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瞎话被人当场抓包是什么感觉?
越瑛表示她从前可没有这样的困扰,绝大部分时候穿帮就穿帮,愿意花精力给你编瞎话是看得起你。至于在少数需要她去当孙子的人前,她就会当彻头彻尾一个老实孙子。
所以当李雪徽出现在面前,她宕机了。越瑛从没遇到过这种既在乎对方所思所感,又最终欺骗之的情况。
“我,我——”如簧巧舌这时也像生了锈一般。
“给你送点东西而已,别担心。”李雪徽给她递过手里的袋子。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越瑛却莫名感到后背发凉。
越瑛呆呆地接过去,打开看了一眼。是齐全的各类感冒伤风药——他想起来她即使回家里也没药,就赶紧给她送来了。
东西送完地李雪徽低着首,也不多看越瑛一眼便转身离开,脚步越走越快。
越瑛忽地就很难过。自从母亲远走高飞,父亲去世,那些围绕她身边的“好人”通通变成了恨不得都来分她一口血肉吃的仇人之后,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变得冷漠、疏离、虚伪、刻薄,所有东西都去计较利益得失,先去预设风险和他人立场。
越瑛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她时时刻刻唾弃这样的自己,以及在李雪徽、宁毅一、吴思斯乃至穿越以来所有的纯真灵魂面前无地自容。
她咬了咬牙,追了上去。此时李雪徽已经走出颇远,越瑛提着气赶上去,刚好横插到李雪徽去路前,硬是逼停了他。
“等等!”跑了这两下她又弓着腰开始喘了,一时半会说不上话。
李雪徽手臂动了一下像是要伸手去扶,但不知怎么的又收了回去。他脸上冷冷,语气也冷冷:“你快点回家吧。”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很烦,觉得我多管闲事,觉得占用你的休息时间,还是只是觉得我做饭非常难吃?”
小胖子的脑补能力也丝毫不亚于他的学习能力,这一连四问听起来比那些怨妇都不遑多让。
“我只是,嫉妒你。”越瑛心一横,把最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李雪徽傻眼了。
“嫉妒我?我除了成绩好点,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你太多值得我嫉妒的了。因为其实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从来没有什么脾气,有耐心,不浮躁,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很平和,而且愿意温柔以待每一个人,尤其是我。”
总是好为人师,总是市侩算计,总是充满焦虑的我。
小胖子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你,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也是很好的人,热心肠,守承诺,思想成熟,又很坚定,总是能想到我们所有人前面去,而且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我,我也嫉妒你!”
“但还是我更嫉妒你,毕竟我都不敢在你家呆着了。”
“更嫉妒的人是我,因为从你帮我解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如你了。”
“糟糕的人是我。”
“我刚才也跟你发脾气了。”
越瑛和李雪徽越说越急,像是要吵起来似的。突然有一瞬,两人目光交接,看着对方较真的眼神,他们都不自觉笑了出来。
“好了,嫉妒别人难道算是什么好事吗?总之,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越瑛叫停了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商业互吹,“而且看你的身材,我觉得你做饭肯定好吃,我还真想尝尝。”
小胖子一时间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
最终越瑛买的包子有一大半先进了李雪徽的肚子,不然他“没力气做饭”。作为反击,越瑛也不甘示弱地在逛市场的时候拿了一堆胡萝卜、猪肝、鱼,看着脸带难色的小胖子,越瑛内心很安慰。
“话说,你真的不用打个电话回家报个备吗?”李雪徽一边在厨房很像是那么回事地叮铃咣啷炒着菜,一边不放心地提高了嗓子喊道。
“真不用了,”越瑛咬着笔尖,正面对天书一般的文言文阅读题绞着脑汁,“公交车停运前回去就行了。”
别说她不知道李家的座机号码,即使是知道了也没必要打这个电话。越瑛敢打赌,他们就压根没察觉这天家里少了一人,打了电话提醒了他们,说不定还会白挨李母的一顿骂。
“饭好了,题等一会咱们一起再做吧。”李雪徽把饭菜碗筷都摆好了,却有点叫不动越瑛。
“这里选B,这个‘之’是去往的意思,在《鸿门宴》的‘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我们学过。”
“喂大哥,再给我五秒我就能想起来了,你这不是扰乱我的思路嘛。”
“啊对对对,可我在十五分钟之前就看你在做这道题了。快来吃饭吧。”李雪徽毫不容情地拆穿了她。
越瑛勉为其难地离开了和自己都得难舍难分的题目,坐到饭桌前。
桌上摆着的胡萝卜炒鸡蛋,葱爆猪肝,蚝油生菜还有豆腐鱼头汤,虽然都不是什么高深的菜色,但胜在色香味俱全,带着刚出锅的热气,叫人食指大动。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令尊令堂这思路不错,不仅培养你的学习能力,生活能力也没落下,等你大了你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越瑛在不客气地动了几筷子之后,感叹道,“只是现在不是放假吗,你家长怎么都不在家休息呢。”
