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徽到底是李雪徽。
在得知了越瑛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恢复了日常卷王之王的风范。当越瑛拿到他制定的学习时间表的时候,她当即觉得当年自己得知在周六被安排8个会的时候,郁闷的那30分钟很没有道理,并决心回去之后对自己的万能小助理Fi好一点。
从早八点到晚八点的满满当当又松紧有序的日程(甚至还非常见缝插针地安排了喂猫时间)可以看出,小胖子应该是得了高堂教导主任大人真传的。
凤城在岭南地域也称得上是个历史名城,越瑛本来还想趁着放假到处转转,去看看下自己上辈子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闲情去游玩的名胜古迹。现在好了,十多年前还没被旧城改造的“凤城市图书馆深度游”,也算应了她所愿了吧,而且还是个即将绝版的呢。
图书馆内。
老旧的空调时不时启动,压缩机”轰隆隆”的响声穿透了这个用数不清的群书构筑起的文字城池,在宽旷的楼层内来回激荡。十一的图书馆,或者可以说是任何时候的图书馆,寂寥都是它的主基调。
越瑛和李雪徽伏在案前,各自捧着自己的习题册奋笔疾书。不多时,李雪徽率先满意收笔,然后又瞄了一眼还在对着某个题目踌躇不定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越瑛。
他也不催,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写了几个字后,就只到旁边的书架上选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安静地翻阅着。良久之后,
越瑛终于放弃这道折磨她许久的现代文阅读题,连蒙带猜地写了一些理解上去。正想翻看册子后的参考答案,李雪徽就把自己的草稿本推过来。上面写道:
【这篇文章的题目先别对答案,我觉得参考答案有问题,周一回校以老师讲解为准吧。】
越瑛扶额:“这位大哥,这层楼就我们俩人,能打扰到谁?不用这么严格吧。”
小胖子先是在纸页刷刷地写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越瑛,然后又划掉原先的句子,继而再补充了几个字,最后一脸正气地举起草稿本向她展示。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意思是人得自律)。】
.......他是怎么可以做到同时贬低她的道德水准和文化水平的?
越瑛从善如流,施施然地在草稿本上也写了些话。
【好吧,本来我还想说关于你那个非常要紧的大秘密,我想到了个解决方法。字太多想说给你听的。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那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突然间,君子学会说话了。
“你之前一直在找已经产生养猫需求的人来接手你的猫。但其实这就跟做生意一样,如果是做存量市场的跟进者,你是很难在激烈的竞争中找到突破机会的。所以你知道什么样生意才是好生意吗?”越瑛思维极限跳跃,李雪徽一脸懵逼。
“...........啊?”
越瑛扬起一个真诚无害的笑容。
“制造需求的生意。”
“你看看这只猫,”越瑛指挥着李雪徽把小猫到身前,郑重地展示它的全貌,“它通体毛发漆黑,又隐隐带有朱红色,这就是黑猫中品相最稀有最高级的“玄猫”。这玄猫在古代,上至皇室权贵,下至豪商巨富,家宅里都得养这么一只,用于镇宅、辟邪、纳福、招财。”
“可我记得我们家小区里好像就有三四只这种猫?”宁毅一挠着头,困惑地向越瑛问道。
“来来来,你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这头、尾巴、爪子、肚子,是不是一丝杂色也无?你们小区那些流浪猫能有这水准?你要不信你抓一只去看看。”能在城市里活下来的野猫都鬼精鬼精的呢,想抓住,下辈子吧。
“好吧。”宁毅一勉强认可了越瑛的说法,“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家从来不养这猫猫狗狗,我也不会养啊。”
“这就对了。正是因为你们家之前不养猫狗,所以今天我才要跟你说道说道。你们家是富贵人家,做大生意的,怎么能不养只玄猫镇宅呢。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又没说要你钱。不用钱买不了吃亏,不用钱买不了上当。你就需要好好照顾它就行。另外,该怎么照顾它,李雪徽会仔仔细细地给你讲一遍,要有不懂的也可以随时问他。”越瑛诚恳地拍了拍宁毅一的肩膀,李雪徽也忙不迭地点头。
