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切楼下一阵喧闹。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攒在一起大声交谈，时不时掂起手里的皮背包向三十层的高楼指点。
吴白朝那边望了一眼，撇嘴道，“又是商学院那群EMBA，昨天就来开了一整天会，今天好像又来听什么医疗健康产业投资讲座。”
陶进缨扭头，一眼就看到人群边缘站着一位戴黑长直假发的女人，身材高挑瘦直，穿着一席长至脚面的紫色连衣裙，在一群黑灰的男人里分外扎眼。
“视频怎么样了？”
他转回头来，和吴白越过那群熙攘的人，并肩走进望切楼。
吴白点头，骄傲道，“早弄好了！这不——”
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硬盘，递给陶进缨。
“上次回访的视频我都剪了，可以给师姐他们用了。哦，还有你给我那个小视频，我也剪好了，还给你加了美颜，不用谢。”
陶进缨接过来硬盘，一脸无奈，“美颜倒是也不必。”
两人迈进一楼的电梯，准备上十九楼。
“对了学长，寒假季兰姐是不是也会来啊。”吴白凑过来问，笑得花儿似的。
陶进缨瞥了他一眼，“怎么，还挺想念？”
“当然！季兰姐是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陶进缨伸手推了推快贴到他脸上的吴白，啧道，“你自己问她，不是加了微信吗？”
“我这不是先让你剧透一下嘛！”吴白嘟着嘴道。
说话间，电梯已经在十九楼停下了。
两人出了电梯，陶进缨余光瞥见旁边那部也在这层停，下意识留意了一眼。
几秒后，电梯门果然打开，一道绛紫色的身影从电梯灯下浮现出来。
陶进缨有意放慢脚步，对吴白轻声道，“你先去吧，我去趟卫生间。”
吴白点头，朝着十九楼西侧的报告厅走去。
紫衣女子慢悠悠步入十九楼中庭，先是把目光投向墙上密密麻麻的海报。有各种讲座，某话题的研讨会，还有医学部各个研究项目的简介。
如果不是看到她染成浅紫色的鬓角，陶进缨其实很难看出她的长发是假的。
陶进缨站在一边假装拿手机打字，时不时看她一眼。
女人踱步到一张简洁的绿色调海报前，先是仔细端详一番，随后伸出手，用指尖在项目负责人的名字下面虚虚地画了一条线，眼神专注，若有所思。
陶进缨略带诧异地抬起头。那是他们的心身互动疗法课题组海报。
就在他打算上前询问了解意向的时候，紫衣女子忽然开口：
“是你吧？负责人，陶进缨。”她转过身来，指尖轻轻点在海报的照片上。
陶进缨肩脊一僵。
顺着她眼中的笑意，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他的照片确实被印在了海报的负责人一栏，但一般人不会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这样强的辨别力。
不过只几秒，陶进缨便微笑道，“是我，您有兴趣参加招募吗？”
******
“先生您好，想买什么？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付粥冲售货员点点头，视线越过她的肩看向店里颜色单调的陈列。
啊，很长时间没到线下店认真买衣服了，真是，一点儿灵感都没有……
“嗯……有没有类似这种风格的T恤？”
他举起手里的纸袋，把陶进缨之前借他穿的衣服拿出来。那是一件宽松休闲的白色T，领子设计成向锁骨开口的小小V形，左胸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心形刺绣。
售货员小姐微笑着接过衣服，展开一看，面露难色。
“呃，先生，您这件T偏休闲运动风，咱们家多是商务款……不过我可以帮您找几款偏休闲的看看！”
付粥环顾一周，这家店果然都挂着剪裁有型的衬衫和西装夹克，随便谁都能看出来是主打商务风。他也是太久没逛过商场了，随便抓了一家店就进去问。
“哦，”付粥尴尬地摆摆手，“谢谢，那我再去别家看看吧。”
“先生！”售货员小姐充分发挥销售才能，赶紧追出来道，“您可以看几件工作穿的嘛，我看您品味很好，您这皮夹克版型很好，不过看光泽得有三年以上了，您不考虑配个新外套？”
售货员小姐顺手举起一件刚才从架子上薅下来的皮西装，微微踮起脚在付粥身前比了比，笑道，“您看，您这身材特别能衬起来，里面什么都能搭的。”
付粥心中莫名一动，想起陶进缨穿的那件棕色麂皮夹克和之前某次穿的褐色大衣。好像还有次穿了衬衫。风格真是多变啊这个人。
他又扭头瞥了眼商店镜子里的自己，那件皮西服在他身上活活有种上个世纪的暮气。不是，这家店主打的是中年男装吧？！
付粥干笑两声，将衣服推开，“抱歉，确实不太合适，我再看看吧。”
“呃，好吧，先生有需要随时来。”
