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再三,何淼还是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领导虽然挽留,但毕竟是父母大事,也不好过多干预,劝了几句还是批了她的辞职申请。
顾彦霖很难过,但是又没有立场劝何淼留下。他没有告诉何淼他手术已经安排的事,毕竟有风险,他怕何淼为此担心,也怕是空欢喜一场。要是他告诉何淼,何淼肯定会陪着他手术,可手术完她还是会离开。要是手术不顺利,何淼回到老家也不安生。总归是要离开,何必让她做两难的选择呢?他叮嘱陈叔和姜珍妮,让他们也不要告诉何淼。
陈叔和姜珍妮也只能干着急,使不上劲儿。要不是顾彦霖要做手术,他们肯定直接打包行李把顾彦霖赶出去了,让他跟着何淼走。
顾彦霖只好默默帮着何淼收拾东西。
“这个熊我带走,看着它就像看到你们一样。”何淼指着姜珍妮送给她那只扛捶的皮熊。
顾彦霖只是点头,不说话。
“我有空的话,就来茉城看你和陈叔,还有你妈妈。你们没事也可以来三江找我玩。”何淼宽慰他,总归是离别,她也有点伤感。
顾彦霖还是点头。
“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们寄腊肠和腊肉。陈叔已经会做了。”
顾彦霖仍是点头。
何淼来茉城也有好几年了,林林总总东西也不少。何淼把书全部赠给顾彦霖,其余东西大部分都准备丢掉,重要的寄回老家。
顾彦霖不免觉得有点可惜,毕竟这个地方也有他的回忆。东西在,至少还有点熟人气息在,东西真的丢了,他感觉自己也像被丢了。于是他让何淼把不要的东西先清理出来,后面他慢慢处理。
转头顾彦霖就让陈叔去买这个房子,房东见房市不太好,本也打算脱手。就这样,这个房子成了顾彦霖的资产了。
何淼走了以后,他找人把损坏的墙面、地面、器具全部修理了,全屋做了彻底的清洁。他又把何淼装箱让他丢掉的东西拿出来,按照原来的位置摆了回去。何淼带走了他画的肖像,他又从自己家里拿了两幅过来摆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何淼的肖像,真希望何淼能回来,马上出现在这里。可环顾四周,冷冷清清。
何淼临行前一晚,顾彦霖思虑再三,还是把那封信塞到了何淼行李箱最底下。他想着还是要把想法告诉何淼,说不说是他的事,同不同意是何淼的事。他要是因为不说而错过了,恐怕将遗憾终身。
可自从塞了那封信,顾彦霖就开始坐卧不安,因为何淼一直没有回音。他担心何淼没看到,又担心何淼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甚至直接消失。毕竟她回三江了,两人只剩一个电话号码和微信,两人见不了面就真的很可能以后再也见不了面了。
何淼到三江以后,除了给他报平安,再没有其他消息了。
顾彦霖内心很失落,但好在马上要手术了,这件大事短时间内可以分走他大部分精力。
何淼没有跟她父母打招呼就辞职回家,刚开始她父母以为她在茉城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受了范忠母亲去世的刺激。
他们作为旁观者,看得很明白,何淼离开三江去茉城,不只是为了远离不愉快的经历,其实也是在探索新的生活,以及认知这个浩瀚的世界。见多了广阔的世界,就不会为了一隅之得失而计较。
有的人活一世,从睁眼到闭眼,终是绕不开一日三餐和几两碎银的琐碎,无暇顾及其他。而有的人活一世,他会思考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将要到哪里去,我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
同样是从生到死,何淼父母的态度是,尽己所能去探寻和尝试这个世界上的美好事物,不辜负世界赋予的这条生命。所以他们也希望何淼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地活,而不需要受制于各种世俗的条条框框,在“不得不”和“想要”之间纠结与挣扎。虽然他们从小教育何淼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但积极良好的愿望还是应该得到支持。
但木已成舟,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老人还是希望子女绕膝的。
可是当他们看着何淼周末也宅在家,才意识到何淼在三江已经没什么可以联络的朋友了。反而是茉城的朋友,偶尔来问候,还时不时给她寄来一些特产和礼物。当然这里面的朋友有陈叔,也有姜珍妮。
何淼父母倒是希望何淼再找一个伴儿,免得等他们老两口驾鹤西去,何淼一个人孤零零的。但一想到前面的范忠和他母亲,就又怕重蹈覆辙,将就的婚姻还不如一个人单过。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认为何淼回到茉城可能更合适。于是趁何淼还没找到新工作,何淼父母开始劝何淼回茉城。
“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在外打拼,不需要你守着我们两个老家伙。而且我们清闲自在惯了,你一回来还打乱我们的生活节奏。”何淼母亲如是说。
“你们居然赶我走?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何淼没料到她父母竟是这种反应。
“你在茉城也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打拼正是初见成效的时候。没必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回到这里又从头来。”何淼父亲如是说。
“可我工作已经辞了。”
“回去再找就是了。我不信你在茉城还找不到一份工作。我说的是环境,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哎呀,爸妈。在茉城这么些年,除了漂泊还是漂泊,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我们老家多好,好吃的又多,还可以爬山,茉城一座山都没有。我原本就没打算做领导、当老板,在哪儿打工不一样?况且我不是从头开始,我在茉城工作的经验,可以让我在这里找到不错的工作。这边的人热情,说不定到时候领导同事还给我介绍对象,不也挺好吗?”
