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认真回忆使越瑛确信了这一点。先不说这封调研邮件的收件日期在一周前,按照她的习惯必然会被标为已读,她的的确确也将邮件的内容浏览了一遍——谁让她没穿前还真的挺喜欢玩“梦西游”这个游戏呢。
奇怪,那这封邮件怎么又回到未读状态了呢?
或许是系统上出了什么Bug吧,这也算不上什么塌天的大事。她对自己说道。点完这最后一封,总算大功告成的越瑛关闭了邮件页面。
正要站起身来,越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定住了半道上一会,然后又坐回到原位上。
如果,有某个微小的概率,并不是Bug呢?
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冀,似幻还真。
越瑛思考了一会,然后又重新点开浏览器,登陆了电子邮箱。她记得即便是10多年前的电子邮箱页面,也已经有了30天内登录时间地点的查询功能,上面的记录并不能被删除或修改,用于提醒用户是否存在账号被盗风险。不过可能在系统眼中,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换一个IP地址的行为,更像是被盗号吧。
在页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找到了登录查询入口。点开按钮后,一条条登录记即清晰地弹出。其中,排列第三位的一条记录进入她的视线里。她将鼠标置于其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读出。
【登陆时间:2010年4月4日9:23:41 登陆地点:岭南凤城市】
凤城!
这个名字在一水环游世界的地点中显得如此正常。可正是如此,才显得尤为不正常。
这明显不是她的登录操作,且发生的时间,就恰恰好好发生在她发出最近一封邮件的第二天。
越瑛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操弄隐晦的文字表达,发邮件威胁对方的行为本身即构成了骚扰。于是她每次登录都会挂上梯子,在大数据技术还没成熟的2010年,这种简朴的方式可以加大别人沿着网线找到她的难度。
她的原意是下一手隐藏自己的闲子,却意外成了暴露对方的一着好棋。
陆灵兰她没有选择直接问一句“你是谁”,而是偷偷摸摸地盗了她的号,想直接从账号里找到个人信息,想法很好,操作的时候也很谨慎,想到要把打开过的邮件重新标为未读。可惜忙中出错做过了头,反而留下痕迹。
越瑛这下心放回肚子里了。她最怕就是陆灵兰对她的挑衅毫不在乎。现在好了,不仅有反应,反应还很大,想必如果她此时要再下手,也得掂量掂量背后盯着她的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早知如此,她就在邮箱账号里留下什么“破绽”让陆灵兰头疼去好了。越瑛不无惋惜地想道。
只是到现在恐吓信还不能停下,免得叫陆灵兰察觉她的行径已被发现。越瑛决心周一回学校就让李雪徽多多发挥所长,写它个十封八封给自己备用。
对了,或许还可以找吴思斯这个全一中陆灵兰的最大黑子问问,对方有什么习惯秉性缺点,给李雪徽提供多点写作素材。
她伸指一点,关掉电源,意态如此轻松。
深夜。
越瑛感觉刚刚闭上眼睛没两秒,便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叫醒。
“小姐,是有什么需要吗?”
越瑛抬眼,看到了前头后视镜中的自己。
越瑛已经没有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那种愤愤或者惊惶了。她反倒放松全身,任由自己完全倒在松软的座位上,把手枕在脑后,并像唠家常一样随意地开口问道:
“李丽丽,又见面了,这次有什么新指示吗?”
她对自己最近的进展颇为满意,因此这次面对的神秘力量的时候,姿态摆得足足的。
可是,没有回答。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引擎发出蜂鸣。而窗外的景物依然在高速地后退。
这样的沉默太久了,久到越瑛心里渗出了一丝丝的不安感。
“喂?”
仍然,无人应答。
越瑛心里的不安异样越来越强,她定了定神,慢慢地凑到前车厢去,扭头看向驾驶座位。
空无一人!