“我妈妈今明两天要去拜访慰问退休教师,说是中秋前的党员活动。之后几天就是市府、校际、校内的各种会了,她很怪的,越放假她越忙。”虽然李雪徽嘴上抱怨着,但他脸色如常,看起来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忙碌。
无论前世和现世,越瑛连凤城一中其时的校长是谁都不知道,就不用说教导处主任。但她多少能猜到,一个优秀的重点中学的教导处主任应该是怎样的人。但像李雪徽妈妈这样的工作生活分配比例?她不得不说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哦,那你父亲呢?他今天也出去了吗?”越瑛随口问道。
“我爸爸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语气很平常,连手上的筷子都没又停下,但越瑛闻言却好像心上被重重锤了一拳,嘴里可口的饭菜也难以下咽。
“对不起,我不知道。”越瑛向李雪徽道歉,郑重的样子让他吃了一惊。
“没事,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我也已经长大了,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可能发现你刚才骗我要回家,我还更伤心一点。”李雪徽适时开了个玩笑。
不,她很清楚,当一个孩子失去爸爸的时候,他就永远也长不大了。
越瑛趁李雪徽埋头吃菜,悄悄地昂了昂头,然后装作无事地重新拿起碗筷,转而感叹道:“你妈妈真是了不起。”
她说得也并没有错。一位年轻的母亲,骤然失了丈夫,一边得照料塌了半边的家庭,一边还得在工作上作出成绩,这些年该是过得多辛苦。而最难得的是,李雪徽不仅没长歪,还成了个出类拔萃的好孩子,这里面有努力、有智慧,或许还有一点运气成分在。
饭饱酒足(不是)之后,时间已经到了8点半。
本着不能白吃人家的饭的原则,越瑛率先收拾了桌面。正准备抱去碗筷厨房洗干净,李雪徽却忽然像踩到电门一样弹起来,挡在她往厨房的去路前:“等等!我来洗就行!”不由分说,就抢走了她手中的碗筷。
临时还找补了句:“你烧虽然已经退了,但是还是要多休息。啊对了,你看看电视,要不玩会电脑也行!”
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厨房是什么家族禁地。
小秘密人人有之,她也不戳穿他,从善如流地坐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不同的频道。
李雪徽见此像是松了一口气,走进厨房并关上门。不一会,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筷敲击的脆声。
他的手脚也确实快,越瑛才刚刚开始观看(重温)央视关于六方会谈的最新进展报道没两分钟,李雪徽便提着鼓鼓囊囊的垃圾出了厨房门。越瑛注意到,他手上的垃圾分了好几袋,但好像大小不一。
“我先去扔个垃圾,很快回来。之后咱们就把真题册的第一部分给做了。”
她还没来得及点头回应,门就急急忙忙地“砰”一声关上了。
越瑛扶额。这欲盖弥彰的样子真的太折磨人了,不就是纯纯在勾起她的好奇心吗?
过了大概有20分钟,李雪徽回来了,还微微有些喘。越瑛放下遥控器,走到他跟前。
“我记得小区的垃圾站就在楼下,你家不过是3楼。20分钟,好像有点久了吧。你是走一层歇个5分钟?”
“额,我……”
向来不擅长扯谎的李雪徽一时反应不过来,正支支吾吾,越瑛便突然凑了上去,在他衣襟间一通猛闻。
李雪徽猝不及防,脑子宕机,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慌乱间竟然只得像投降一样高举着。然后他就像一个被猛火蒸熟的大虾,从头红到了尾。
“你干嘛!”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话。
此时越瑛却毫无困扰,甚至还有点小兴奋:“你抽的什么牌子的烟,怎么一点残余味道都没有?”等她回去了,绝对让那些销售老烟枪们全部换成抽这个,对她那过敏鼻子能友好点。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抽烟,那是要被开除的!”李雪徽手都气抖了,平常温和的嗓音都不自觉拉高了几个度,“等一下,你为什么一脸失望的样子?”
超级模范生在背地里有着不为人知的坏孩子的一面,多刺激,多有看头。
越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色,义正词严地问道:“那你鬼鬼祟祟干嘛?一会又不许人进厨房,一会又在外面逗留那么久。”
“没,没干嘛呀……”
负隅顽抗。
这让越瑛好奇得有点抓心挠肝了。她眼睛转了转,然后一抹脸,变出了一幅凄苦的神情来,唉声叹气道:“我拖着半条命赴
什么约守什么诺,人根本就是拿我当贼防,唉,交朋友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就更没意思了……”
李雪徽哪里见识过那么成熟的道德绑架技术,他手足无措地纠结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松口。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随便对外说,尤其是学校里的人!”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快说!”