“你真这样想?”何母没想到女儿已经想这么明白了。
“当然了。我又不是头脑发热就冲动的愣头青。现在都在倡导建设家乡,我去外面学习的经验回来能为家乡人民做点贡献多好。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工作,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该怎样还怎样。等我工作了,每天会很有节奏感,更不会影响你们的。”
见女儿想得这么通透,何父何母也就安心了。
顾彦霖手术还算成功。郑医生在手术探查过程中,发现顾彦霖右侧耳神经并未完全断裂,功能也未全部丧失。内耳骨折造成耳蜗管腔部分不通,郑医生凭借卓越的技术对耳蜗鼓阶内的增生病灶进行了精准清除,建立电极插入通道,顺利地在右侧准确地植入人工耳蜗。手术中就进行了检测,测试结果显示植入的人工耳蜗工作阻抗正常,激发的听觉神经反应良好。
手术室外等候的陈叔和姜珍妮听到医生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时,当场高兴得不知所措,只在手术门口来回踱步,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旁人看到这场景,以为他们是焦急,可又看到他们面露喜色,不禁疑惑。
“病人全麻,稍后会醒过来。接下来等四周左右,先康复和适应一阵,我们再开机。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和保证营养。”郑医生吩咐医嘱。
“好的。谢谢郑医生。”陈叔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彦霖每天都充满了期待,期待开机那一刻他能再次听到这个世界久违的声音。然后他要去三江找何淼,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可是所有的幸运不可能让一个人全部占尽。开机以后顾彦霖确实能听到声音,但是他根本无法识别这些声音。也就是只听得见响,但听不清内容,那么这些响声反而成了噪音,让顾彦霖头疼不已。而且他只有单侧能听到,声音定位也很困难。几个人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瞬间又跌入谷底。
郑医生还是很沉着冷静的,因为他之前已经有预判。他建议顾彦霖先做一段时间言语康复训练,同步对耳蜗调机,可能会有改善。
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顾彦霖终于能听清一些内容,并且能说话了。他最先说的是“妈妈”,因为这个词比较容易发音,医生就让他先练习这个词。
当姜珍妮再次听到顾彦霖喊她“妈妈”,姜珍妮哭了,不是那种只流泪的默默抽泣,而是哭出声的那种。顾彦霖听到姜珍妮的哭声,他握住姜珍妮的手,含混地说了“我听到你哭了”。一般人可能很难听懂这几个字,但姜珍妮和医生都听懂了。姜珍妮哭得更大声了,直接扑到儿子怀里哭。
一旁的医生都被这场面感染了,有些憋不住眼泪。这些医生虽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会被感动。正是因为他们见得多,她们更能理解失而复得的不易与珍贵。
经过这段时间的焦灼与煎熬,顾彦霖终于松了一口气。叫出“妈妈”这天,他很高兴,打算主动联系何淼了。那封信石沉大海,何淼没有任何回应,期间顾彦霖有过各种揣测。不过因为他要接受治疗和训练,过程中每天情绪大起大落,分不出更多的好情绪联络何淼,所以这段时间他没有主动联络何淼。
何淼其实回到老家当天就看到了那封信。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是喜欢顾彦霖的,但是她并没有想过再结婚的事。而顾彦霖对爱的渴求如此强烈,她怕自己给不了那么多,到最后又会是双方以失望收场。
自从回了三江,何淼心想着好在两人相识的时间不长,过段时间,两人慢慢就会淡的。顾彦霖还是要习惯自己已经离开的新生活,所以她也并不怎么联系顾彦霖。
“何淼,最近过得好吗?”顾彦霖发了第一条消息。
“挺好的,已经开始新的工作了。你们呢?最近怎么样?”
“我们也很好,陈叔做饭的手艺有很大的进步。你新工作是做什么?还是法务吗?”
“嗯,在一家保险公司做法务。”
“很好啊。新同事好相处吗?”
“还可以。”
“你爸妈怎么样?你爸爸还是每天去钓鱼吗?”
“哈哈,是的,他还是每天去钓鱼。我妈白天有时和其他阿姨一起出去逛,有时宅在家看看电视、做做手工,每天晚饭后去跳广场舞。”
“我觉得我妈和陈叔也可以去跳跳广场舞。”
“哈哈。我一想到他俩武动乾坤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
“确实令人心驰神往。下次我把他俩支出去跳舞,录像发给你。”顾彦霖还发了个搞笑的表情,心情真是好,语气也轻快。
“我有一些好消息想分享给你。”顾彦霖见何淼并未提及那封信,他也干脆闭口不提,这种事最好还是当面说更清楚,免得再横生误会。
“快说来听听。”
“我们之前投出去的画稿和摄影照片,有两副获奖了。”想了一下,顾彦霖还是打算过段时间去三江找她,当面说他耳朵康复的事情。治疗就快结束了,他很快就可以去三江了。
“太好了!是哪两副?”
“我发图片给你。”顾彦霖把两幅获奖的作品图片和奖状内容都发给了何淼。
“真的很替你高兴啊。说明你很有天赋,而且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何淼看到那两幅图片,她其实不太懂画,全凭个人感觉,结合获奖评语,她猜测了一个大概,但夸奖还是只能笼统地夸。
“谢谢你,多亏了你帮我。”
“我也没做啥,都是你自己的才能。”
“我要当面感谢你。”
“哈哈,好。”何淼其实没想过大家还会再见,但是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有。
这天开始,顾彦霖每天晚上固定时段都会来问候何淼。俩人主要是闲话家常。陈叔和姜珍妮真的去跳广场舞了。看到顾彦霖录的视频,何淼捧腹笑了好久。