售货员小姐只好点点头，微笑把他送走，扭头和另一个店员小声嘀咕道：
“人挺帅的啊，都不知道捯饬捯饬……”
坐电梯上了四楼，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
付粥掏出来一看，是吴白转发的一条推文链接。
吴白：付老师你快帮忙转发一下，助力小陶学长夺冠！！！[加油]
夺冠？什么冠？
付粥点开那条推文链接，顶头就看见一张竖版的高清照片。
照片上的陶进缨头发略长，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戴着一架银灰边框的眼镜，正站在报告厅台上对着麦克风讲话。似乎是某个学术报告现场。
照片拍的是他的侧身，把他从额头到鼻峰到喉结的边线描得清清楚楚。
表情称不上严肃，甚至还有点松弛，但莫名有种锋利的批判感。
怎么说呢。就是小时候没好好吃药被医生盯着问的那种感觉。
付粥莫名其妙咽了咽唾沫。
再往下划，还有几张陶进缨拍于不同场景不同时间的照片，展现的是他在不同领域的多样侧面。
在他下面还有好几个参选者的信息，校园生活也是精彩纷呈，但在付粥看起来已经黯淡逊色了许多。毕竟陶进缨是那种，满分六星就很难给五星的人。
拉到最下面，付粥才看见一个投票框：把票投给你最期待的校园明星吧！
瞅着这略带中二气息的口吻，付粥乐了，感觉把陶进缨放到这个幼稚的框里评选实在奇怪。但还是顺手在他的名字旁边选了一票。
投完票，付粥又迟疑了一下，手指在“分享”键上悬停着。
几秒后，他终于按了下去，界面跳转到编辑页。
快速修改了可见范围后，闭着眼点了“发表”按钮。
草。付粥把手机扔到裤兜里，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呼了口气。
发个朋友圈跟作生死决策似的，心跳还他妈有点快。
付粥拍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花花绿绿的商店上。
……
啧。刚才倒数第二张照片，陶进缨坐在戏剧教室的桌子上那张，穿的那身黑牛仔套装好像还不错？
付粥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一个专卖丹宁的店。
“诶呀先生，太合身了！这个款是我们家每年的经典热卖款，您眼光真好。”
这家店的售货员年纪明显更小，看起来像是大学生兼职。
店里三个服务员都围过来，热情地给付粥介绍其他搭配单品。
付粥挑了一身烟灰色的牛仔套装，上衣加了一层绒里，适合还不太暖的初春。
他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牛仔妥妥给他加了一层校园的青春滤镜。
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行，就这身吧，我到收银处结账？”
一下卖出去三件，几个小姑娘都很高兴，热情地帮他装好旧衣。
“您在这儿稍坐，我去帮您开票！”其中一个小姑娘说。
“好。”付粥一屁股坐到店里的沙发上，拿出手机来。
打开微信，朋友圈没有新消息提醒。
倒是覃泓照例发消息和他说些有的没的。
覃泓：付老师，你休到啥时候啊？你不回来我都想离职了……那李力程真龟毛得要死！！！活儿根本没法干啊……
自从他休假在家准备居平的稿子，覃泓就每天和他报告社里的一线八卦，搞得他被动获得了很多李力程之流的动向。跟私生饭似的。
付粥戳了一个表情包过去——小人儿耸肩摊手，一脸无可奈何。
然后又发了一行字：吃得苦中苦[握手][加油]
回完消息，付粥退出和覃泓的聊天框，又扫了一眼朋友圈动态。
还是没有红色的小气泡。
他感觉自己下颌有些发紧，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机的边框。
等了两秒，无意义的两秒。
然后点进朋友圈，把一个小时前分享的推文链接给删了。
刚要锁屏，突然有个电话打进来。是余高扬。
“喂？”付粥接起电话，先是听到对面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我。火锅店呢，待会儿来喝酒啊。”
余高扬在那边哼哼，听起来已经有几分醉了。
付粥一边接过售货员递来的收据，一边起身朝电梯口走。
“这才几点你就喝大了？”
“嗯，你管那么多呢，一个人来啊，常去的那个包间。”
余高扬醺醺然撂了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付粥冲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拎着衣服袋子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