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姜阮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天,沈青文姗姗来迟。
对着任遇苏脑袋上缠着的网兜,他先是在病床前捧腹大笑了一通,聒噪到任遇苏让姜阮把他“请”出病房。
见姜阮真的做出一副要“请”他出门的动作,沈青文这才控制下来坐到病床前开始关心起他的伤势。
但,正所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任遇苏不太想搭理他。
他们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听见病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三个人一同默契地闭嘴,屏息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细听任遇苏判断出外面正在吵架,吵架人声还十分熟悉,刚好是他前不久被人指着鼻尖落在他耳旁骂的声音。
“这件事小苏不原谅你们,你跟我说再多的话也没用!”
是任绪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任遇苏也能听出任绪声音里的愤怒,“我只离开了一会儿,你们就把我儿子打着这样!当着他面说那些污秽的话去羞辱他,你们当我死了吗!”
门口的怒骂声不断,几乎是任绪一个人在不停的冲其他人发泄,但任绪越骂,任遇苏的心里越是沉重。
他和任绪的关系并不亲近,这句话他都快说烂了。
从前他被任思辰他们几个人恶意羞辱的时候,他会将这份委屈告诉姜阮,告诉陈锦,但他从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任绪。陈锦想要挑拨,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绪,任家的其他人也巴不得任绪永远不知道。
但小时候的任遇苏不知道,他不知道真正能为他解决这些事的就是任绪。
任思辰他们见他一直没有告诉任绪这件事,以为任绪也不喜欢他,对他的恶意变本加厉。哪怕有姜阮帮助他一起反抗,只要没有一个人可以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腰,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足为惧、可以肆意嘲笑的没有亲生母亲可以庇护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体验到家人为他撑腰。
将狂风暴雨抵挡,将他护在身后。
沈青文听了一会儿就去洗手间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姜阮和任遇苏两人。
门口的怒骂声还没有停止,姜阮的眼睛盯着门口那扇门一动不动。
忽然,她侧过头,眼眸落在任遇苏手上的那处伤疤上面,轻声道:“其实叔叔还是挺护着你的。”
任遇苏放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垂下的眼睫轻轻发颤,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他也不知道从何做出评价。
医院的被子是纯白色的,尾部用刺绣缝了一个大大的医院LOGO。任遇苏的视线落在被子上,纯白的色彩让他的思绪有些放空。
他想起自己身边没有父母,他敏感又缺爱。又因为总是被家里亲戚的小孩霸凌,他就竖起浑身的刺张扬乖戾,面对任思辰的嘲笑也从不低头认输。
但那时候的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别人一言一语的“你没有妈妈”“你是没人要的小孩”,他的心灵还是会受到打击。
没有为他出头的人,他就只能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他不哭,他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但心底对爱的渴望又是做不了假,只能恶狠狠地想,他压根不需要任何人,他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
他喃喃开口:“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护着我。”
姜阮诧异道:“以前任思辰欺负你的时候,叔叔他们不护着你吗?”
“我没告诉过他,”他失笑,“他一直在外面工作,我一直都很少有机会碰到他。”
任遇苏的视线移至窗外,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雨绵绵,让人提起不精神,就和他以前被摧残的心灵一样。
那时候的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人听自己的心里话,他就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窗户外面的那一颗罗汉松。
他不会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但眼睛看着那棵树,好像心里就自动和那棵树产生连接,将他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部都倾诉到了树的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会有这种感觉,认为树在听他说话。听起来很荒谬,但他每次烦闷的时候就盯着树看一会儿,心里就好受很多。
那时候的任遇苏并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树的来历,只觉得自己和它有一种很特别的关系。
也是到后来,任遇苏从家里的花农口中得知,那颗罗汉松是他母亲在他出生那年花了大价钱引进来栽在院子里的。任绪找了专业的师傅专门照顾。
听花农说,是特意为他的小名栽种的一棵树。
只不过那时候的任遇苏并不知道,他身边的妈妈是陈锦,对林韶华的了解也并不多。
“你那时候跟我说,要我回去把任思辰他们辱骂我的事情告诉我爸爸。但那时候他经常出差,我在家里碰不到他,我就没有告诉他。我想着,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我就告诉了陈锦。”
这是任遇苏第一次直呼陈锦的大名。
懂事以后他很少会在姜阮面前再提及自己家里的事情,在知道陈锦其实并不喜欢自己以后,他可以在那种表面关系的朋友和亲戚口中喊她一声“妈”,但在姜阮这种他从小就视作自己最亲近的人身边,他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将称呼从“妈”换成了“阿姨”。
姜阮有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也有问过他,但任遇苏一直都没说原因。
所以今天,任遇苏直呼出陈锦的名字,姜阮是有些讶异的。
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任遇苏听他说话。
“但陈锦并不想管这些事情,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会去帮我和和他们说一下,但我也要反思我自己的问题。”
“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被霸凌的人还要反思自己的问题。但我不想惹她不高兴,就真的回房间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姜阮有些震惊:“陈阿姨为什么要这样?她在我们面前看着对你挺好的呀!温柔又漂亮,之前很多人都说要是她当自己的妈妈就好了。”
任遇苏低着头,呢喃道:“是啊,为什么呢......”
听到这话,姜阮也陷入了沉默。
在受到这些委屈以后,任遇苏也是听了姜阮的话对外界寻求了帮助。那时候因为任绪常年不在家,陈锦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锦。
他以为,自己告诉陈锦就可以换来她为自己撑腰。
在陈锦说会去和任思辰他父母说的时候,任遇苏很是高兴,并暗下决定,等下次任思辰他们再来找他麻烦的时候,他就上去把他打一顿,然后再把他拉到陈锦面前让陈锦骂他们。
但这个决定还没等他实施时,任思辰就带着他的家人找上门来。
他以为陈锦会呵斥他们,让任思辰给他道歉。
可她并没有,她没有让任思辰给他道歉,反而回过头让他给任思辰道歉。
那时候的任遇苏很生气,气到对任思辰他们破口大骂。
陈锦对他的行为朝他发了火,勒令他一天都不能出门。
任遇苏只能待在房间里,坐在床上发呆。
他不知道这件事他做错了什么。他告诉了家里人有人欺负自己,但家里人却反过来教训他。
但这次事情的最后,任遇苏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没人会站在他的身后。
他嗤笑了一声:“其实她根本就是不在意我,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任遇苏说的做这些话姜阮无法反驳,小孩的观念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而发生变化。幼时、叛逆期的他们认为任遇苏是他们这一圈朋友中最幸福的,有一个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管教他的妈妈。
他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辅导班,家长没有对他制定那些繁琐的规矩,一群人聚在外面玩闹的时候只有他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那时候他们人人都羡慕任遇苏,认为他有一个好妈妈。
但后来他们渐渐长大,褪去叛逆期,姜阮也能发觉陈锦对任遇苏的不同。对比她对任书宴和任遇苏两人的态度,她不在乎任遇苏的前程,不在乎他的身体,看似慈母惯着孩子,却更像是始终把任遇苏当成外人。
“其实不怪她,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
“她这么对我我也能理解,因为我不是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