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恩,是你吗?”厨房中的女人听到了防盗门的关门响声,扯着嗓子问了一声。
门口正在换鞋的穿着校服的女生听到喊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子恩,今晚吃鸡翅,你是想红烧还是蒜香?子恩?”女人见没人回答,从厨房探出身来又喊了一声,却发现客厅里站着的是别人。
“丽丽,你怎么回来了?”女人很尴尬,拿着锅铲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
校服女生却似乎完全无视了这种尴尬,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回了一句:“今天是周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校服女生径直绕开了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做作业去了,吃饭的时候麻烦叫我一声,谢谢。”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紧闭。客厅重回空空荡荡的状态。妈妈回过神来,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对,最后只能嘟囔着“开了学后就奇奇怪怪的”回到厨房。
房间里。九月的岭南大地酷热依旧,吱呀作响的十几年岁数的老旧空调正在跟西斜的威力作勉为其难的斗争。宣称在写作业的少女连作业本都没拿出来,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盯着放在桌子上的一面镜子,仿佛镜子里有什么让她着了魔的事物。
镜子下方放着一张校卡,抬头上写着【凤城第一中学】,左边部分区域标着【高三五班】,【20070823】,【李丽丽】的字样,右边则是一张证件照,样貌普通,与镜子里映照出的女生的模样并无二致。
她站了起来,把桌子上方的书柜的书也一一拿出来——也只有一些用过的教科书,从小学到高中倒是齐全。她随机挑了几本书,翻开了这些书的封皮,名字一栏,无一不写着【李丽丽】。她忽然有些烦躁的样子,将镜子“啪”地一下子盖倒在桌面上,给斑驳的书桌上又多嗑出一道伤痕。她当然会陷入烦躁,因为在一周前,她还不是凤城一中高三五班的李丽丽,也不在二零一零这个翻盖手机都是奢侈品的年份里,过上与世隔绝,只跟书本和习题有亲密关系的生活。
时间倒回3天前,准确来说,是2023年的9月4日。
凤城新区刚落成的主干大道上,一俩雷克萨斯呼啸着,划破了10点后渐渐沉入的宁静氛围。她歪在代驾驾驶的汽车后座上,正在通过看手机来消化高中同学聚会上应酬,从而带来的一身酒气——没错,“应酬”。因为对于她这样高二结束就出国,没有跟同学们高三一起浴血奋战过,也不在后来的十年里跟班级里的任何人有互动的人来说,这群所谓老同学更适合被称为陌生人。与陌生人付出心力和情绪把酒言欢,当然应该被称为应酬。但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可以算是舒适区。
而面对改嫁到国外10年,最近又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母亲,她倒是觉得十分棘手。因为在自己公司楼下重新见到她母亲时,对方正在用中夹英高声教训不给“董事长之母”以通行证的前台小妹,后来还给了本来好声好气劝说她的保安一记耳光。
因此当看到微信里出现“今晚约了我初中同学李阿姨和她儿子,答应了你也会一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你不要让我难做”的潜台词,她转头就在自己从加入的那天起就连红包都没抢过的群里表示自己会出席当晚的同学聚会。
不过是放下了手机半个小时,微信就起码多了30条信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或回复或无视。这时候写着“高三十班”的班级大群里,疯狂吐着酒醉的同学们发的聚会照和各色表情包,她抿了抿嘴,打开群菜单静音了消息推送。
整个世界清静了。
正想退出界面,越瑛的手指却停住了。班级大群为了便于管理,班长也就是群主要求大家把群里的昵称都改成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但跟她左右挨着的2个头像,却都没有改成真名。当然这与她无关,但总显得她乖乖改的真名夹在中间像个异类。
一个叫“平凡之身”,一个叫“LXH”。这年头,连她邻居家80多岁的老太爷都会拍好看的花花草草照片来装点自己的微信头像,但这两个ID,头像居然都用的微信默认的绿泡泡,就像是刚刚注册的那样。
她随便选择点开了其中那个叫“平凡之身”的头像。个人页里什么都没有。
越瑛忽然觉得自己无聊得可以,放着那么多的信息不回,在这里窥屏不相干的人。正要退出,手指却在移动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地抽了一下,恰好点到“加为好友”的按钮。
完蛋。
微信怎么不开发好友请求撤回?