正当她被这诡异的画面所冲击到忘记动作之时,忽听到有人在她背后说话:
“小心。”
回头,悚然见到李丽丽正坐在另一边的后排座位,眼神专注地看着窗外。感受到越瑛的视线,李丽丽转过头来正视越瑛,眼神耐人寻味。
“要小心。”她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越瑛的惊呼刚从喉咙涌上来,窗外的刺目白光已经如海啸般扑上来——
“啊!”越瑛从床上惊醒,猛然坐起身来。她知道梦境本就是毫无逻辑的,可刚才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让她那狂跳的心脏至今还卡在嗓子眼。背后冷汗直流。
无人驾驶的汽车,成为乘客的李丽丽,还有那句“小心”......这又是什么意思?越瑛痛苦地扶着额,每次都弄得比哑谜还哑谜,真难伺候。
但是梦里的信息她也不敢怠慢,还是决定把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有哪些不够小心之处都排查一遍。
不过今天晚上还是需要先好好睡一觉。越瑛让自己跌回床铺之上。刚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房间外就响起高亢的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打碎了脆弱的梦的屏壁,也撕碎了深夜的安宁。
“TM谁啊,12点了!”被吵醒的李父边披着衣服边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他接起电话,准备给扰人清梦的家伙一顿好骂。
越瑛虽然没有起床,甚至都没有睁眼,注意力却不自然地飘向房门外。但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自己预料中的刺耳吵闹声。她心里正感觉奇怪,自己的房门却首先被粗暴地敲了几下。
“死丫头,快起来!”见越瑛没有即时回应,李父烦躁地直接打开房门,外间刺眼的灯光灌入,越瑛被迫捂着眼睛坐起身来,“你的同学,叫什么“依依”的……总之有急事找你!”
说完,李父便嘟囔着“小孩子能有什么急事”、“一个个都是神经病”之类的怨言退出了房间。
“依依”?她的同学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吗?越瑛将信将疑地接起电话。
“丽姐!”巨大的嗓门在电话里响起,让越瑛不得不把听筒拿得远一些。但紧接着嗓音便转为哭腔。
宁毅一颤抖着说道:“我,我知道很奇怪,但是我……你能不能来市一(医院)一趟?”
“吴思斯家,出事了。”
当她终于赶到市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一点零三分了。凌晨的医院与这个沉睡的城市格格不入,在抢救室外踱来踱去或焦急或麻木的家属,仿佛永远停不下来手脚的医护,还有彻夜不息的灯火和救护车警笛声,让越瑛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但她很快就醒过神来,立刻开始往等候区寻人。不多时,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埋头蹲在地上的吴思斯和抚着她的背部安慰她,但是同时也一脸疲倦的宁毅一。
越瑛走上前去,扫了一眼吴思斯,对宁毅一轻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你在电话里没说清楚。”
宁毅一看到是她,摇了摇头,呆呆回答道:“还不知道。”
越瑛使了个眼色,宁毅一心领神会,跟着她走到离吴思斯稍远的地方。
“吴思斯妈妈,就是宿管梁阿姨,今天晚上突然在家晕倒了,我和吴思斯在外面,是吴爸爸给送的医院。”
“到医院之后,医生一看说情况不大好,让家属做心理准备,然后……然后,吴爸爸也倒了。现在她家里没大人,其他亲戚也在别的城市,赶来需要时间。”
越瑛沉着地问道:“那你父母呢?你们两家是世交,不至于就让你个小孩陪着。”
“他们出国旅游去了,”宁毅一焦虑地用力挠着头,“这一时半会就是一个人都找不到。”
“钱呢,钱够吗?吴思斯有钱吗,你有吗?”
