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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晴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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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将稿子在桌上铺好,付粥抬头,看到台下坐满报告厅的学员。

据陶进缨说,自启动互动疗法以来,望切楼十九楼两百人报告厅还是首次达到满员的规模。

付粥向全场扫视一番。男女老少,身份、病情、表情各异的人们正专注地望向他,一双双疲倦的眼睛里铺满了灼热的、对健康的渴望。

付粥向左看,陶述春坐在他左侧,拿着一份他先前提交的病情自述表。右侧,陶进缨正帮他调整面前的立麦。

几秒后,陶进缨完成动作坐下,示意他可以开始。付粥清清嗓子,掀起稿纸一角,身体微向前倾,开口道:

“各位学员朋友,大家上午好。”

各位学员朋友,大家上午好:

我名叫付粥,今年27岁,渝江本地人,现为播光出版社社科分社责任编辑。

我患有中度失眠和焦虑症,伴有二型双相倾向。与心理问题关联的,还有时常发作的心慌心悸和胸闷症状,偶尔出现短暂的濒死感。

从十二岁到二十八岁,十六年间,我的生存状态算不上是行尸走肉,但绝对是浑浑噩噩。相信同我有相似病症的朋友都有这样的感受:时常的头晕、甚至严重的晕眩感;乏力、肢体疲弱,神经易感;头痛、身体沉重,遇阴雨寒冷天气尤甚。

起初,我依靠大量吸烟刺激大脑,让自己强行保持清醒。后来,我放弃了,不再管理情绪,时常感到愤怒,又时常压抑愤怒。我开始对工作、生活,甚至亲人朋友,都丧失了感觉。不再有什么能触动我,我几乎将自己所有面对外界的关窍都锁死了。

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妹妹得了一种怪病,常常肢体发麻,失去知觉。一直跟妹妹生活,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最后一根拽着我的绳子。如果不是有她在,我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会选择活着。把这么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却不知道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担心妹妹的病,让我又焦虑,又想活得像个正常人。有很多夜晚,我对自己自言自语。我说,你能不能不这样下去了?有完没完?非要不断地重复陷入恶性情绪,非要这么循环崩溃下去吗?

我的回答当然是不想。可我求救无门。

我不是没看过心理医生。咨询师换过几个,有一次我甚至配合她把自己的根源都掰扯清楚了。这根源很容易想到:十二岁那年,我与父亲一同遭遇洪灾,父亲为救我丧生。我始终认为这是我的错。抱着幸存者之罪活到二十一岁,又遭遇了,敬爱、欣赏的导师的离世。我此前挽救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放弃自己是一种很痛快的感受。你不必再佯装具有痛感,你可以把赤裸的麻木袒露出来。靠不住,立不住,就滑下去。

直到今年,我,遇见了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说遇见其实不准确。是他找到了我,认出我,走近我,拉住我。

我不知道准确来说,这个过程他花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究竟该怎么计算。我只知道,眼看着我就要掉下去,竟被他救了。

起初,我能躲就躲。我不知道怎么为那种感觉命名。直到现在,我也不敢说任何围绕着“爱”的字眼。我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否与之相配,是否只是情绪的短暂排泄,是否只是荷尔蒙和激素的玩笑,是否是压力、是垃圾,是掺着沙子的海水,潮退后,什么都留不下,危险而无意义。

在一次次退缩里,我看出自己的犹豫、怀疑。我不信任他,不相信他平白地付出单单是为了让我好。我用这怀疑伤害了他。

但他痛极,也只不过是冷冷脸,连一句重的话都没舍得说。我才知道,他练习压抑,练习克制,练习冷静,练习了二十多年。

一个没有得到父母天然的爱的孩子,从哪里来那么多爱人的勇气?我问自己。对没办法及时反馈的自己咬牙切齿,想再快一点儿,快点儿好起来。

快点儿好起来。生存的愿望,被他一点点激发出来。

因此,我走进了十九楼。

他第一次递名片给我,我以为这里只是简单的心理治疗。我见惯了西方心理疗法的模式,不认为能有什么新意。

第二次,他向我解释,说这个疗法是通过讲故事发挥作用,也就是团体叙事。我大概明白,他所说的自愈自医是什么意思。

人在感到有希望的时候,身体会热起来,心会活。此时,身体深处潜藏的机能就有机会被调动起来,疏通久久堵塞的病灶,排出身体不需要的毒素废物,重新运转。

而这里,就是一个流动着希望的地方。当你听到不断有人说,他的病好了,她好转了,这种希望就被制造出来,成了一种团体的养分。也就是创始人陶医生所说的,从物质到能量到信息,层层撬动人的自愈力。

如果你总认为看到好转的报告单才应该相信,那么恐怕搞反了顺序。事实是,不是因为有效果才应该相信,而是相信后,才能看到效果。

目前,我在十九楼接受互动疗法已有三个月,可以告诉各位,我的失眠彻底治愈了,濒死感也没有再出现过。

“最后,感谢所有没有放弃我的人——包括我自己。

谢谢。”