“丽姐,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要养猫得经过我父母的同意,他们不一定会……”宁毅一还是犹犹豫豫的,死活给不了个准信。
越瑛的耐心也就那样,见迟迟不能从利诱宁毅一,便开始了另一方面的努力。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服你家人。总之,要是你不养,或者养得不好,你的手机、电脑、Pod、PSP,我敢保证没有一个能幸存,会直接在班主任老师抽屉出现。”
“啊啊啊啊啊啊!丽姐,我养,我当祖宗养还不行嘛!”面对突然萝卜加大棒的越瑛,宁毅一的防线瞬间崩溃,投地求饶。
“言重了,宁毅一同学。养猫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你可以慢慢体会~”越瑛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态度,带着满意的笑容收下了宁毅一的同意,然后跟李雪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恰逢小猫此时在宁毅一怀里伸了一个闲适的懒腰,仿佛围绕它发生的一切波澜都不能影响到它。
宁毅一最终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笼子、食盆、猫砂盆等一应物件,当然还有新鲜到手的小黑猫,尚未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地离开。
“宁毅一,李雪徽会每周来检查一次小猫的状况,你可得好好对它,否则——。”越瑛还不忘对着宁毅一离去背影半鼓励半威胁地强调道,吓得本来就懵懵懂懂的宁毅一个趔趄,然后情不自禁地把口袋里的手机藏得更深。
任务完成。
越瑛有些志得意满地转过身来,正要对李雪徽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有些怔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猫笼,然后一边无意识地抚着自己的手。越瑛这时才注意到,李雪徽的手背上手腕上分布着许多杂乱的小伤疤,多是已经结痂了,也没有多深多重,但就是看着叫人感同身受地吃痛。
“怎么了,还疼?”
“没有……你说它会不会很快忘了我?”
越瑛这两辈子都没养过宠物,因为她向来不喜欢给自己平添责任的东西。那些乖巧的她尚且觉得麻烦,就更不用说脾气暴躁养不熟的了,可能早就被她送得远远的。所以她无法理解李雪徽的柔软,也不知他的包容从何而来,更加觉得明明是他已经想清楚了要送走猫,却最后又让不舍的情绪冒了尖的样子荒谬。
李雪徽老说她与众不同,她看他才是一个“异类”。
“猫记忆据说只有三天,你一周最多只能看它一次,那么确实对它而言,你永远是一个陌生人。”她轻声而冷静地说道。越瑛不是一个能擅长制造出善意的谎言的人,但她并不至于像现在那样把事实毫无修饰地甩到对方脸上。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
李雪徽话也不说,只默默停下了抚摸伤疤的动作,他缓缓把手放下,又慢慢将拳头握紧。在接近傍晚的光影之下,映入越瑛眼中的他的半边脸,浮动着茫然不安的神色。
“讨厌我吗?”越瑛忽然开口问道。
“那你骗我了吗?”李雪徽转过身来注视着越瑛,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浑浊恶意。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你只是说出了事实。如果我接受不了,我讨厌的应该是不敢面对的自己,而不是你。”
越瑛感觉心中有些温暖而厚实的东西在慢慢流淌,在定定地看着他几息后,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李雪徽的头。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后,越瑛赶紧把手收回去,而李雪徽则是有点被吓到地磕磕巴巴地问:
“你,你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啊!难道她已经骄矜到要把人当作宠物的地步了吗,虽然小胖子的头也摸起来有种莫名的解压感……
“没事啊,我突然看到你头顶有个苍蝇,帮你弄掉了。”她左顾右盼,企图装作无事发生。
此时,夕阳晃晃悠悠,在不经意间便已经把街景镀上一层暖金色,把他们两人也敷上一层柔光。越瑛心里那些焦躁的,不安的,算计的,失落的种种好像在此时被暂时忘记。
她主动开口:“今天已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意味着,你向我展示隐藏拿手好菜的机会只剩最后一次,你可得好好把握。”
“那你能洗碗吗?”