“我身上的不够,但已经让我爸妈先转我点垫着……”
冷静是会传递的。这有条不紊的一问一答,不仅让她了解了大体情况,也是让宁毅一情绪平和了下来。不得不说,这小子六神无主之下突发奇想把她叫来,也是个不能算错的决定。
“.......现在就是医生让我们等着,有什么事会叫我们。”
“我知道了。”说着,越瑛去自动柜员机按了三瓶水,给宁毅一一瓶,然后拿着另一瓶大步流星地走向吴思斯。
吴思斯仍然是一幅蜷缩着地模样,仿佛要跟外界完全隔绝。
越瑛弯下腰去,将水递到吴思斯跟前:“来,思斯,喝点水。”
“不想喝。”她的声音从膝盖里闷闷地传出来。
“拿着,哪能不喝水呢。”越瑛不容她拒绝,将水瓶又往前送了一送。
“思斯,事已至此,你得坚强起来,保持理智。你爸爸妈妈醒来之后还有很多事要靠你处理,你不能崩溃,知道吗。”
吴思斯这时慢慢地把头从臂弯中抽起来,呆呆地接过水打开,随意灌了两口。瓶盖都没来得及盖上,吴思斯的眼泪就已蓄满了眼眶,她扑过去抱住越瑛:“丽丽,我该怎么办……”
越瑛并不擅长安慰人,也很少与人这样亲密地拥抱,但在这种情景下总不好把人推开,只得笨拙地拍打着吴思斯地背脊。
“会没事的,别怕。”
忽然,抢救室的大门被粗暴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位满身忙碌气息的医生,只听她大声喊道:“谁是吴勇军和梁丽霞的家属!”
“我我!”吴思斯一下子像被电击一样跳了起来,几人马上凑上前去,然后就被带到了家属沟通室。
“你是他们俩女儿?”从吴思斯处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女医生语速极快说道:“情况是这样的,现在你爸爸情况还算稳定,他是过度悲伤惊吓引发的心梗,处理比较及时,可能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但你妈妈呢,她耽搁得有点久了,即使救回来。脑损伤也是不可逆的。而且我们在她的血检中发现一些成分,怀疑是药物引起的心衰,所以可能还存在其他脏器的损害。总之,就是情况不大乐观,可能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太理想,你得做下决定。”
医生出于职业素养讲得委婉而谨慎,但越瑛已经听出了最不好的预期。可怜两个真正的小朋友还没能明白医生真正的意思,还在拼命地抓住那一丝只在理论里存在的机会:
“医生,求你救救我妈妈!她不能死!”
“医生,是不是因为钱,我这有钱!”
越瑛看着他们,也仿佛隔着时空看到那个软倒在地,但却死死拉住医生衣袖苦苦哀求的自己,心里酸涩上涌。但她此时此刻必须尽快平复自己。
她拦住哭成一团要给医生下跪的两人,对医生冷静说道:“医生,病人家属年纪还小,我和这位男同学都是外人,我们无法做决定,还得联系其他直系亲属商议一下,咱们还能再等一会吗?”
医生看着这个面孔同样稚嫩的中学女生,对她能说出那么成熟的话有些讶异,但仍然表现专业:“尽快吧,但现在指标已经不是很稳了,起码得决定要不要继续给药。”
“思斯,马上给你妈妈那边家人打电话,十分钟能到就到,不能就现在直接电话商量。”越瑛果断给出指示。
一番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给药维持住,等梁阿姨的亲属到场再做之后的决策。医生急匆匆赶回了抢救室,三人默然走出沟通室。
吴思斯情绪大起大落了大半夜,身体又较为瘦弱,到了此时实在有点撑不住。越瑛便让她靠着墙眯会,自己和宁毅一继续原地等待。
“宁毅一,一会家属来了咱们就走吧,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明天还得上课。”
宁毅一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了,我想再陪陪她,明天我直接回学校。丽姐,还得拜托你给吴思斯跟班主任请一天假。”
越瑛也不勉强,点点头答应。正想闭目休息一会,却忽然想起了刚才医生的一句话。
“为什么医生说,梁阿姨的病是药物引起的?她吃的什么药?”越瑛皱着眉疑惑地问宁毅一。
“我也不清楚,听思斯说阿姨最近感冒,可能是感冒药吃得不对吧。”宁毅一的精神头也差不多到极限了,随口回答了越瑛一句就闭口不言。
越瑛也没力气再继续深究那隐隐的不对劲之处。她听着急诊大厅里那些永无休止的忙乱之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