掌声响起。人们看着他走下台,路上还频频回望。

他们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台上那个年轻帅气的小陶博士,眼圈不知怎么也红了。

大部分人只当是他与刚才汇报的患者共情了,自然不会想太多。当然也有人好奇刚才那个汇报中提到的“他”是谁。但人们的好奇心很快就被下一个汇报冲淡了。

付粥下台后坐到了第一排,看见付籽冲他扑棱棱地眨眼睛。

“讲挺不错啊付粥。”

付籽个子长得猛,两条腿伸直快有他哥腿长,付粥深感威胁。

“叫哥。”他矮声道。

“咩——”付籽回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却突然停住了。

付粥顺着她讪讪的视线望过去,对上一双黑亮黑亮的棕红色眸子。

台上的陶进缨右手食指放在双唇上,冲他们比着“嘘——”的手势。

付氏兄妹立刻静音。

付粥后面只剩一个汇报者,二十分钟,他很难说自己真的专注在倾听里。

台上的人拢着报告厅顶上投下来的一层光,平静的脸上映出清晰的明暗交界线,一点心都不分的岿然神色。

但台下的人心里烧烧的,烫烫的,还咂磨着刚才坐在他身边的感觉。

一年前的自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贴近另一个人的渴望,居然会那么绵长延宕。

从盯人的痴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最后一个汇报已经完毕。报告厅里又一次全体的掌声将付粥摇晃回现实。

一抬头,身后的学员已经开始准备退场。付籽戳戳他的脸,他下意识抬手朝她脑袋顶拍,接触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对那触感感到陌生。再定睛一看,对上她青皮上浅浅冒出来的一层头发茬,才想起来她开始留头发了。

“干嘛,你别碰,压得我长得都不快了。”付籽把他手挡到一边,瘪嘴道。

“切,”付粥懒得理她,转头去找陶进缨,发现人已经站在他旁边,而旁边的旁边,还站着邱蓝。

“邱蓝?你也来了?”付粥朝她笑笑,发现她眼圈儿微微泛着红,像是哭过。

“嗯,你上台汇报,我得来听啊。”邱蓝一边说一边伸手把付籽揽到自己怀里,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几天不见又长了吧?”

付籽点点头,还在人肩窝里拱了拱,就差发出动物的叫唤了。

“嘿——除了我,别人摸都不影响你老人家长头发是吧?”付粥指着她控诉,扭头道,“陶医生,你要不要来评评理啊?”

陶医生伸手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慰性地摸了摸他后颈的鬓发,对邱蓝和付籽说,“调理反应如何?有需要咨询的吗?”

付籽抢先举手,“我有我有!我腿上和胳膊上都起红疹了,前天还拉了两次肚子,但是后来也没特别难受,我觉着像是调理反应。”

“我,好像没有很明显的反应,”邱蓝理理头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哦,哭算吗?我总是特别想哭,泪腺好像特别容易受刺激。”

“当然算,”陶进缨点头,“都是很好的反应,说明你们接受了信息,启动身体能量了。”

“你看看人小陶哥,都心怀天下,你呢?”付籽戳着她哥的脊梁骨,鄙夷道。

“我?”付粥侧眼看陶进缨,脑子里过了一把电,脱口而出,“我心怀陶医生。”

“咦~~~”

付籽和邱蓝同时往后撤了半步,缩起了颈。

陶进缨捏着他的手一顿,转头看他,笑意挂在眼梢上。

付粥干咳一声。吃一口辣得猛喝十口水,口嗨完又立刻想找补,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昨天见郝医生,说是她麻木症状犯的频率很低了,药量可以减半。”

陶进缨点头,“太好了,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了。”

付籽骄傲地点头,又朝邱蓝蹭了蹭,“蓝姐,下午去逛街不,我好久没买衣服了。”

“好啊,我没啥事儿,”邱蓝道,“总裁老妈又给发生活费了?”

付籽不自然地咧嘴一笑,“是啊,我现在学会接受生命中自然拥有的一切——呃,下半句是啥来着小陶哥?”

这是互动疗法的一句名言,在汇报中间,大屏上会播放的一段音频。

陶进缨哭笑不得,无奈道,“不必回望来处,无需预料去处,只在当下停留。”

“啊对对对,就是这句!”付籽手舞足蹈,指着付粥,“总裁张女士允许你留下她这些年给我的成长基金,作为实际资产持有者,我就先托付你管着哈。”

付粥摇头,“小小年纪就知道了钱的好处,以后还了得?”

“我有用的,我要投资心怀梦想的青少年!”付籽拍拍胸脯。

“得得得,你现在是翻身做了大当家的,我唯命是从好吧!”付粥被她的宏大愿景说乐了,拍了下陶进缨,“咱干什么去?”

陶进缨想了一下,忽然贴近他耳侧,缓声道,“穿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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