她正手忙脚乱地退出界面,却听到“叮”的一声,好友请求已通过。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下意识想删掉这个无名好友,可还没来得及操作,后方猛烈袭来的撞击将她瞬间淹没。
一部红绿灯面前刹不住的大货车,一条因坐在自己的车上而没有系好的安全带,不仅仅将她撞飞出窗外,还把她撞到13年前,一个高二升高三的少女李丽丽身上。
她,越瑛,一个刚刚满31岁,一样平平无奇的,只是恰好正担任中国铝业第一股领越铝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个人资产超过150亿的,单身妇女。这与她的个人奋斗、时代背景关系都不大,只源于她三年前没了个爹。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拥有的一切产生不满,更不至于向上天祈求让自己在别人身上重活一回。
事实上她对自己的穿越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一个猛打猛冲做了八年准备,积累了庞大的规模和风险的集团公司,在上市前夜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创始人和掌门人,而她作为继承者在盲目信任和不怀好意的目光下临危上任——这是个富丽堂皇的烂摊子。她为此付出的不只是时间和精力。每夜每夜地辗转难眠,对着窗外的孤灯与夜色,一笔笔地清算昨天,一步步地计划着明天。同业、股东、债主、团队、客户、供方那些不肯让她轻松过关的人和事让她的人生既凶险又昂扬,乃至于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偏偏就在她站稳了脚跟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出。越瑛猜是不是她前世毁灭了银河系。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2009年9月11日,农历七月二十三,今天的主要内容有........”门外传来了突然调高的电视声,把越瑛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李家人有看电视下饭的习惯。而自己的房门从没有被敲响过。
越瑛无奈轻叹一下,重新把镜子扶起来,对着镜中人影说了一句:“李丽丽,你是来拉我垫背的吧?”然后站起身走出房间。
“哎呀丽丽,忘了叫你了,过来吃饭吧。”李家妈妈只看了越瑛一眼,就又把目光放回电视上,“不过你没说你回来,来不及煮米饭了。你就多吃点菜,晚上也不用吃那么多,要不真够自己再下个面啊。”
而李家爸爸,则是完全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仿佛无事发生。
她小小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拿了个碗,然后坐了下来埋头吃菜。
只有李家小弟子恩,看着此情此景想了想,悄悄地把自己的米饭都堆出一个弧度的碗推过来了一点,用眼神问姐姐是否需要分她一点。在越瑛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后,又无所谓地把碗收回去,然后拿起桌上吃空了的菜碟,把菜汁倒进饭里,继续狼吞虎咽。
啧。
越瑛一阵烦躁,匆匆把碗里的菜吃完,碗筷收拾一通,然后又躲进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从草稿本上扯下一张白纸,画起了思维导图。这是她一贯的做法,好帮助厘清思路,面对当下的困局。
首先,先判断现在的状况到底是什么,有以下几个可能性:(1)她在做梦,这是梦境;(2)李丽丽精神分裂,想象出来了一个越瑛的人生;(3)她穿到了平行宇宙,成为了另个时空里的2009年的李丽丽;(4)她直接穿越回到了本时空的13年前,并魂穿到李丽丽身上;
对于这些可能性,她需要做些实验来一一排除。
首先对于可能性一,再真实深沉的梦境本质上仍是梦,梦的特点就是没有连续性,也容易会发生不符合逻辑的事情,特别是存在主观思维引导的时候。另外,现实中与梦境中的感受并不相通。比如,她现在拿起一个吃得半干不净的苹果核,往窗外的荒地一扔,并开始想象着这个苹果浮在半空中,同时开始发芽抽枝,长成一棵无根的巨树。然而,事实上只听外面传来落物砸在雨挡铁皮上的刺耳响动,然后就是楼下邻居的高声叫骂“谁tm又扔东西,手贱还是人贱”——好吧,看来剧情很有连贯性,也非常符合逻辑。她马上把窗户关上。又比如,她一头扎进浴室灌满了水的洗手盆里,企图把自己憋醒,但很不幸,除了验证了李丽丽是个连20秒憋气都搞不赢的弱鸡,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能性一,Pass。
针对可能性二,既然假设越瑛是个想象出来的个体,那很简单,她只需要证明越瑛并没有留下任何现实世界的痕迹。她离开小房间去到客厅,那里有这个家唯一一部电脑。等到李小弟玩游戏玩到心满意足,又礼貌地把好奇她想干嘛的李小弟请走之后,越瑛打开了雅虎邮箱的页面。她有一个从小学起就一直用的个人邮箱,在各种云盘还没有的时代,就充作是一些资料的在线U盘。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份证、护照、户口本等一系列的身份证明。
当她成功登录这个邮箱并翻出这些明明白白写着越瑛的各种身份信息的时候,可能性二,Pass。
“世界上并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或者“拆了一台钢琴的全部零件往天空中抛,在落地的时候恰好组装成原来的那台钢琴的几率无限接近零”等等等等各种关于平行宇宙的说法,总结起来意思就是事物的发展是有必然因素与偶然因素的相互作用去推动的,即是存在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宇宙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因此如果假设这是两个世界,必然存在着相当的差别。越瑛先是随机默写了大如共和国建国的年月日,小如自己初中毕业旅游的地点和时间等五十件有据可依的事情在她记忆里的发生结果,与这个时空的实际发生状况进行对照。在只取“是否如描述发生了该事”这个参数上,这五十件事情无一不发生了“是”的情况。
从概率上讲,这是两个世界的可能性已经达到了2的负50次方,如果继续增加更多更细的参数,比如将地点、时间、主要人物等都单拎出来计算,这个概率会变得更小,可看作无限接近于零。可能性三,Pass。
越瑛将纸上前三的一一划掉。
那么,只存在可能性四。
最细思极恐的,可能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