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淼现在这家公司经常会有一些公益活动，最近这次是去一所残疾学校，公司便征集会手语或者有和特殊人群打过交道的员工参加。何淼主动报名。

因为她会手语，所以被分到了对接聋人那组。这所学校都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而何淼并没有太多跟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何淼本以为这种送温暖的活动，既不用上班，顺便又可以放松一下，结果一去就碰了壁。

集体欢迎仪式结束后，进入了小组活动，何淼反正跟着小组长，有人操持，她也就和稀泥躲清闲。突然两个高年级的孩子走到她跟前，摊着手伸向她，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送我们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孩子打了手语。

“什么意思？”何淼还是不懂。

“你们这些人每次来献爱心，不都是为了跟我们拍合照回去宣传吗？”

“所以呢？”

“不能白拍照。”

“那要怎样？”何淼继续问。

“你得拿东西交换啊。”

“我们公司不是资助了那么多东西吗？”

“那些又没进我们个人的口袋。”

“书、实验设备、课桌椅，最后不也是用到你们身上了吗？”

“那些我又不能带走，不能换钱。再说了，我们这里没几个人考大学，你们捐的那些东西对我们没啥用。”

听到这里，何淼有点心寒，但她十分好奇这些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想。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那一般是拿什么交换呢？起步价是多少？”

“电子产品，最好是直接给钱。最少50一个人。你是给东西还是直接微信支付宝转？”

“我没什么可交换的，我也不拍照。”何淼神情黯淡地比划。

“那你问这么多？神经。”然后何淼看到那两个孩子转身走向了其他人。

残疾学校的文老师见何淼手语很溜，活动结束后，她单独把何淼拉到一边，询问她是否愿意参加长期的志愿者服务项目。这个群体因为和正常人打交道比较难，所以他们希望有更多的人主动和他们交流，特别是会手语的人。志愿者主要就是陪聋哑儿童玩耍，像何淼这种会手语的人，又是法律专业出身，可以在一些活动中帮他们做做翻译，甚至给他们普普法。

何淼想到先前那一幕，不禁皱了眉头。文老师见何淼似乎很犹豫，便又改口说自己唐突了，突然起意发出邀请，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的。

何淼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快，“您知道有孩子私底下跟我们要东西要钱吗？”

文老师的脸短短十几秒变换了好几次，何淼明白了，她是知情的。

“何女士，实在抱歉。没想到让你经历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你说的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高年级有两个孩子的确干过这样的事，后来我们发现就制止了他们。没想到他们今天竟又做出这样的事。但请你一定要相信，这只是个例，绝对不是我们这里的普遍现象。”

“这两个孩子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他们一个叫张强，一个叫李小奇。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张强是因为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吸毒导致的先天性耳聋，不知道他爸爸是谁。他妈妈自身难保，也不管他。还是社区把他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李小奇他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小时候他跟着爷爷奶奶。一次发烧感冒，老年人喂药不知道轻重，把三顿的药一顿给他喂了，药物过量导致了他耳聋。他父母文化程度不高，挣的也都是辛苦钱，觉得养他累，也没送他去正规的聋哑学校学习过，以至于他八九岁都没法与人正常交流。夫妻俩吵架越来越多，后来就离了。李小奇长大一些，知晓世事以后，便开始怨恨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谁的话都不听。他家大人就只是以不给他钱为由要求他听话。后来他就开始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是少管所把他送到我们这里来的。他父母也同意。”

听到文老师说的这些，何淼内心极为震撼。有些人还在为下雨打湿了鞋而伤春悲秋时，有些人却在泥泞里挣扎。法律专业的人，上大学时，老师都会问学生一个问题，到底为了什么而学法。绝大部分人都会回答“为了公平正义”。然而现实中，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只能在局部寻求相对公平，而这个相对的参照物又很重要了，就是看你怎么比，跟谁比了。参照物选得不对，人很有可能走向极端，甚至陷入癫狂。