“哎呀,我今天做题做太多了,手断了!”一点都不客气。
“今天还没昨天做得多呢……不过好吧。”但李雪徽的软和也是意料之中。越瑛嘴角上隐蔽地挂上了笑容。
这次跟宁毅一的见面依然约在了学校的附近,回教职工宿舍的路越瑛也记得个七七八八,于是她爽快地站起身便想往来时的方向走去,然后就被李雪徽一把拉住了。
“这边,我知道一条近一点的小路。”
李雪徽带着越瑛穿行在曲折难辨的巷弄之中。这一整片围绕着凤城中学及附近的公营机构自建起来的居民楼房群就像是遍地随手撒了一把种子便野蛮生长出来的杂草一样,造就了道路莫名其妙的走向变化。若非李雪徽这样自小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根本无法从这杂乱的水泥密林中轻松地走出来。而这些握手楼之间让出的间距,真就是多给一丝都是自家吃亏,最窄小处最多允许2个人并排通过,是名副其实的“小路”了。
在这样的横街窄巷里,时间都好像比外间多走了2个小时——光线穿过那些乱麻般交织的电线和重重叠叠的防盗网的时候被挡掉了大部分,这使得巷子里尤其晦暗,行人也几近于无。
“你说这是你小时候上下学最常走的路?别是骗我的吧。这小路里一早一晚都是乌漆嘛黑的,你个小孩敢一个人走?”越瑛跟在李雪徽身后走着,一边小心避开着路上坑坑洼洼的积水。
“小时候反而觉得好玩,而且那时候我眼睛也还行——我爸爸那时候天天亲自给我做饭,没得挑食来着。”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不是有两个人吗?”李雪徽回过头向她笑了一笑,把越瑛的眼睛晃了一晃。
“先右拐,再穿过这段路,再左转,就是教职工宿舍的后门了。是不是很近?”李雪徽说道。恰逢此时,一栋正在做外墙装修,布设了不少脚手架的楼房出现在他们的去路上。竹制的脚手架很是高耸,直接把整个外墙都覆盖起来,但偏偏底宽却不成比例的短窄,想是为了不影响左右隔壁的建筑的正常出入。几个施工人员正站在架子下用着听不懂的乡音不知道吵架还是聊天,总之音调颇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一片的楼房整修加建的特别多,就跟约好了一样。”他们小心地穿过这些脚手架的空隙,同时四处张望,免得被旁逸斜出的各种零碎磕到绊到或者被什么天降的落物砸个脑袋开花。
围着凤城一中的这一片在09年的年底被纳入旧城改造规划里,为着能够在这其中尽量得到最大利益,大家肯定都在抢建新的面积。她的领越也因为这个改造项目跟着得益不少。
“不知道呢,可能真是约好的。”越瑛不显山露水地笑答。
正当两人马上要钻出这片人造密林的时候,两人身后传来喧闹声。他们回头望去,只见到刚刚说话的几个人竟然开始你推我搡地动起手来,而且随着在场紧张气氛的升级,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不断有人撞到脚手架上的竹杆上,杆子间被联动着发出互相敲击的“啪啪”声,并引发了整个架子不规则的前后摆动。
“别看了,快走!”这种是非之地多留一刻越瑛都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忙提醒被吵闹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李雪徽赶紧离开。
突然,吵闹中的其中一人被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身子失去平衡,顺着力道跌了出去。人说无情力最重,这一砸无任何缓冲,直接以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往脚手架的斜撑杆倒去。
只听“咔嚓”一声,斜撑杆,断了。
越瑛听到响声,抬头一看,便看见一个正铺天盖地倒压下来的巨大架子。
“FxxK!”越瑛没忍住爆了句粗,但身体反应却极快,架子能覆盖到的区域也并不十分宽广,她连跑带跳,几息间便往垂直架子方向逃离了受害范围。正当她松一口气,有了闲暇回头看观察情况时,却发现李雪徽并不在身边,而是正眼睁睁地看着倒伏下来的架子,脚步慌乱地向后退却。
越靠近顶端压下来的速度越快。迎着架子延伸的方向跑,当然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
李雪徽如同一条小鱼身处一张狰狞巨兽的口中,而这张血盆大口正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