感到自己的脑袋阵阵发紧,这又保持了她莫名的亢奋:
“从杀猫开始,其实那只猫算是意外撞你手里的,你做便做了,大概没什么后果,可你却慌不择路地逃离现场;杀鸟时,虽然有人察觉到了异样,可如果你不去掩饰鸟尸,我也不会追到你的身上;梁阿姨的死你确实能撇个干净,但这种运气大于实力的法子,但凡她身边有个懂点药理的,你都不可能得手;而李雪徽自不必说,既然选择亲自下手,就该把事情做绝,你偏偏连多看一眼来确认他是死是活都不敢,最后竟落得个竹篮打水的尴尬局面。”
“你知不知道,我曾经试过你。”
“在山上,我与你独处并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没有下手,反而转头选择了李雪徽。我当时真的很疑惑,细细回忆起来也并不觉得自己有破绽,但我后来就明白了,你虽想杀人,却不想当杀人犯。”
“明知已是在做万劫不复之事,但又处处畏首畏尾,一旦感觉到有暴露风险,毫不例外地动作变形。这就是你,陆老师,总想等着弱势的猎物自己上绝路,你手上则不必沾上一点腥,可谓惜身到了极致。这一次,你不知道我这么大大咧咧地出现到底有没有藏着后手,所以你还是拿我没有办法。”
越瑛一脸的志得意满,而对应的,陆灵兰的脸色则越来越阴沉,几乎要和这天气融为一体。
“陆老师,你跟我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该不会是手上没钱吧。”越瑛翻了个白眼儿,把市侩小人的欠抽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啧,妈宝小公主就是妈宝小公主,自己的一点主儿都做不了,我还是找你母亲去吧。”
她拍了拍裙摆上实际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作势要离开。只是刚背对陆灵兰,越瑛的肩膀便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扯,她瞬间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她的后脑勺便重重地磕在了长凳边缘。
越瑛被磕得眼冒金星,继而引发了剧烈的头痛,只能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下一秒,陆灵兰美丽却冷峻的脸居高临下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一把掐住越瑛的脖颈,迫使越瑛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
“听起来你很聪明,也很细心。可有一点,你说错了。”
“如果真的拿你没办法,我就不会一个人来。”陆灵兰凑到越瑛耳边低语着,“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厌倦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人心易变,一个杀人犯的心也不例外。如果说来之前我还对要不要杀你心存疑虑,那现在可以说已经是下定决心。”
“你——”
“啪!啪!”
越瑛嘶哑着想开口,却被陆灵兰狠狠扇了两巴掌,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闭嘴,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陆灵兰那优雅的形象已经不见了,脸上、话里的狠辣疯狂叫人胆战心惊,可越瑛知道她内心其实远没有她的表现的那样坚定,这多余的两巴掌就是明证。
这怎么行呢,现在可不是她退缩的时候。
“我听到你那天晚上说的了,”越瑛拼着再被赏巴掌的风险开口道,“‘妈妈,今天我胸衣的两个扣子都对齐扣好了再出门的’,‘妈妈,我今天吃了青菜,没有吃鸡肉,也没有喝碳酸饮料’,‘妈妈,我再也不说网络用语了’......我都能想象,你像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爸爸带着你出门到处去炫耀充场面,妈妈则拿着放大镜和标尺定制的一举一动,你不能有一丝不符合他们心意的地方,否则就会被体无完肤地责骂。”
“所以少装什么大尾巴狼,没了他们,你就是个还没戒奶的小废物。”
论挑衅,越瑛是专业的。
陆灵兰的表情彻底消失了,仿佛她脸上有个巨大的空洞,将一切情绪都吸走。越瑛却感受到了一种让她汗毛倒竖的危险,她下意识地掰扯箍在她脖颈上的手。可陆灵兰的手就像是一个冷硬的钢环。
下一秒,这个钢环开始步步收紧。
颈动脉的缺血使人的意识很快就进入模糊状态,可也同时使得越瑛的求生本能压过理性思维就此迸发。人在濒死前的力量可以非常大,纵使越瑛是个处于持续掉血debuff的少女,但一旦剧烈挣扎起来,同为身材纤细的女性的陆灵兰也并不能十分压得住。这时越瑛乱打乱蹬的一脚正正好好地踢中了陆灵兰的肚子,登时陆的手便松了一松。
新鲜的空气顺着挫伤的喉管火辣辣地进入了越瑛饥渴的肺部。在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缓过来的越瑛才发现陆灵兰的手已完全离她的脖子远去。
其人正捂着肚子坐在一旁,之前的凶狠疯狂也因痛苦而少了几分。
完了,她这一踢竟然把陆灵兰踢清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