李雪徽吞了一口唾沫,斟酌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我有一个非常要紧的大秘密。”
越瑛和李雪徽蹲在地上,两目相对。
“这就是你所说的,‘非常要紧的大秘密’?”越瑛挑着眉,向一脸坦然的李雪徽发问道。
两人身下,一只看起来刚断奶的小猫崽儿正把自己整个脑袋埋进小碗里,大快朵颐着李雪徽特制的,一份由细细碾磨的熟猪肝,蒸鸡蛋和牛奶混合而成的营养餐。小猫还时不时发出“喵呜~”的餍足叫声。
李雪徽朝她眨了眨眼,样子十足无辜:“教工宿舍的公共管理是很严格的,小区里的流浪动物一被发现十有八九都会送去人道毁灭。而这件事连我妈妈都不知道,难道还不算得是‘要紧的大秘密’吗?”
好一通诡辩。越瑛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她手上忍不住点了点小猫咪的脑袋,结果差点被小猫咪狠狠一爪子抓个正着。
“可千万别在它吃饭的时候打扰它,这货可护食得紧,”李雪徽看着摸着自己手指头心有余悸的越瑛,忍俊不禁,他把手臂枕在膝盖上,深深地看着小猫,“不过可能正是有这样强大的生存本能,这家伙才能在垃圾堆里熬了几天都不断气,而且最后还努力叫了几声被我发现。”
“所以脾气差点就差点吧,随它了。”说着,他还拿自己的手指头逗了逗吃饱喝足的猫咪,又惹来小家伙回敬一顿不客气的喵喵拳。
虽然李雪徽说得轻描淡写,但越瑛清楚他为了救活这只猫,一定花了大力气。
“怪不得你上两周晚自修后补习都不拖堂了,我和宁毅一还以为你转性了,原来是当奶爸去了。”越瑛打趣道,“不过我不明白,你把它带回家不就完事儿了吗,为什么反而要养在顶楼?冬天快到了,没有母猫照顾的幼崽在室外是过不去的。而且正
如你所说,楼顶是公共区域,管理人员无论怎么处置都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真有那天,你想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小胖子是一个多么细致的人,绝不会想不到这点。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越瑛解释:“因为我妈妈对猫毛过敏,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他继而又补充道:“我最近试着在咱们的市的论坛和贴吧上发求领养的帖子,倒是很多人都过来凑热闹,可是排除了什么都乱聊一通或者带着不良目的的人,好像没剩下几个靠谱的,我也不敢贸贸然就托付给陌生人。所以现在只能过一天是一天。过段时间我拿点纸箱子和旧衣服给它做个窝,既是防寒,也让它看上去像个有主的,或许会好点。”
“不知道这个冬天,它能不能延续之前的好运气,有惊无险地度过去呢?”
越瑛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宽慰,却发现李雪徽转过头,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难不成,你想让我来收养它?”她不可置信地指着猫咪,然后又差点挨了小家伙一记。
“我觉得你就很靠谱。起码,”李雪徽将猫咪抱起来,把着它毛茸茸的小爪子向越瑛招手,企图萌混过关,“你应该不会想吃了它或者拿去泡酒。”
.......他在网络上到底遇到了什么牛鬼蛇神。
“我这样说吧,如果遗弃我不犯法,我猜我的铺盖明天就会出现在大街上。”见李雪徽还是半懂不懂的样子,越瑛索性把话挑明,“我觉得我没能力说服我家人让我在家里养一只猫。”
“那怎么办?”李雪徽泄气地把小猫抱在怀里,像是无家可归的还得算上他一个。
“其实生活中绝大部分时候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你可以把小猫给那些跟你接触过有意愿的网友,然后眼不见为净;或者把猫带回家,就把它圈在某个区域内活动,并且每天打扫卫生,降低你妈妈过敏的几率。”越瑛冷静地分析着,李雪徽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没事,我再想想吧,离冬天还有个把月,会有办法的。”他选择了继续寻找两全其美的方法。这种太过“天真、幼稚、不成熟”的想法放前世越瑛大概会嗤之以鼻,然后让这个既要又要的傻X滚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但现在的她好像慢慢明白了。
这世界上或许多的是贪心不足的玩意儿,但现在她开始真心相信有人秉持着的是另一种叫“爱与平等”的东西。
越瑛的心思转了几转。她有个想法,不过需要一点时间确认。
“话说,咱们今天不是要十套现代文阅读十套文言文阅读吗?咱们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越瑛故意换了个话头,还恶作剧地又挑逗了小猫一把使它在李雪徽怀中撒起野来,让它的主人从忧愁的气氛里跳脱出来。
“丽丽同学,我突然觉得,好学生就该劳逸结合。要不,题我们明天再做?”
“阿雪同学,我觉得你说得太对了。”
语罢,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