她突然想起了顾彦霖，如果顾彦霖不是生在好家庭，有个好母亲，他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这两个孩子也有姜珍妮这样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看到何淼表情讳莫如深，文老师继续解释，“刚来的时候，这两个孩子确实不好管。当时有个龚老师，对他们投入很大的精力，确实也逐步改变了他们。他们对龚老师很依赖，可这个龚老师没多久就退休离开了。这两个孩子才刚交了个朋友，没多久就又失去了，他们就慢慢地又反弹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叛逆。他们结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无业游民，成天沉迷于网络游戏，他们要钱也是去打游戏。”

听到这里，何淼还是沉默不语，她根本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为了解决这些特殊孩子将来的生存问题。文化课特别好的我们会建议并引导他们考大学，虽然考上大学也还是以技能类专业为主，但毕竟文化基础扎实一些将来选择面也宽一些。文化课一般的我们会直接建议他们去学习一些手艺和技能，将来也好有个谋生手段。这两个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他们喜欢玩电脑，我们建议他们学一些跟计算机相关的职业技能。可他们老是逃课，也不正经学。不过我们没有放弃，还是会努力教育和引导他们的。”

“文老师，不好意思，刚刚我态度不太好。您说的提议我同意，我愿意来这里做长期志愿者。您有什么安排尽管跟我说，我时间方便的话一定配合。”何淼想来大家都不容易，还是应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力做一些所能及地事。反正她回来这几个月也没交什么新朋友，晚上和周末除了宅在家看书看电视，也没处打发时间。

“何女士，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很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您的爱心和善举对这些孩子真的太重要了。”文老师脸色终于缓过来了。

何淼从残疾学校出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心事重重，也没注意看路和路上的人。

“何淼。”走到小区门口正准备进去，何淼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循着声音望过去，何淼看到了面带微笑的陈叔、姜珍妮，还有似乎变得更加英俊帅气的顾彦霖。刚刚那声“何淼”似乎是顾彦霖喊的？

何淼离开茉城的时候是夏天，现在已经是冬天。陈叔依然是去年冬天那身装扮，灰色中山服。姜珍妮穿着一件紫色长到脚踝的呢大衣，带着同色系毛呢帽和围巾。顾彦霖穿着一件浅驼色大衣，头发留长了点，远远看着似乎比之前更加伟岸了。

姜珍妮因为之前来过何淼家，轻车熟路就带领大家找到了这里。几个人没有提前告诉何淼他们要来，一是怕何淼犯难，他们干脆先斩后奏，二是顾彦霖会说话这个事想给何淼一个惊喜。

这里虽然是何淼的故乡，但是现在的她却像个外乡来客一样。以前熟识的同学、朋友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圈子，短时间内她还比较难与大家热络起来。所以，当她看到姜珍妮和顾彦霖他们的时候，反而有种亲人相逢的亲切感，这才是真朋友的感觉。

何淼快步跑过去和姜珍妮、陈叔拥抱，然后轮到顾彦霖，顾彦霖主动抱住了她，“何淼，终于又见面了。”

顾彦霖长得高，胳膊也长，他紧紧地抱着何淼不愿松开。何淼听见了顾彦霖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

听到顾彦霖说话，何淼惊讶地抬起头。她之前只忙着自己回老家的事，竟忘了问顾彦霖后续看医生的事情。

“前段时间一直没联系你，是因为我在做治疗和训练。现在右边耳朵能听到声音，也可以听见自己说话了。”殊不知刚刚那声“何淼”顾彦霖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叫出来，虽然他在茉城甚至在来的路上，已经练习了很多遍。

看着这个新的顾彦霖，听到他用说话的方式做解释，何淼内心又被震撼了。之前她虽然口头上积极鼓励，但心里其实并没有报什么希望。现在见到会说话的顾彦霖，只觉得人还是可以相信真的存在奇迹，当然也发自心底为他高兴。

“原来你说话的声音这么好听。”何淼夸奖顾彦霖的角度从来都是独树一帜。其实主要是一天之内，被震惊了两次，何淼有点应接不暇，脑子不好使了，说话舌头也怕打结了。

其余几个人不知道何淼的心路历程，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